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来到, 京城外,旌旗招展, 金鼓喧天,朱铨独自一人领着北伐大军返回京城。
城门外早有扇麾林立,乌泱泱一大片兵甲骑士, 僚佐属官侍立于此——蒋太后携众臣于城外三里相迎朱铨凯旋。
两队人马终于相遇,不及朱铨下马,蒋太后早已迫不及待冲下车辇,满面激动奔向队伍最前方的朱铨。
“我儿受苦了……”
蒋太后死死抱紧朱铨的胳膊, 全然不顾维持自己的太后威仪, 满面泪光。蒋太后能不激动吗?朱铨差一点就被人“宣告死亡”了,如若不是齐尚宫提醒, 待朱铨回京,又该开启一场新的战争了。
“铨儿啊……为娘差一点就犯下大错了!”回想往事,蒋太后也是心有余悸, 与朱铨同坐在车撵内, 只死死拽住朱铨的手不肯放。
“母亲为何有此一说?”
“铨儿, 你为何独自抛下朝晖去追那宁王也不与人知会一声?”
……
乾清宫内灯火辉煌,朱铨端坐软榻只怔怔地看着身着内侍服的齐韵。乌纱描金曲角帽,胸背花盘领窄袖衫, 乌角带,红扇面黑下椿,挺立得笔直,配合她那张如皎月的脸, 倒是挺有大太监的派头。
“陛下瘦了不少,想来战斗艰难,吃苦太多。还好如今返京了,终于可以调养调养。”齐韵满目欢喜,一副功德圆满的表情,看上去是真的疼惜朱铨,并开心他回来。
朱铨很高兴齐韵能表达对他的关心,更开心的是,自凯旋令送达京城后,齐韵对被自己扔在喜峰口的梁禛只字未提。
此次剿灭宁王爷,梁禛也算居功至伟,不仅揪住了宁王爷的小尾巴,大大缩短了战争的进程,还在两军对战中救了自己一命。战争结束后,大军在喜峰口举办了庆功宴,梁禛一个晚上都紧紧地贴着朱铨,敬酒、添菜,一张脸笑得比王传喜都要大,生怕朱铨忘记了他。虽然梁禛只谈公事,歌功颂德,但朱铨完全清楚梁禛所想,并且朱铨就是不想让他称心,立功是立功,回家是回家,两码事!
所以,朱铨回京了,而梁禛,并没有回成京。朱铨给他安排了新的工作任务,宁王爷初灭,喜峰口还有诸多事务需要进一步完善。游兵很多,边疆人民的生产生活重建也很复杂,需要梁禛协助喜峰口的屯卫军继续完漠北的安全稳定建设工作。
如今的齐韵似乎全然忘记了梁禛,并且听太后说,齐韵在她面前也从未提及过除自己之外的其他任何男人。思及此,朱铨心中如同打翻了蜜罐,甜蜜至极:
梁禛小儿,你也会有今天,你心念念的娇娘心中压根就没有你!哈哈!你也甚是可怜,与朕那遭瘟的侄儿抢了如此多年,也只换得竹篮打水一场空。如今你如此可怜,看在你为国出力大的份上,待朕抱得佳人归后,便赏你一条生路吧!
这样想着,朱铨心中愈发舒泰,他微笑着望向齐韵,“二妹妹这阵子都做如此装扮的?”
“陛下!”齐韵扑通一声朝朱铨重重跪下,满脸纠结,“下官实在别无他法了,只能出此下策,不然……不然……”
“二妹妹无须请罪。”朱铨抬手止住了齐韵想要说的话,“朕离京,朝中安排有失,多亏了二妹妹全力相帮才得以周全,不然待朕回还,还不知会怎样的腥风血雨呢。是二妹妹维护了咱朱氏王朝的安宁,朕应赏赐二妹妹才对。”
“不知二妹妹想要什么?”
地上的齐韵抬起了头,双眼亮晶晶,“如若下官提,陛下皆能应?”
朱铨有一瞬的愣怔,连基本的婉转推拒也无,如此积极响应皇帝恩典的人,倒是不多见,自己还是第一次遇上如此回不加掩饰的人。他扑哧一声笑出声,“哈哈!二妹妹且提,只要朕能给得出,绝不含糊。”
“下官想要无上的荣光。”
朱铨那熊熊八卦之火瞬间被点燃,小丫头片子莫不是要后位?但朱铨旋即有了自知之明,如若她肯提如此要求,也不会等到现在了。如果真提了,那完全是给自己福利了,相当不可能啊!
“是何荣光?”朱铨侧身看向齐韵,满脸期待。
“下官想要一个封号。”
“噢?二妹妹请说。”朱铨挑眉。
“陛下……”齐韵有些踯躅,支吾了半天终于继续开了口。
“下官想……想,这个封号由太后娘娘赏赐……”
朱铨愈发好奇了,这赏赐还非得要特定的人给,可真是个稀罕事!
“无妨,只要二妹妹想,谁赏赐都行,你先说与朕听听看。”
“陛下……韵儿与咱天家渊源颇深,此次留守京城又立下如此功勋……”
看着地上扭捏的齐韵,朱铨快要笑出声来,“是的!二妹妹此番功勋就算赐予咱皇室身份亦是当得的。”
朱铨满心期待,就快要等不及了!齐韵说的是要封号,最高贵的封号无非皇家内部成员的封号了,只不知这小妮子是想要后宫封号还是王亲封号。
“呃……韵想要公主封号,不知太后娘娘会否应允。”
如遭雷劈,朱铨有些懵,“二妹妹何意?”
……
赐外姓人公主封号,虽然十分少见,却不是没有过。受封之人多为功勋臣工的子女,如战死沙场的侯爵,太后们心下怜悯,为安抚边疆将士,将这烈士遗孤认作义女,加公主封号。虽不是正儿八经的公主,却可依照公主的标准予以侍奉。
如今依齐韵的功勋,要什么封号,朱铨都不会眨一下眼睛,可此种尴尬的封号着实让朱铨有如吃了一颗苍蝇……
他唤齐韵为二妹妹,并不是真的想与她做兄妹,如若真的赐齐韵公主身份,以后自己便真的只能做兄长了——这是一件多么可悲的事呀!
齐韵却并不着急,朱铨前后赐予她金银,田宅皆被她热情洋溢的推拒,只说她齐家为陛下抛头颅洒热血都是应当的,不要这些金银俗物,只想厚颜与他朱铨攀点亲戚,就怕太后看不上眼。齐家忠心事君,如今提出此等越矩请求也是情之所致,如若有不妥,还望陛下赎罪,齐家就算什么赏赐不要也是心舒体泰的……
朱铨被逼的没法,眼看此次北伐相关人员的赏赐与惩处皆逐一落实了,就那惊天动地的齐韵反而啥动静没有,这一天,连蒋太后自己也坐不住了,唤来朱铨相询,问他对齐韵是如何打算的。
朱铨难受了好半天,好容易将齐韵的话转述完毕,蒋太后闻言反倒沉默了许久,终于开了口。
“我儿可是舍不得齐家那丫头,才这样一直拖着?”蒋太后眼中全是了然的笑。
“母后……”
“我儿莫要感情用事。”蒋太后轻轻拉起朱铨的手,将他带至自己身边坐下。
“我儿可知良臣难得?”
“铨珍惜每一位忠臣,他们都是帝国的栋梁。”
“那就是了,齐家出能臣,铨儿,你说是得一家能臣好还是得一深宫妃嫔好?”
“母后……”
“哀家知晓我儿英明,定会做出最恰当的决断。”
……
数月后,蒋太后懿旨下达齐府,“齐家上下建功颇多,以此番北伐尤甚,齐韵兰质慧心,特赐其女食禄,视婉怡公主。”自此,蒋太后多了一个干女儿,朱铨多了一个二妹妹……
婉怡公主精明强干,能谋善断,深得太后钟爱,与当今天子亦是兄妹情深。天玺四年,赐公主府,太后亲自为其择婚。
“婉怡公主近来可好?哀家瞧着怎生瘦去许多?”蒋太后的老脸笑成了一朵花,扯过齐韵的手,只死死盯着她的脸,满脸的疼惜。
齐韵确实瘦去不少,食难下咽,太后开始替自己相看亲事了,梁禛还被朱铨扔在那鸟不拉屎的漠北守边关。更重要的是,梁禛已经二十五了,眼看就是老光棍一条,自己也快成老公主了。
“母后……”齐韵娇声低呼,紧紧搂住蒋太后丰腴的胳膊,一点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
“母后,韵儿为自己的亲事发愁……”
“我儿愁个甚?安心交给母后即可!”
“母后……”齐韵嘟起了嘴,“韵儿喜爱高大勇武之人,要像陛下那般勇武,可不要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白皮书生!最好有烁烁军功,武官最好,品阶嘛自然越高越好……”
“如若杀过蒙古人,平过叛乱军的,韵儿更喜爱了!”
“母后,韵儿好动,可得给韵儿寻个口齿伶俐,会说漂亮话的,三棍子打不出个屁的,韵儿可不喜欢啊!”
蒋太后听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她拍拍怀里的兀自不停说话的姑娘。
“婉怡公主如此苛刻,只怕是比皇帝选拔太子都艰难了,说吧,我儿瞧上谁了?”
齐韵娇羞地睨了太后一眼,“母后……韵儿想招亲……招天底下最勇武的男子为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