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禛半夜踢碎了茶桌的消息如冬日疾风般吹遍了安远侯府, 这让一直都在密切关注儿子动向的安远侯夫人异常焦虑。
与侯夫人不同,大丫鬟冬雪却觉得无比畅快, 她立时以知心姐姐的姿态出现在童莺儿的面前,毕竟同作为“梁禛的女人”,她们都遭遇了梁禛同样的对待, 她们之间目前应是属于同一战线的。
“妹妹,莫要气坏了身子,二公子就是这般暴脾气,一个不如意便动刀动枪的。”冬雪搂着童莺儿的肩细细的安慰。
“冬雪姐姐, 奴不生气。奴只是害怕, 奴怕二公子,不想住在这里……”童莺儿犹如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她希望“地位比较高”的大丫鬟冬雪能帮助她去向梁禛请求,调换自己的住宿地点。
冬雪惊呆了,居然还有女人巴不得离梁禛远一点?她多希望自己就是童莺儿啊, 而童莺儿竟然如此不珍惜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妹妹何出此言?二公子待妹妹不好麽?”
童莺儿有一瞬的扭捏, “公子对莺儿很好, 只是……只是有些怪怪的……”
冬雪惊讶,以往自己同梁禛关系融洽的时候可没发现他有什么怪癖呀,两年多不在一起便有了如此大的变化了麽?
“奴算比较了解二公子的了, 妹妹且说,有何怪怪的?看看奴是否可以给妹妹点意见。”
童莺儿继续扭捏一番,便将这两晚,自己与梁禛相处的点滴告诉了冬雪。因齐韵实在过于敏感, 梁家人皆不敢提齐韵的名字,梁家下人及冬雪并不知齐韵与梁禛的过节。冬雪乍然听见童莺儿的说辞,不禁哑然。
她回想梁禛最后一次拒绝她时的情景,再结合梁家与许家退亲时的点点滴滴,她得出了结论,莫不是二公子的心上人叫“韵儿”?而且这个韵儿应该是与童莺儿很相像!
她直觉找出了问题所在,便拉起童莺儿的手,上下打量起来,想从她身上看出来京城里的闺秀的影子,谁最像童莺儿。
童莺儿见冬雪只顾打量自己,便问缘由,冬雪亦将心中所想全盘托出,童莺儿闻言默然片刻后道。
“冬雪姐姐,奴不知姐姐所猜是否正确,二公子既是因某位不能公告之人导致现在的境地,你我亦应替公子保密才是,姐姐切莫外传了。”
冬雪心底暗自嗤笑童莺儿,小骚蹄子可真会装,刚才还道要离公子远远的,现在又要做公子知心知意的红粉知己了,真真是做了婊-子还要立牌坊!嘴上却笑道,“奴自然省得,妹妹莫忧。”
童莺儿调整住宿地点的申请自是未获批准,梁禛需要在自己需要时,便能看见童莺儿的脸,不住在偏房,怎么做得到这一点。
大丫鬟冬雪恨的又在自己房间忿忿然的啃帕子,童莺儿虽不情不愿,但心中的畏惧感不知觉中倒是淡了不少,甚至生出些许怜惜之意。
二公子也是个可怜人,跟以往花楼里那后厨的李婆婆差不离,李婆婆在花楼做了一辈子的饭,李婆婆原也是花楼的姑娘,爱上了一位公子,二人也曾过了一段时间蜜里调油的日子。后来公子去外地跑商时遇上劫匪不幸丧了命,李婆婆便自请去了厨房。因那位公子便是扬州城里贩菜的商户,长期与多家食肆、花楼送时令菜品,李婆婆待在厨房便有可能在后厨碰巧远远看见来送菜的公子的胞弟。他与婆婆等待的那位公子很像,李婆婆便是这样看着公子的弟弟也是开心的……
……
梁禛自是不知自己已经被人与一名花楼煮饭婆子画了等号,并被一名花楼姑娘深深地同情了一把。他正站在大殿,立在堂下,与百官一道,看着殿外那道正逐渐靠近的,胖乎乎的身影——齐祖衍返京复命了。
今日对齐家来说是最关键的时刻了罢。
梁禛这样想着,忍不住侧首瞟了瞟龙椅旁的肃王爷,也不知上首那位到底怎么想的,齐振被带回京后便被肃王爷召去王爷府了,这都一年了也没能被放回家。莫不是他怕齐祖衍也一并跑了,所以特意扣下他儿子以作人质?梁禛晃晃头,赶走脑子里那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复又看向齐祖衍。
齐韵的鼻子与眉眼间的神态很像此时忐忑状态下的齐祖衍,梁禛深深的看向齐祖衍,寻找齐韵的痕迹。“李婆婆综合症”又发作了,看着看着他竟然有了流泪的冲动,莫不是自己还渴望叫齐祖衍一声岳丈?梁禛被自己突然生出的这种诡异的感觉吓了一跳,他忙敛下心神,自顾自低下了头……
“罪臣齐祖衍拜见肃王爷,王爷安康。”
“唔,齐大人平身。扬州一事可是办妥帖了?”
“托王爷洪福,已然妥帖。罪臣离开时,除不多的几个县外,扬州府各地皆恢复了生产,物价已日趋平顺,农人返田,商事亦顺,流民逐渐归家。百姓安居乐业,国富民丰之盛世美景指日可待!”
梁禛亦心有戚戚然,齐祖衍差办得好,数日前那江苏巡抚便向肃王爷交来奏折,详细说明了此次赈灾的全部过程。他也分明的看见肃王爷松了一口气,笑的开怀。这是他齐家的喜事,可他自己也觉得松快无比,那日晚间回府后,他破天荒让冬雪也进了自己的屋,让她与童莺儿一起陪自己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齐大人辛苦了,此次差使办得好,齐大人可有想要的赏赐?”
“微臣惶恐,蒙王爷抬爱,给了罪臣此次机会替王爷分忧,替社稷效力,这是罪臣的福分,哪敢有求赏之心……”
“齐大人莫要过谦,哪有立功不行赏之理。”肃王爷大手一挥,满面红光,转头看向梁禛。
“少泽来说说,你们锦衣卫于开封查齐振擅离职守一事之结果。此乃你齐家受祸之源,今日且将你齐家功过都亮出来掰扯掰扯,咱奖惩分明,今日便要给齐大人你,一个交代。”
终于来了!梁禛按下心中激荡,向前几步迈入堂前,抱拳向肃王爷行了礼后,按照之前曾多次对肃王汇报过的说辞,扬声道。
“属下于一年前赴开封彻查齐振擅离职守一案,于开封城内名唤揽春院的妓馆私牢内救得齐振指挥,齐振指挥已然被困多时,形容枯槁,神思恍然。待得修养多日方交代出以下事实:
齐振指挥之胞妹于数月前曾赴河间探望姨母,返家路上为湖广青龙会掳走,目的为胁迫齐大人为其开通参与经营盐道许可事宜。齐大人为女儿计,派齐振指挥前往营救,虽未曾计划屈服于青龙会,为行动开展顺利,齐振指挥仍声称有齐大人口信带与青龙会大当家,以期麻痹对手。
果不其然,对方于开封府与齐振指挥相见,行商谈之事。然齐振指挥过于自信,计划周密不足,被青龙会反噬一口,不仅未能夺回胞妹,自己还被青龙会捉去了。
齐振指挥擅离职守,虽事出有因,然,经锦衣卫再三查探,已初步掌握大宁府宁王秘密勾结湖广青龙会,行不可告人之目的,证据共有一百五十六项。齐府一案与宁王及青龙会之密谋密不可分,齐府以一己之力无法与之抗衡,却未能及时勘破宁王阴谋,以致落入陷井。此案干系重大,望王爷明断!”
齐祖衍晕晕乎乎,只觉神魂颠倒直如坐了三个月的船。这梁禛铁口直断,说的逻辑清晰,斩钉截铁,让他都以为自己确实是那样打算的。饶是他向来以神思敏捷著称,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趴在地上数大理石板上的灰尘。
肃王爷捻着胡须不住的点头,他关心的不只是自己那自命不凡的侄儿,更有那个行为不受控制的胞弟宁王爷,某种程度上来说,宁王远比朱成翊还来得急迫和紧要。
如果说朱成翊是胁迫值大于武力值的人形符,而宁王则是一头实实在在盘踞在肃王爷头上的猛虎,越长越大,眼看就要关不住了,再不收拾,便要被他反噬。可宁王不仅体力好使,脑子也不太笨,他挺懂低调之精髓,犹如一只顺毛的大猫,没有抓手可拿,肃王也不好下手吃肉。
现在好了,有了这个现成的借口,不怕天下人唾骂暴戾弑兄,不怕监察御史痛陈根基未稳便滥兴兵,便可以发兵大宁,还可以拿了齐祖衍的短板,控制住他天天想生钱之法,一举两得!
肃王爷自梁禛口中得知过是朱成翊掳走了齐韵,也能将原因猜出个七七八八,朱成翊自小便爱缠着齐韵,如今逃命想要齐韵随行倒也在情理之中。但他不愿当众提及朱成翊,那是他的逆鳞。
齐祖衍在“犯事”之前的的确确处置过青龙会拜求盐道许可的事宜,当时齐祖衍的确也驳回了青龙会的申请,此时还曾在朝堂引起过轩然大波。如今梁禛将盐道许可案与齐韵被劫持案扯到了一处,倒十分顺溜地又多栽了了一口锅给宁王头上。
这梁禛果真“知情识趣”,自己想要下楼便会有梯子,他望着站在堂下一身浩然正气,不怒自威的梁禛,捡起他适才递过来的“梯子”,斩钉截铁的继续说了下去。
“宁王爷忤逆犯上,图谋不轨,着兵部尚书常淮先行拟定用兵方案与我等参详后再做进一步打算。青龙会为虎作伥,唯恐天下不乱,证据确凿,着锦衣卫将所捕获之青龙会全部人犯交由刑部一一仔细定罪。齐振指挥,擅自行事,授人以柄,损害皇权,犯下欺君之罪,理应斩首。但念及事出有因,宁王做局,无人能逃,本王便恕其死罪,削去齐振五城兵马司指挥一职,令其于北兵马指挥司做一名兵卒,继续为京师安全立功赎罪。至于齐大人……“
上首的肃王爷捻捻胡须,“赈灾有功,治家有失,削其太子太傅、内阁首辅一职,留任内阁大学士,继续于内阁听差罢。”
梁禛心下大定,齐家一个变成了普通兵丁,一个变成从二品,虽均被降职,但此等处罚已然是最好的结果了,对比齐家的罪过,基本等于没有处罚。齐祖衍依然是朝廷高官,肃王爷舍不得不用他,自己努力一年,各方铺陈,终于实现了自己的诺言,护住了她父兄,可她的承诺……
他摆摆头,挥去心中的杂念,他还不能最终确定肃王对齐韵的打算,不能让自己再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他可以让齐韵活在他心里,但他更需要保安远侯府一世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