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生了一样的单凤眼,他们身体里流着同样的鲜血,他们互相称呼着哥哥弟弟。
可是,他们终究成了比仇人更痛恨对方的人。
东临观月青灰色的面容浮起一抹温柔的浅笑,风雪愈发大了。他的银丝尽皆被拂到身后,残破的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迎着东临火越的刀,毫不避闪。
无法避闪。
不愿避闪。
如果结局注定是死亡,那么我宁愿动手的人是你。
那两柄短刃深深刺进了他的胸腔。
那颗跳动的心脏,被刺中了。
两人从半空急速坠落,轰然倒地。
东临火越望着身下的人,他的嘴角流出青色的血液,可脸上却含着一抹柔和的笑。
东临火越忽然松了手。
他将他抱在怀中,眉头紧紧蹙起。
东临观月脸上温柔的笑容与那张青灰色的狰狞面孔形成鲜明对比,他努力抬手,想要为东临火越擦去脸上的血迹。
长长的指甲停留在东临火越脸颊旁,东临观月的笑容逐渐变得苦涩,这只手,已经没办法帮哥哥擦脸了……
“观月……”东临火越凝视着他,眼泪不可抑制地掉落下来。
是,他抢了他的国,他侵占了他的女人……
可是,他始终都是记忆里那个跟在他身后,一声声唤着哥哥的小男孩儿。
他始终,都是记忆里那个一身锦白衣裳,温润如玉的燕王殿下……
东临观月躺在他怀中,望着漫天落雪,这些飘零的雪花温柔地落在他的面颊上、睫毛上,美好而静谧。
他勉强对东临火越说了几句话,东临火越的瞳眸骤缩,却又听得他虚弱道:“哥哥,所有的结束,都是开始……”
所有的结束,都是开始。
东临火越尚不能领会他话中的意思,怀中人的手已经缓缓垂了下去。
他大睁着双眼,雪花落进他黑白分明的瞳孔里,好像落进了另一个世界。
“观月……”东临火越能够感觉到他逐渐凉下去的体温。
东临观月体表的青灰色逐渐褪去,连带着那些若隐若现的鳞片一同消失不见。他的四肢逐渐恢复成常人的手脚,手指白皙修长。
他的满头银丝重又恢复成黑发,那些流淌出来的青色血液,竟一点点变成鲜红。
他,重又变成那个唇红齿白、温润如玉的男人。
可是,却没了呼吸和心跳。
他安静地躺在那里,依旧泛红的面颊,仿佛他不是死去,而是睡着了。
锦白的衣带随风而舞,东临火越放下短刃,抬手为他阖上双眼。
千军万马面前,他轻轻替他拭去脸上的血液,动作温柔,仿佛是十几年前还是孩子时,他为他拭去灰尘和汗水一样。
东临观月死了。
林瑞嘉想着,注视着,内心却泛不起一丝开心的波澜。
一股压抑的情绪在她心底蔓延开来,她,并不开心。
她转身,城中的百姓们都仰头等待着什么。
他们并不知道东临观月死了,他们甚至不知道东临火越回来了。
他们不清楚为何现在外面这样安静,他们望着漫天落雪,眼中都是茫然。
可是这些茫然的目光在触及到林瑞嘉时,却纷纷转为了愤恨。
对他们而言,这个女人是祸国殃民的妖妃,是要处死的红颜祸水。
林瑞嘉将他们的恨意看在眼底,描绘精致的红唇虚弱地勾起一抹笑。
越哥哥成功了,她也该离开了。
如今的她,配不上越哥哥。
她低头,擦去流下的泪珠,
城楼下方,东临火越起身,看着躺在雪地里的东临观月,轻声道:“把他送进皇陵里。”
阿飞催马上前,应了声是,将东临观月的尸身抱起,望了眼东临火越,便催马往郊外皇陵而去。
如果现在不送走,等到城里的百姓出来,怕是要撕碎这具尸体泄愤。
东临火越抬头望向城楼,上方的女子早已不知去向。他心一慌,刚要命人攻城,却听得城门轰然大开,原是守城人投降了。
他捂住胸前的伤口,勉强上了战马,带着人一路进了城。
城中的百姓们都怔住了,待到他们看清楚进来的人是东临火越,顿时明悟,原来所谓“先皇被烧死在未央宫”,纯粹只是东临观月蒙蔽他们的把戏。
他们喜不自胜,仿佛久旱逢甘霖,纷纷冲上前来对东临火越致敬喝彩。
然而东临火越心里眼里,却都是那个一身风华的女子。
可城楼之上,并没有女人。
他焦急不已,却听得百姓之中渐渐有声音在汇聚:“暴君已死,恳请陛下赐死那名祸国殃民的妖妃!”
这些声音汇聚成河,震天响地,几乎要将他的耳膜震破。他下了马,快速去城楼上找人,城楼上的守卫全部朝他跪下,口呼万岁。
他随手拉起一个官吏:“那个女人呢?!”
那名官吏吓了一跳,小声道:“启……启禀陛下,小的……小的不知……”
东临火越松开手,伤口的血越流越多。
他惶然地在城楼上打转,雪越发大了,那个女人,到底在哪里?!
就在他着急忙慌时,一名身着褐色衣裙、头戴斗笠,丝毫不引人注意的女子混在人群之中,只身出了城门。
她的眼泪在斗笠下肆意流淌,她的心里一遍遍说着对不起。可脚下的步子,却一刻都不肯放慢。
她已经配不上他了。
她留下来,只会让他为难,只会让他江山不稳。
她曾经想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后位,可经历了这么多,她才知道,原来她真正想要,根本不是那个位置。
她真正想要的,是他一生平安顺遂。
对不起,越哥哥……
眼泪弥散在大雪之中,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远方。
幕北寒骑在马上,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偏过头,只能隐约看见远处有个身着褐衣的人只身走进大雪之中。
他蹙眉,再看过去时,远处已没了人影。
城楼之上,东临火越猛地发出一声咆哮,他呼喊着林瑞嘉的名字,一遍一遍,可那个小女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一般,连一片衣角都没给他留下。
他的血液越流越多,手下的人劝着他去包扎,可他仿佛不知疲倦,始终在不停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