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 齐祖衍被梁禛留在自己的书房用过晚膳后方离开安远侯府。
齐祖衍谈得尽兴,他甚是欣赏梁禛圆滑又大气的脾性。梁禛虽然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但他选择的手段却看上去光明磊落的紧,任谁也挑不出不是。
梁禛与自己一样,都善玩阳谋, 齐祖衍这样想着,嘴角亦不知觉间翘起。只不知如此聪慧之人怎生被女儿骗的如此没了招架之力,当真有趣的紧啊……
今夜梁禛与自己谈了许多关于肃王爷的事,亦谈到了肃王爷对称帝的种种态度。劝其称帝说起来容易, 做起来却是不好办得紧。
称帝是肃王爷梦寐以求的事, 他辛辛苦苦拼搏这么多年,忍辱负重砥砺这么多年, 最终目标便是实现自己远大的人生理想。因此,此时尽拥华夏之地的肃王爷自然对称帝充满渴望和期待。
称帝亦是众将领魂牵梦萦的事情,他们鞍前马后追随肃王爷这么多年, 刀口舔血奋斗这么多年, 最终的目的很现实:功成名就, 封妻荫子。只要肃王爷登基,他们也会水涨船高,封侯封爵, 荣华富贵不在话下。
称帝更是众京城文官兢兢业业、前赴后继的事,他们多是先帝留下的人,未曾围绕肃王爷立下过任何从龙之功。如今肃王爷克定天下,阿谀奉承便能立下的贪天之功谁人不想去夺?
一来可以让肃王爷看见自己的忠心, 二来,如若劝谏成功,自己这一旧臣更能为朝野上下所熟知,声望与地位遽增。如若劝得王爷一高兴,自己还能再进一步,也未尝不可能!
但自古新皇登基都讲究“谦让”之风。就连王莽篡取汉位建立新朝时,一向心狠手辣,顺我者生、逆我者亡的他也会遮遮掩掩、扭扭捏捏,经过五次三番的推托之后,才“顺应民心”上台执政。
此时的肃王爷虽知晓自己登基已是水到渠成的事了,但他依旧借鉴了前辈的“光荣传统”,将作秀进行到底!
也正是因为这样,劝肃王爷登基的人一拨又一拨,其手段层出不穷,“探、劝、逼、诱”皆用尽,“羞涩”的肃王爷就是舍不得扯下自己的遮羞布再进一步。
肃王爷的胞兄汝南王在一次进京探亲时便对自己的弟弟进行过试探,可肃王爷听了,当场并不置一词,却直接对汝南王下了“封口令”,令他闭门思过,所以汝南王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的。
跟随肃王爷从肃州披荆斩棘而来的武将马璀,也曾站出来劝说过自己的顶头上司登基。这位聪明的武将甚至拿出了蒙古人作激将的筏子,王爷现在就应该先在京城称帝,继而再名正言顺地继续征战蒙古,号令天下,铲除一切忤逆之源,让天下归心。
然,出人意料的是,马璀的高谈阔论遭到了肃王爷的当头棒喝。肃王爷根本没有和他解释“什么名正言顺”这样的问题,而是直接呵斥道:“将军怎么能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呢?你这是犯了杀头大罪啊!”
马璀毫无惧色,据理力争,使出了杀手锏——信誓旦旦地表示这是大家共同的意愿。肃王爷毫无所动,一脸淡然,命令马璀去做大家的思想工作,不仅马璀自己,也要求大家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如此多人铩羽而归,可见肃王爷的“勤王”遮羞布着实牢固得紧,要扯下来确实不容易。要啃下肃王爷这块硬骨头还需得多费点心思,多管齐下才为好,端坐书房的齐祖衍摸着自己的下巴,陷入了沉思。
……
与齐祖衍见面后,梁禛便没有再回后院,而是夜夜留在了书房。
他自觉看见了胜利的曙光,他完全不必再靠那些虚无的假象来哄骗自己,获得安慰了。就像一名爱弓的小孩,明知很快便要获得一张绝世名弓了,还怎会再去留恋那些空有其表但无其实的替代品呢。尤其是在要获得此绝世名弓尚需继续努力的情况下,嗜弓小孩一定是全力以赴要为达成自己所愿而努力准备了。
“通房”童莺儿很是高兴,终于可以睡个囫囵觉了——毋需随时起床倒水,捻被的经历实在太美好了!
童莺儿翻倒在侧房睡的天昏地暗,乾坤颠倒。直到翌日午时梁禛回到卧房四处翻找东西时,那巨大的动静才将童莺儿吵醒。
见童莺儿幽幽醒转,梁禛冷哼一声,“本官还以为你被人下了蒙汗药呢,睡得如此不知事。如若是普通人家请来如此丫鬟,恐怕早被你牵连的饿死了。”
童莺儿搓搓脑袋,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二公子回来啦!奴不懂事,公子莫要笑话,奴是担心公子,昨晚没睡好呢。”
“哦,本官第一次发现,担心他人还能只在夜间担心,白日里便不必担心了。”
童莺儿哑然,望着他发愣。
“愣着做甚?还不快来替本官寻那羊脂玉的福寿如意玉佩,汀烟收拾的行李里没有那东西,你来替本官找找。”
童莺儿失笑,“大人何故非要寻那玉佩,您身上这块也是块流云百福,与福寿如意差不离。”言罢,依然起身走向放置配饰的木柜。
“哪能啊,福寿如意明明多了小兽与灵芝,我要那福寿如意。”
童莺儿奋力于柜中搜寻,“大人,咱只是去秋狩,不用带太多行李。”
“秋狩自是随意带点即可,可秋狩过后我便马上要离京一趟,故而先将行李收好,说不准为赶时间,我会自围猎场出发呢……”
“哦?大人可是又要离京许久?”
“唔!时间应是不短的。故而你不必着急睡在此一时,往后的日子里,有得是时间给你睡觉。”
童莺儿心下大喜,自己的确是那样想的,但面上却一定不能显出来。她极力压住向上的嘴角,但她弯弯的眼睛早已出卖了她……
梁禛惊讶地望着她,“嗬!够实诚,乐成了这样,你难道就不用掩饰一下麽?”
童莺儿羞赧,“大人说笑……奴哪有……喏,寻得了。”
言罢,双手将玉佩递了过去,“大人偏爱这块玉佩?”
“也不,这块搭配我那青袍,紫袍好看。”
“……”
童莺儿偷偷望向梁禛,见他红光满面,眉梢带笑……
竟然还有人会因许多日后的外出公干如此开心。电光火石间“韵儿”这个名字出现在她脑海,她脱口而出,“大人要去见心上人了。”
梁禛愕然,抬头看向她,但见她的喜悦发自肺腑,“奴替大人高兴,大人成日里太辛苦,好容易得见心上人一面,自然得好好准备。不过,奴不会告诉旁人的,连冬雪姐姐也不会告诉,大人您就放心罢。”
她朝梁禛眨眨眼,复又起身开开心心的去将被梁禛翻得到处都是的衣衫、腰带收拢,重新归置好。
……
秋日阳光恬静,天高云淡,肃王爷率文武百官与数万军士于禁宫西门口出发,前往京城西的皇家围场。
上万人浩浩荡荡,队伍蔓延百里。两驾挂着许府标志的鎏金马车内,许松月与自己的母亲一道随着女眷的队伍缓缓前行。
虽然已至秋日,但长时间呆坐马车内亦闷得慌。许松月坐卧不安,索性拉开马车窗帘,盯着窗外前后奔忙策马疾行的卫兵和略显萧瑟的秋景发呆。
一道暗青色的矫健身姿闪过,直奔车队后方。许松月一个激灵,脱口就要唤出,又生生咽了回去,那是梁禛。此次秋狩,他负责围场警卫,只见他一身重甲,骑乘一匹纯黑大宛马,雄姿英发,威风凛凛。
许松月急切地望着梁禛,多日不见,此时骤然看见他的身影,哪怕只是个背影,竟也激动不已。
只见梁禛策马来到一驾马车前,拉开车窗帘笑意盈盈地低头与车内人说着什么,尔后又自怀里摸出一袋子东西递进了马车,周身温柔的气息让许松月隔得老远都感受到了。
许松月将头伸出车窗,拼命想看清梁禛在与谁说话,却只看见一只雪白柔荑自车窗内探出,鹅黄衣袖,纤纤指尖蔻丹红艳,夹着一颗大大的甜枣。
许松月看见梁禛摇头,但拒绝未果后便自马上俯下身,就着那只细腻的素手将甜枣含进了嘴里。紧接着另一只玉臂探出,举着一块锦帕直往梁禛嘴角而去。梁禛全程微笑,如温顺的孩童,任由车内女子将自己服侍得妥妥帖帖。
许松月满腹酸水汩汩直冒,车里坐的可是骆巡抚的闺女?许松月清楚地记得哥哥许辰良曾说过,梁禛回京的路上偶遇了同样返京的骆家大姑娘,二人一见倾心。梁禛端了青龙会老巢后,开封府尹还曾专门寻来骆姑娘同贺,以讨梁禛欢心。看眼前的情形,那“暮楚”与“别恋”可真就是那骆姑娘了……
许松月心中堵得发慌,鼻子一酸,眼泪就快要流下来。突然看见梁禛离开那马车,朝自己方向策马而来,许松月心中一阵发虚,如同做贼一般猛地放下车窗帘,缩回身子躲进了马车。
车窗帘放下的一瞬,窗外马蹄声过,车内女子以袖掩面,热泪夺眶而出……
熙熙攘攘的家属行列中,骆菀青斜躺马车内。身旁是大丫鬟画鸢,画鸢一脸凝重,腋下紧紧夹着一个靛蓝色碎花包袱。
“咱是去瞧热闹,又不是去参加丧事,画鸢如此肃然做甚?”骆菀青一边捻起身旁小桌上的蜜饯果子送进嘴里,一边乜斜着眼冲自己的大丫鬟吃吃的笑。
画鸢赧然,立马松了松自己的表情,“姑娘说得轻巧,若是真的出了什么岔子,搭进去的可是姑娘你这一辈子……”
骆菀青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瞧瞧瞧!又来了!本姑娘自有分寸,画鸢切莫要半途怂了……还有,今夜宿营时,你千万要去寻司礼监李公公,打听打听明日围猎的时辰和王爷回营的时辰。咱需要准时行事,过早或过晚皆不妥,你切勿遗忘!”
待听得画鸢朗声应承完毕,便直起身来,凑近马车窗边,挑开窗帘作势欣赏窗外风光,不再搭理画鸢。
画鸢欲言又止,见自家小姐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也只能叹了一口气,低头继续默不言语。
作者有话要说: 菀青发大招,梁禛吃暗亏。
不是不报,时候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