破阵子(9)

连着两个月, 崔俨弹劾掉的一批勋贵宗室,杀的杀, 削爵的削爵, 外放的外放,长长的一串名簿, 摆在案头,晏清源推到一边,把今日新送的北邙立下战功的将士名簿仔细看了个遍。

另外只有段韶给他的一封来函, 提到柏宫未乘胜追击一事,里头牢骚不少,柏宫桀骜,自然不会给晏清源回禀军情,他只跟大相国有书函往来, 年轻的世子, 对他而言, 只是个黄颌小儿,虽然此间评价,同晏清源相貌相差万里。

晏清源盯着那满纸的牢骚, 蹙了蹙眉,无赖在几上叩起手指, 一室内, 除此之外,再无余声。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响起叩门声, 那罗延身影一闪,进得门来。

“卢静走了,世子爷,属下就说,这人养不熟的,好歹今日世子爷好酒好饭招待的,就这么目中无人的走了,真是不知好歹……”

晏清源一抬头,那罗延立时余话不提,上前来凑近他耳畔悄言几句,等话说完,听晏清源鼻子里嗤了一声,再一瞧脸上,却没什么大的表情,那罗延也不说话,把一双热切询问的眼睛,定在晏清源这儿,只等他安排。

“我要引蛇出洞,一网打尽,现下,还不是动他的时候,让他尽兴布置去罢,我倒要看看这个蠢货,能翻出什么把戏。”晏清源轻蔑一笑起身,把半盏残茶入口,清凉透肺,人也跟着精神一振,刚走到门口,刘响一头扎进来,险些撞上,刘响一愣,猛地收身,忙把书函奉上:

“世子爷,晋阳来的。”

一听是晋阳,晏清源坐也不坐,直接走到灯前,就起光亮,抖着两三页纸,逐句看了两遍,目光闪烁不定,往案上一覆,抄起灯,来到舆图前,目光在上头游弋起来。

未几,一只修长的手也伸了出来,顺着晋阳往西,一路蜿蜒,来到了汾水。雁飞残月天,仿佛这一线,乃是腾空而起的一条骊龙,就这么盘踞在大好河山之上,睥睨众生。

灯花噼里啪啦响了两下,衬的夜越发的静,远处隐约有犬吠传来,而窗子底下几只纺织娘一会比着此起彼伏地叫,一会又默契十足的皆停,间或半日,都是这么个节奏,莫名让一旁静候的两人,有些心烦意乱。

晏清源转身把灯一放,看向两人:

“大相国准备八月出征玉璧,携邙山余威,不给贺赖喘息之机,一鼓作气拿下关西。”

“啊!”那罗延闻之大喜,点头不迭:“大相国这个主意好,若是拿下了玉璧,贺赖也就彻底完了,北方既定,咱们再略作休整,一气打过长江,天下一统,到时……”

眉飞色舞未完,那罗延倒机灵如常,很快发觉世子面有忧色,极是罕见,声音渐渐小下去,把个封王封爵的绚烂前景给依依不舍的略了,转而也看向舆图,瞧了片刻,讷讷道:

“世子爷,玉璧身处河东,直插晋阳之南,跨过汾河,可就能北上围剿咱们,大相国要打玉璧,有什么不妥吗?”

晏清源眸子一凝,慢慢颔首,围着舆图负手踱起步子:

“不错,玉璧这个地方,对于晋阳来说,如芒在刺,如鲠在喉,不得不除,只是,”他眼中暮色下来,“玉璧四处皆临深谷,唯向南有一通道,犹为不利我大军展开,这几载,王叔武早就在汾河南岸修筑了要冲,你们看,”手跟着在舆图上一指,“汾河是一道防线,峨嵋塬又是一道,固若金汤,我怕的是,玉璧易守难攻,战事拖久了,毫无益处。”

世子分析的丝缕入微,难题一下摆在眼前,那罗延也蹙起了眉头,忽的灵光一现:

“世子爷打寿春,陆士衡不也跟咱们耗了几个月,最终还不是破了城?贺赖那个地方,人稀兵少,粮草又匮乏,我看还不见得比陆士衡,咱们既然能耗得死陆士衡,自然也能耗得死他,更何况,”那罗延忽一脸豪情,“这回是大相国亲自出征,带着新得胜回来的一众悍将,士气正好!”

这一番壮志,感染的刘响也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趁机道:“世子爷,要不,这回大相国打玉璧,也带上我们?世子爷拨一支过去跟着大相国历练历练,也开开眼!属下一回贺赖都没打过呢!”

那罗延朝刘响挤下眉,一副“我也是这么想的”表情,两人乐不可支,晏清源眸光一转,落到他两人脸上,不置可否,既不说好,也不拒绝,往常的踌躇满志不见踪影,倒多了几分凝重,两人便识相敛笑,不知他到底在担忧什么。

粮草?不缺,晏清源精于劝课农桑,正是大相国常年征战的基石。鲜卑精骑?虽说邙山之战损失了些,可他们家大业大,底子厚,折腾的起,兵源补充不是问题,尤其是跟贺赖相比,他简直穷的叮当响,来逐鹿天下,也算不俗了。人常说,置之死地而后生,贺赖便有这样惊人毅力,那罗延把双方十年里的四次大战,粗粗一过,怎么看,他们都是占尽优势,可再细细一想,每次大相国却也都是惨胜,似乎也不太能划得来……

“世子爷,大相国这回,机遇难得,贺赖还没能喘上口气呢。”那罗延有些迷糊了,不知道晏清源的忧色从何而来,晏清源凝神想了片刻,才一笑吩咐他们:

“邺城也要调兵,明日把众将请来,我有事要同他们商议。”

自大相国欲出征玉璧的消息传出,晏清源已调徐隆之赴晋阳,集合三军,选派将领,人事一番波动,全由他调配。正阳门外,则由他代父受天子送行礼,三军持节出征,一时间,东柏堂也跟着忙的鸡飞狗跳,脚不沾尘,粮草辎重一跃成为头等大事。

梅坞里却一派平静,归菀练习骑术已经告一段落,只是秋芙发觉主人时常发呆,脑子里不知在想什么,有时做起女红,半日里针线不动,一副心神不宁模样,秋芙拿来件薄披风给归菀身上一罩,坐到身边,悄声道:

“陆姑娘,我听说,他们要跟西边打仗了。”

归菀一阵静默,把头上金簪拿下来,挑开线头,举止慢吞吞的,恍若未闻,秋芙不得不又重复一遍,归菀这才听清,心头重重一跳:

“他是统帅?”

膝头一动,线圈滚落下去了,长长拖地,蜿蜒成条金蛇,秋芙弯腰一捡,笑道:

“他不去,好像是他父亲,他们要打的是贺赖,我听蓝将军说,他们都出身于阴山脚下的鲜卑六镇,因本朝皇帝重用汉人,觉得大受冷落,起兵造了反,有五镇为晏垂所控,定都邺城,又有一镇,为西边所据,定都长安,这一回,是他们鲜卑狗咬狗而已。”

好长一串话,归菀多少知道些,一面暗想这便是晏氏父子能在中枢一家独大之故,一面又独独对重用汉人这句留心,再想晏清源行事,一时心绪又有些缥缈了,表情渐渐凝固,回过神来,勉强一笑,丢了未绣完的花绷子,轻跺几下发麻的脚,从廊下进屋来了。

寻出卷《水经注》,往叠好的被上斜斜一卧,认真翻阅起来。

没翻几页,思绪就泛滥开来,归菀心头一时紧,一时松,那一双含情目也不觉布上了层水雾,眼前忽的探出只手,把书一捞,那卷《水经注》就从归菀眼底带跑了。

她一仰头,瞧见晏清源已经把目光投向自己翻看的那一页了,心中莫名一慌,起身却也不夺,连着数十天没见他,他还是那副神采奕奕的模样。

“大将军来了,我听说,你们要打仗了?”归菀装作无心,把整齐的被褥又四面扯了扯。

晏清源也不回答她,指着那一页,只是笑问:“唔,你在看泾水渭水,这是打算和谁泾渭分明呢?”

归菀听他说话,总一副意有所指别有暗示,索性不再去猜,弯身去找绣鞋,被晏清源一拉,两人齐齐倒在了被上,晏清源一手撑腮,翻着《水经注》,漫不经心笑道:

“北朝才子编纂的这套书怎么样?”

见他要谈书,归菀便半坐起答话:“我觉得这人有太史公的风采。”晏清源揶揄一笑,长长拖了个调子“太史公啊!”把书“啪”的一合,兴致盎然地看着她,“怎么个风采?”

“以迳见为准,这就很了不起。”归菀眼中有了点艳羡的意思,晏清源不说对,也不说不对,笑着说:

“继续啊!”

归菀被他瞧的有些羞赧,把睫毛一垂:“而且他叙述山水,有屈子《山鬼》的胜境,绝妙古今。”

说完抬头眨眼看看晏清源:“这个人,现下做什么官儿?”

晏清源正觉她眼光独到,便随口一应:“他和他两个儿子一道被人杀死了。”

归菀“啊”了一声,随即拿帕子捂了嘴,不再说话,晏清源看她脸色都变了,忍不住打趣:

“莫说是乱世,就是太平盛世,官场风云诡谲,死人是最寻常的,你这个样子,”说着目光一动,移上她鬓间金簪,低笑一声,没再说什么。

而是翻到序言,把其中一行指给归菀:

但绵古芒昧,华戎代袭,郭邑空倾,川流戕改,殊名异目,世乃不同。

归菀不解,把个疑惑的目光在他面上过了一遍,晏清源却也不肯解释,翻了个身,《水经注》丢开,一手作枕,一手把归菀冷不防地拽到了胸前:

“我和他,倒是想法一样。”

归菀本想挣扎,转念作罢,在他胸膛前靠住,低声问:“大将军和他都有什么想法?”

“你猜呀,猜出来,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你。”

听他又开始逗她,归菀壮着胆子牵了牵他衣袖,也故作轻松问道:“那大将军放我回故国,行不行?”

“不行,除了这个,我什么都能答应你。”晏清源坚决拒了,说完不理归菀,却是把双目一阖,告诉她:

“我累了,要小憩片刻,你别有动静。”

归菀无法,要从他怀中起身,晏清源嗤的一声笑,把脑袋往怀里一揉:

“美人在怀我才睡的着。”

归菀便悄悄把《水经注》移开,唯恐他翻身压到,咬了咬唇,还是忍不住问晏清源:

“大将军不随军出征吗?”

晏清源这才猛地张开了眼,朝归菀脸上一瞥,扬手就是一阵轻抚:

“你想让我去吗?”

说着手就滑落下来,有意无意地在她锁骨上按了按,归菀心里极为矛盾,说不准是想让他死在外头,还是留在东柏堂,自己才有机会,眼前莫名掠过那匹被李文姜驯服的灰马,忽然意识到:

他如果死了,会流更多的血罢?

这么一想,浑身颤了颤,冲晏清源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晏清源无声一笑:“我要是出征,自然会带上你,免得你在东柏堂想我。”

听他说的笃定无阻,归菀一怔,忍住不去辩,摸着发梢问道:

“大将军行军打仗,带我做什么?”

晏清源手指一坠,落在她娇嫩的胸口,调笑说:“你说带你做什么?”归菀有些懵懂,羞涩躲开,把脸一别,遮了遮衣裳:“我不知道。”

“嗯?不知道啊,要么……”晏清源声音低下来,盯着她红上的小耳朵,亲了亲,忽就来了兴致,一点困乏也无,把个归菀小脸一托,点了点她也开始泛红的两腮:

“我让你知道好不好?”

先是一怔,忽的从他那双笑眼里明白了什么,慌不迭得要从掌间逃去,娇怯怯地直摇头:

“我不要跟着你去打仗……”

晏清源眉头一蹙,忽的突袭,朝她腋下挠了两下,归菀立下娇笑起来,奋力去推他,嘴里连连告饶。

“原来怕痒啊,好孩子,这可由不得你,我累了这些天,”他手底略一发力,把人摁稳了,扯掉小衣,倾下身来,才把刚才没道完的补上:

“既然歇不成,就做些让我高兴的事罢?”

归菀轻喘着一下扭过脸去,咬唇道:

“大将军怎么不找那位夫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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