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别

“青儿可是对那梁少泽情根深种?”花厅内, 骆璋低头喝着茶,也不看痴望着梁禛离去的方向傻笑的骆菀青, 愣头愣脑的抛出来一句话。

骆菀青听得父亲如此问话,不由得一愣,转过身来, 复又低头羞涩地回道,“父亲……梁大人风流倜傥,女儿……女儿喜爱与他说话……”

“你可知梁少泽今年底即将迎娶礼部许尚书家二小姐?”骆璋静静地看着骆菀青,面上无悲无喜。

骆菀青猛然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 父亲久居云南, 却对梁禛的私人事项了解得如此清楚,莫不是老早便看出来自己的心思, 专门着人打听过?

骆菀青不由得愈发羞窘,“父亲……女儿我……我……知晓……”

“既然知晓,为何还要做那争风吃醋之事?你莫不是还预备着回京后将那许家二姑娘也设计给送走了?”骆璋面沉如水, 语气中已生出隐隐怒意。

骆菀青大惊, 还以为父亲不管自己在后院的胡打瞎闹, 没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皆被父亲默默地拿账本给记下了,看来今日便是算总账的好时候。

她咚的一声跪下,“父亲!父亲, 女儿对禛郎朝思暮想,虽知他已定亲,然,既未迎娶, 女儿便仍有机会……”

“住嘴!你自己听听!你都说了些什么!你当自己是那乡野村妇,合张被子便成亲?纳吉已过,如无特别事项,岂能退婚?……”

“父亲!父亲当女儿只是耍脾气,随便闹闹的麽?女儿没有把握是不会生出此种心思的!”骆菀青打断了骆璋的话,她定定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因情绪激动导致眼眶都有些发红。

“父亲,那梁少泽定然不会娶许松月!女儿虽不知梁少泽此桩亲事是如何定下的,但女儿至少有八成把握,他必是要悔婚的……”

骆璋狐疑地看着自己的女儿,“青儿为何有此一说?”

骆菀青吞了口唾沫,她想起自己曾在梁禛面前保证过不会将齐韵的事透露与他人,包括自己的父亲。她思虑片刻,复又抬起头,“父亲可还记得那日严大人家宴,梁少泽带来的家奴韵儿姑娘?”

骆璋点头,“自是记得的,你设计送走的不就是她麽。”

骆菀青窘迫,干咳了一声,“那韵儿姑娘便是青儿认定梁少泽不会迎娶许松月的理由。爹爹勿要问我为什么,青儿答应过梁大人不会告诉任何人,爹爹也勿要让女儿为难。”

骆璋颇为意外,“梁少泽会因为一名丫鬟悔婚?青儿说笑呢?”

“爹爹且信女儿一次,那韵儿姑娘可不只是个丫鬟,爹爹万不可小瞧了她。女儿送她走,亦是韵儿姑娘自己的请求,如若不是她主动寻来,女儿可没那本事夺了锦衣卫指挥使大人的侍妾。”

骆菀青斩钉截铁的神态也感染了骆璋,他虽犹疑不定,倒也默认了骆菀青的意见,“爹爹无心探寻韵儿姑娘究竟是谁,只希望青儿勿要因梁少泽生出什么事端。爹爹不求攀亲高门,只求青儿能平安、顺遂,只要青儿喜欢,爹爹不拘他的身份。只不过这梁少泽对那韵儿姑娘如此喜爱,如若对青儿你无意,为父望青儿勿要强求。”听得父亲此言,骆菀青心下大定,遂笑盈盈应下不提。

梁禛牵马立在严府前院的一侧,等着汀烟将行李搬出来装上马车。透过垂花门,梁禛看见骆菀青娉娉婷婷自远处走来,她身着青白色竹叶纹金绣纱衣,搭配白纱绢细褶裙,只在下摆一、二寸处刺绣精致的缠枝卷叶云纹作压脚。云鬓皓齿,行动间如轻云出岫。

他呆呆的望着骆菀青,仿佛看见齐韵正如往常一般盈盈向自己走来。他的心不由得躁动起来,好似无波的水面落入了石子,泛起涟漪层层。

骆菀青自然也看见了他,当她看见梁禛眼中的炽热与痴缠时,心中如有小鹿乱撞。今日这衣衫果然选对了,这套搭配是去年花朝节,齐韵与当时的皇帝朱成翊一道上西山郊游雅宴时穿过的。

彼时自己正奉父亲之命回京侍奉生病的祖母,随了一干贵女也上西山踏青,挂花神灯。正好遇上羽林卫警戒,自己的目光穿过重重人群,见到了威名远播的齐韵,便是如此的清雅出尘,宛若神仙妃子。今日为了取悦梁禛,自己特意选了这套类似齐韵之前穿过的搭配。看梁禛那反映,这类风范果然直击此人心房……

骆菀青低头掩住心中忐忑,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氤氲心中,她也说不清自己为何会有微涩的感觉。直到她来到梁禛身边,看见梁禛那神魂似乎不在位的神态,她终于明白了心中苦涩的源头。

梁禛目光痴缠缱绻,似乎在看自己,又似乎不是,他嘴角微扬,满面柔情,吐出两个字,“韵儿……”

话刚出口,梁禛便回魂了,他尴尬的发现自己竟然在白日亦能做梦,当着人面再次叫错名字,实在是无理极了。他急急上前一步,深深一揖,“禛失礼了……骆姑娘莫怪……”

骆菀青亦呆愣,片刻方莞尔一笑,“青儿无事,梁大人毋需自责。大人即将赴开封,奴家亦将回京。从此山高水长,青儿祝大人马到成功,望大人能尽快回京,奴家于京城等着大人的好消息。”

梁禛见她面上并无异状,心下惭愧,越发温柔地对骆菀青一笑,“借骆姑娘吉言,禛此次定然会吉星高照。待禛回京,再送些新鲜玩意与姑娘,你定然会喜欢。”言罢咧嘴一笑,右眼冲她猛眨两下。骆菀青何曾见过这样的梁禛,瞬时只觉三魂去了两,双腿发软,直想栽倒在他怀里。

骆菀青勉力定住心神,痴痴的望着他满含笑意的眼,待要再说两句回应的话。耳旁响起了汀烟犹疑不安的呼唤,“二公子……”

梁禛回首,便瞧见汀烟鬼鬼祟祟的冲自己招手,心中暗火顿生。这奴才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猥琐不堪,好似自己总是在做坏事的时候被他抓了个正着一般。其实自己磊落的很,偏这奴才一副见不得人的怂样!梁禛来到汀烟身旁,冷沁沁的吐了两个字,“何事?”

“二公子,这里十数个大箱子皆是齐韵姑娘的衣物与首饰……马车是要再增加一个,还是……”

汀烟知趣的闭上了嘴,他看见梁禛瞬间苍白的脸,心下惴惴。该死的罗成非要说限制辎重,该轻减的都要轻减,可又不肯来问梁禛,非让自己来触梁禛的霉头,真真可恶的紧!

梁禛的心脏似乎被人猛地揪了一下,他捂住胸口,稳住心神,“这也要来问我?统统给我带走!包括齐姑娘的胭脂水粉,妆花贴黄!”这帮滚犊子的难道忘了齐韵说过的话,事了还会回来的麽,便这么着急将齐韵的痕迹抹去?

梁禛压根没注意到自己这般矫情,确实让人左右为难,不过他也从来不知道自己最是个矫情的人。他正被漫天愤懑所包围,以至于压根忘记了骆菀青还在身后等着自己回去道别。

他黑着脸径直走向汀烟堆放在地的十数个大箱子,掀开箱子盖就要开始检查是否有重要东西被遗漏。耳旁响起骆菀青柔顺的呼唤,“梁大人……有需要菀青帮忙的麽?”

梁禛心中咯噔一声,冒了一脑门的汗,自己怎么把骆菀青给忘了……实在再次……无理的紧,骆菀青可是巴巴来送自己的!

他啪的一声盖了箱子,转过身冲骆菀青一笑,“无事,骆姑娘且歇着,我只是看看带了些什么走,这小子办差笨的要死……”

骆菀青面上笑的愈发和煦,心中却已泪流成河,自己分明看见了女人的妆匣和散落的珠钗,甚至还有几件女人的小衣……

这梁禛什么意思,是要留着这些女人的小衣与珠钗,准备日后夜里好有个念想麽?这该死的齐韵果真是个妖女,人都走了,还要留下自己的这些糟污物事霸占男人的心。总有一天,待我入得梁府,便有你齐家好果子吃!你且等着罢。

……

梁禛赶回开封卫所时,已过亥时,在卫所门口,他见到了“阔别已久”又忙到飞起的陆离。应是熬夜多日,陆离的双眼红红肿肿,却精神奕奕泛着奇异的光,使他整个人看上去神经兮兮的。

略作收拾后,梁禛端坐书房,与冯钰一道等着陆离前来汇报这段时间的公务。

等候的间隙,胡锦荣趁着端茶的时机,压低嗓子说了几句陆离的情况,“陆大人最近有些挫折。”

眼看梁禛与冯钰眼中流露出的疑问,胡锦荣清清嗓子继续低声说道,“陆大人无法按时凑齐赎身钱,揽春院的晴初被吉达糟蹋了……吉达以为晴初是梁大人您的侍妾,故而下手……有些狠。晴初伤了身子,脑子也傻了,陆大人将晴初接到了咱卫所养伤,二位大人问起揽春院时,务必照顾些陆大人的情绪。陆大人连着好几夜不曾歇息过了,除了是要完成梁大人您交办的任务,下官觉得,他亦是想要报仇。”

冯钰惊得嘴大张,半天合不拢。梁禛亦怔然,呆愣半晌,茫然的点点头。他想起于岳州将齐韵自吉达营寨夺回那夜,齐韵曾在他住处四处搜寻他的“侍妾”,那时齐韵便说过,于吉达处听闻他纳了一名歌姬……

梁禛恻然,没想到因为这个诡异的误会,给陆离带来如此巨大的伤害。陆离的伤也算是自己造成的,梁禛自责不已,早知道便再多挤几百两银给陆离。若不是因为自己不喜那歌姬,心中也有给陆离点苦头吃吃的放任,何至于今□□得陆离如此痛苦。

须臾满面红光的陆离进了书房,与梁禛、冯钰一番见礼后于下首坐下,“梁大人,自探马发觉有仆妇自谷中出入行采买之事后,属下便亲自守于悠萝谷口一月有余。前几日终于截获数名仆妇,才发现这些仆妇皆口不能言,压根无法吐露任何信息,唯有一仆妇胆小懦弱,又略懂些书画,倒是画了幅谷内的简图。好在属下自己守在谷口又发现几名仆妇采买完毕正要回谷,便尾随其后,入了那山谷。获得更多关键信息,这便说与二位大人。”

陆离面上只有昂扬的斗志,并无半分怨怼,这让梁禛心中更为感到歉意,明日便寻个良医好好替那晴初瞧瞧,梁禛这样想着,面色愈发和煦起来,“这些时日,辛苦你了,如若晴初姑娘需要陆大人照顾,咱明日再谈也不迟。”

陆离满不在意的摆摆手,“不必明日了,属下已将她安抚妥帖,大人不必担忧,咱这便说正事罢。”

陆离抿了一口茶继续说道,“谷中有数条山路并一道暗河通往谷外,但谷中仆妇无一不是只经由暗河出入悠萝谷,故而属下亦不敢贸然探寻那入谷的山路。因通过暗河须得渡船,无法暗地跟踪,属下只凫水随那小舟过了几道支流。发觉凡遇支流,小舟皆择右路而行,此行舟规律亦得到被俘仆妇所画简图应证。属下以为,我等进攻悠萝谷时,亦应通过暗河行舟入内,切不可行山路。此处有属下仿制的青龙会仆妇所作简图两幅,二位大人可略作参详……”

“陆大人!您快些来看看,晴初姑娘冲进前院来寻您了……“陆离正将两幅图纸分别交与梁禛与冯钰时,门外响起了急促的叩门声并胡锦荣低沉的通禀声。

陆离闻言忙抽身就要来开门,门口响起胡锦荣陡然提高的呼唤声,“晴初姑娘,你不能进去!梁大人正在房内议事呢!”不及陆离碰到门扣,书房门哗啦一声被人自外猛然推开,一抹烟紫色的身影冲进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