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局

罗成受了很重的伤,脑后遭遇重击后,对方用一柄大刀从腰腹自下而上狠狠撩至肩部。遭遇此两次重创后的罗成便失去了知觉,应是赶时间,对方并未再对罗成开展进一步的攻击,便带着王锵匆匆离开。正遇上后续寻来的冯钰,冯钰称,对方亦是用一把圆月弯刀,刀法刚猛,攻势凌厉。只对上了两三个回合,后院树林中便又陆续钻出十余名穿犀牛皮甲胄,使圆月弯刀的武士。对方人数太多,后院一时未见自己人,冯钰不敢纠缠,遂卖个破绽任由对方扛了王锵离开,自己则转去马房,牵得了一匹马后,远远跟踪了一段龙门铁骑。吉达一行人是往西南去了……

梁禛目不转睛的盯着面色惨白,深度昏迷的罗成。此次二度抓捕朱成翊,情况似乎比第一次糟多了。第一次好歹还非常接近了目标人物,这次呢……迄今为止算得上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梁禛的脸上平静无波,看不出悲喜,他在罗成房间呆了足足三个时辰,直到陆离进屋去唤大人出来用晚膳才出来。要不是知道梁大人早被那姓齐的狐狸精迷了眼,冯钰都快以为自家顶头上司看上的是罗成了。

自罗成房间出来的梁禛似乎心情不错,连吃了三大碗饭,独自消灭了一整个肘子,喝了两碗汤。他的情绪甚至比昨晚还要振奋,看来梁大人已从失恋的负面情绪中完全走出来了。冯钰心下安稳,梁大人果然心性坚韧,没有什么可以打倒自家大人。

晚膳后,梁禛在书房召集了锦衣卫千户以上的军士,做了此次任务失利后的第一次部署……

……

暮色四合,笼罩着苍翠的山色,四周奇石嶙峋,潼潼如猛兽,入云的参天大树幽暗阴沉,泄漏丝丝寒气,脚下的泥泞山路蜿蜒直入稀疏的松柏间。齐韵身穿月白色合欢襕裙,外罩烟紫色纱衣走在这条险峻的山路上,她遍体生寒,脚步虚浮。

山路的尽头有人在等她,她心里急的慌,那个人对她很重要,他有了危险,自己必须去救他。怪异的是,自己越努力,步伐似乎越慢,直至脚上仿佛灌了千斤重的石头,步履维艰。齐韵急的满头大汗,就在自己用尽全力往前挣扎时,她听见身后传来翊哥儿呼唤自己的声音,急忙回头,便见朱成翊满身伤痕立在自己身后,满眼哀伤,“姑姑,不要丢下我!翊走不动了,翊实在太累了,姑姑救我!”她心中悲戚,急忙要上前将朱成翊揽入怀中,忽听得身后马蹄阵阵,转头看时,便见一队身着黑衣如鬼魅般的黑影,跨骑同样怪异非常的纯黑色高头大马,手拿寒意森森的憎狞弯刀,从自己身边一闪而过。夜风中传来鬼魅武士幽幽的狞笑,“我替你解决麻烦,翊公子跟我走可好?跟我走你便不会再累了……”齐韵心下厌恶,冲那黑影张口便要拒绝,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梁禛浑身是血被当先的一名鬼魅武士掐住了喉咙,鬼魅武士如抓小鸡般将梁禛高高举起。齐韵想唤他,发不出声音,她向梁禛奔去,袖子却被朱成翊拉住。齐韵急的大哭起来,此时她看见喉咙不住流血的梁禛缓缓转过头来,面色苍白如纸,他涣散的目光对上齐韵时,闪了闪,他咧开发青的开裂嘴唇,冲齐韵笑了笑,“韵儿就如此恨我?我只是心悦你,并没有害过你。如今便把我的命赔给你罢,韵儿莫要再恨了……”未及说完,黑衣人仰天长啸,铁爪一收,梁禛便如断线的风筝般软软的垂了下来。齐韵尖叫一声,四肢瘫软,她看见殷红的鲜血汩汩从他喉间的大洞流出,好似流不尽的溪水,蔓延到了她脚边,染红了洁白的襕裙,又漫过了脚背……

齐韵觉得呼吸不能,心中的哀恸如滔天巨浪将她打入深海。她长大了嘴,想呼出一口气,让眼泪流出来,好让自己吸口气,心脏好似被人挖走。她想告诉梁禛,自己没有恨过他,自己也心悦他,她不要他的命……

“姑姑!姑姑!你醒醒!姑姑醒醒!”耳旁传来朱成翊焦急的声音。齐韵终于睁开了眼睛,她满脸是泪,鬓边的头发都被泪水氤湿了,她看见朱成翊满是担忧的脸,修长的手指不住的替自己擦拭脸颊上的泪。他紧紧的搂着自己,襕裙系在胸口的带子已然散开,松松的搭在身上……

齐韵急忙伸手捂住襕裙,免得它掉下去,双眼狐疑地瞟向抱着自己的朱成翊……

朱成翊对上她通红却又凌厉的双目,这让她看起来有点滑稽,自是明白她心中所想。他松开搂着齐韵的手,红了脸,低低咳了几声,像个被冤枉的孩子,“姑姑,你不住的大哭大叫,还撕扯自己的襕裙,咱们走的急,没有行李,翊怕你一会没衣裳穿了,才过来制止你……”

齐韵哑然,估计是诃子系带太紧,压迫了自己呼吸,才会做那么可怕的梦魇。那梦境太真实,尽管现在自己已经醒过来了,心里依然很不舒服。梦境里浓墨重彩的感情已如潮汐般褪去,但在梦里看见梁禛被人掐断喉咙时,自己那肝胆俱裂的绝望、惊恐与哀伤却深深印在脑海。

还好只是梦……

她震惊于自己居然在庆幸梁禛并没有真的像梦里那样死在自己面前。在梦里,自己是那么的心疼梁禛,甚至想大声的告诉他自己亦心悦他……

她觉得脸庞发烧,自己怎么可能真的倾心于梁禛,那个只把自己当玩物的家伙。自己做他的伴侣,也只是利益交换,虽然那人对自己还算不错,但自己就算无人可嫁,也不能真的去他的后宅做他梁禛的侍妾。

齐韵敛回心神,胡乱擦了一把脸,这才发现她与朱成翊正置身于一驾飞奔的马车里。她有一瞬的愣神,这才想起自己扮成了歌姬,骗过梁禛的部下,把朱成翊带出了揽春院。

见她神魂不在位的模样,朱成翊拉过她的手,温声向她解释,“翊累坏姑姑了,都魇着了。多亏姑姑聪慧,扮作晴初姑娘将翊儿带出了揽春院,何诀将军已经离开,白音统领带你我先行赶往汝州歇脚,再穿过南阳府去往岳州至蜀道口入川,吴怀起小将军替我们收拾好行李自会来与我们汇合。”

“姑姑,你又一次救了翊的命……”朱成翊将头置于齐韵膝盖上,像一只温顺的大猫。

齐韵咯咯一笑,“翊哥儿要如何谢我呢?”

朱成翊听言,抬起头,目光微闪,“翊无以为报,便一直陪着姑姑可好?”

齐韵突然觉得有点尴尬,这幕对话怎生有股诡异的熟悉之感……

她搓搓脸颊,打个哈哈,拍拍朱成翊的发冠,“姑姑说笑的,姑姑希望你平安顺遂,可不是为了讨赏的。”

朱成翊抿嘴一笑,“姑姑就算不讨赏,翊也该主动给的。”言罢从怀里摸出一根玉簪,“今日路过玉器坊偶然看见的,觉得适合姑姑,便买了来,送与姑姑顽。”

这是一支和田玉发簪,通体莹白,体如凝脂,精光内蕴,簪头镶嵌两粒碧绿莹润的翡翠,搭配两粒晶莹剔透的白玉,似冬日开在雪枝上的七色花,高贵温柔、吉祥美好。

齐韵很开心朱成翊及时递出来一把梯子化解了自己的尴尬,她眉眼弯弯,笑意盈盈,“谢翊哥儿打赏!奴家很喜欢!”

朱成翊见她开心,也抿嘴一笑,低头一瞬,眼中一缕怅然划过。

……

王锵觉得自己像个沙袋,五腹六脏都被颠错了位,“吉达将军,在下已经醒了,可以让在下自己骑马麽?”

“没有给你的马,你是要与本将同乘一骑麽?要不,你坐前面来?哈哈!”

耳旁传来其余众人附和的低低的嘲笑声,王锵咽了一口唾沫,放弃了起身骑马的打算,乖乖维持了沙袋的姿势趴在马屁股上。

“吉达将军,凤栖回来了,跟在最后面呢,她想问将军什么时候可以来向您复命?”一骑黑马灰衣的武士凑近吉达的大红马,扬声问道。

“让她先跟着,到汝州再来回话。”一行人不放缓的兀自策马狂奔,王锵听见沉闷的声音从身前高大的黑影前传来,将军好似不大高兴……

吉达率部奔到子时,终于到了汝州城郊。安营扎寨一通忙活后,好容易安顿下来,王锵狼吞虎咽地就着热水咽下手中的馍。昨晚为了醉的逼真,醉的持久,吃了融行散,强迫自己醉了一天一夜,饿得前胸贴后背,连吃八个馍,终于缓过劲来。待要再吃,吉达派来传令兵让他去大帐。

王锵进到大帐,便见到一名发髻高束,身穿玄色劲装的女子立在吉达的左下首。凤栖见到王锵进来,轻轻一笑,便转过头不再看他。待向主座的吉达见过礼后,吉达示意王锵坐下,“凤栖,你向王大当家讲讲你看见的罢。”

凤栖颔首,转向王锵,抱拳一揖后开口道,“王大当家,在下与另两名兄弟负责打探你与朱成翊会面事发后青龙会的后续补救问题。两日前梁禛奔赴揽春院后,便将揽春院封锁控制,至今不允许旁人入内。二当家王觅立时缩回了珞锦庄,他以为缩回老巢梁禛便寻不到青龙会了麽?梁禛当日晚间便继续封锁了你们青龙会名下的五家赌场、十家铺子。可恨那王觅,直至梁禛封了青龙会最大的药铺,才想起要将青龙会的产业藏起来,现在才动手能有多大的用?迄今为止,你们青龙会在开封城的产业已被梁禛封了一大半!王爷看重青龙会除了你们的人力和财力,更重要的是你们青龙会的物资流动能力,后续保障能力。可如今呢?直接损失的财产是你们自己的事,可你们的镖行、码头、商铺被封,青龙会对王爷还有什么作用?你要王爷饿死在大宁?”

王锵越听心越沉,早就知道这四郎是个坏事的,除了逛窑子、下赌场,他还会什么!王锵将拳头握得咯吱直响,他恨恨的抬起头,望向吉达,“将军,请容在下休家书一封,致予小民的六弟王衢。六弟天资聪颖,自小随在下处置公中事务,经验丰富、手段老辣。烦请将军着人将小民身上的青龙会主事牌,与小民的印信一同交予吾六弟,六弟定不负王爷信任,将军重托,最大限度追回青龙会产业,减轻此次任务失利带来的负面影响……”

吉达只拿冷眼看着他,不置可否,默了良久,唤来小卒,让送笔墨来。他转过头,冷冷的说,“揽春院是否有一名歌姬,名唤晴初?”

“回将军,的确有一名歌姬唤作晴初。”

“杀了她,便是她向梁禛透露了青龙会的赌场、码头与镖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