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好白鹭之事,天色已经渐晚,李从嘉回城路过周氏酒坊就见韩熙载与孙晟两人穿着便服,坐在外边的酒桌上敞着衣襟摇着折扇,在一起饮酒。
原本天气就闷热,两人又选择在室外,脸上皆是透着红光,特别是孙晟的脸,红得俨然一只猴子屁股。
李从嘉心里挂着一对儿女,原本并不想下马,无奈孙晟眼尖早就看到了李从嘉的马队从远处走来,他一走近就被孙晟拦了下来。
虽说他最近找上了严续,可是李从嘉这条线他到是没有放下,时常拉着韩熙载一起吃喝玩乐,将两人的关系拉得更近。
“老夫见过殿下。”孙晟欠身,一张红脸挂着笑容,与上次因为王珏的马车刮擦之时相比,态度谦逊随和很多。
“孙丞相不必多礼。”李从嘉瞄了一眼孙晟身边的韩熙载,又看了眼孙晟,这才跨下马。
“韩侍郎不是要出使周朝,怎么今日未出发?”李从嘉下马便问。
“殿下,今日老夫有些事情给耽搁了,明日一早便出发。”韩熙载拱手道。
李从嘉抹去额上的汗珠,不再多问此事笑说:“两位可是很有闲情逸致啊!”
“殿下不如一起来饮上两杯,这葡萄美酒可是刚刚才从西域运回来的。”孙晟笑道。
李从嘉往桌上看了两眼,再见周围其他人喝的都是周氏酒坊酿制的清酒,而韩熙载和孙晟饮的却是猩红色的葡萄酒,桌上的瓷瓯里还盛有冰块。
见周围旁人羡慕又嫉妒的目光,李从嘉就没了兴致,笑着说道:“本王回府还有其他事情,就不打扰两位的雅兴了。”
“殿下,”孙晟一见李从嘉要走,急忙拉住他的衣袖说道,“老夫只求殿下原谅。”
“孙丞相说笑了,那事本王早已经忘记。”李从嘉回首笑道。“如此小事,孙丞相也不要记挂在心上,当初本王也有失礼之处……。”
孙晟见李从嘉如此说就知道他无意留下来,瞄了眼韩熙载使了个眼色,就拉住李从嘉的手臂不放,像个醉酒的无赖一样说道:“殿下,您应该给老夫一次道歉的机会,坐下喝上两杯……。”
孙晟昨日就听说银枪都凯旋而归,一早就派人去了郑王府门口盯着,见李从嘉带着侍卫去了军营,孙晟就知道最近怕是见不到他了。沉思之后想到韩熙载即将出使周朝,他就借口为韩熙载践行,在韩熙载下朝回府之后将他拉来周氏酒坊对饮,却是没有想到他居然就碰见了李从嘉回城。
之前他一直盼着李从嘉能够拉他一把,但是孙晟见不到李从嘉本人,两人之间只有韩熙载在传话,孙晟也不知道李从嘉的真实想法,这会儿就想将事情都说开了,怎么可能轻易的放他离开。
严续之事倒也是韩熙载为孙晟出的主意,韩熙载与孙晟关系还算不错,朋友求着他的事办不好,只能为他想一些别的出路,孙晟也没有拒绝,说了几句好话,送了些薄礼,没想到严续就与李璟提了他,不过哪里想到李璟根本就没有再次启用的意思。这些事都是韩熙载说与孙晟听的,不过韩熙载却是省去了李从嘉否定孙晟的那一段。
这会儿韩熙载见着孙晟强留李从嘉很是尴尬,不管孙晟怎么给他使眼色就是不动。
李从嘉叹了一声,无奈的笑道:“那好,本王就陪孙丞相喝上两杯。”
孙晟见状呲着大板牙笑了,用衣袖将胡凳上的灰尘拂去,又叫酒博士拿来一只杯盏,亲自为李从嘉倒满了葡萄酒,又加了冰块。
“老夫多谢殿下赏脸。”孙晟端起酒杯饮下满杯。
李从嘉浅酌了一口,看了眼韩熙载,见他只顾着吃喝便笑着说道:“本王明白孙丞相的意图,但是本王想给孙丞相一句忠告……。”
李从嘉还未说完就被孙晟打断,“殿下请说。”
见孙晟如此着急,李从嘉微微一笑,缓声道:“孙丞相想要再次出仕,就要放下私心。权欲这东西是虚无的,有权在手无论做什么是方便很多,但是责任也很大,担负的东西不是普通百姓和一般官员所能承受的,孙丞相之所以会被圣上免职,就是因为之前做的太过自私,只将这个职位当成了为某些人和自己服务的工具,而忘记了自己的本职工作。”
孙晟被李从嘉这么一说,老脸更红,不等他开口李从嘉又说道:“为国家着想和自己着想,两者很容易看得出,本王举个例子,殷崇义这个人孙丞相不可以说不了解吧,本王也去过他的府邸,怕是连孙丞相府邸的十分之一都不及,无论吃穿用皆是不如孙府,不要以为百姓的眼睛都是瞎的,大家都是心知肚明谁是好官,只是没有机会说出口罢了。”
“圣上的眼睛也是雪亮的,如今圣*宋齐丘和孙丞相拿下,就已经有了将唐国推上巅峰的意思,孙丞相若是还抱着之前的心态去做官,就已经先走错一步了。所以本王还是劝孙丞相,若是能够抛弃个人以及某个集团的利益,以大局为重,那么孙丞相将来还会有机会。”
李从嘉说完饮下最后一口酒,将未融化的冰块含在嘴里,笑着与韩熙载点头,转身上马往府上走去。
孙晟呆呆的盯着桌面上的酒杯,就连李从嘉离开都不知情,良久才缓过神来,见李从嘉已经走了这才拍着脑袋,对韩熙载说道:“老夫的私欲心太重了。”
“那孙丞相改掉就是,殿下不是说了,若是孙丞相能够改掉,就还有机会。”韩熙载轻描淡写的说道。
韩熙载的权利欲望也是不小,但是与孙晟比还是差了很多,不只是韩熙载和孙晟,每一个做官的人皆是如此,李从嘉也有着自己的权利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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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不同的人对权利欲望的追逐,手段和带来的后果都是不同,有些人会选择贿赂爬上自己想要的位置,例如刘彦贞,他上位之后也没有履行神武禁军统军的职责,而是大量的敛财,克扣军饷。有些人会通过自己的稳步努力,例如李从嘉,利用良好的表现和功劳一步步的让自己浮现在众人眼里,他的志向做一个明君,此时还在攀爬的途中,暂时还看不到结果。还有一种人则是通过卑劣的手段打击自己的对手,谋求自己的上位,例如孙晟,但这样的一般都不会得到好结果,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他人。
孙晟不禁摇头,苦笑道:“叔言可是说简单,若是老夫能够放下私心又怎么可能走到这一步?”
“就算是老夫此时说可以放下,可是一到那个层次又怎么可能不为自己着想?不为自己担心?叔言难道就没有为自己考虑过?”孙晟盯着韩熙载问道。
“某也想过,但是只要问心无愧,就算是做错了,圣上也不会过多惩罚。”韩熙载笑道。
“叔言大义,”孙晟叹道,“老夫不及叔言一半啊!”
“作为官员,国家的利益就高于一切,没有国就没家,一旦唐国亡国,那你我皆是囚徒,无论之前为自己争取过多少都是徒劳,只要孙丞相能够做到这一点就好。”韩熙载将自己新悟出的为官之道轻描淡写的说出。
“国家的利益高于一切?那皇子之间的争斗是为了什么,既然国家的利益高于一切,为什么皇太弟殿下,燕王殿下都在明面上争?再说郑王殿下难道就没有私心,他就不想坐上这皇位?”孙晟不屑的问道。
“从皇太弟和燕王殿下来看,两人还是顾全大局的,并没有将国家的利益抛开,吴越国来进犯,两人皆是出兵,虽然都有抢功的意思但最起码都是为了驱逐吴越军队。郑王殿下此时还没有加入皇位的争夺之中,这些某还不好说,不过郑王殿下也很明智,此时圣上正当年,这争斗还是太早,皇太弟殿下也没有任何的错误,皇储之位没有意外还是他的,不管将来谁成为皇帝,谁被选为皇储,这唐国都姓李,我们身为臣子就要尽心尽力……。”韩熙载端着杯盏露出一丝微醉的笑意。
“叔言说的是。”孙晟点头,这些道理他都明白,但就是那颗私心太重,无论怎么都是无法放下。
此时街面上声音微微嘈杂,孙晟应了一声之后,两人就陷入了沉默,良久孙晟才端着酒杯问道:“老夫倒是想起前些日子他国使臣来我唐国时,江宁府中传说的均分地主土地之事,你说郑王殿下若是真的上位,会不会如此执行?”
韩熙载眉头微微一皱,瞄了一眼孙晟沉思片刻说道:“这只是郑王殿下迷惑周朝的计策罢了,周朝柴荣登基之后也颁布了《均田图》等一系列的土地措施,但是相对这均分大地主阶级的土地就不如了,殿下这是在激柴荣照做呢……”
孙晟心里有些疑虑,脸上却是挂着笑容,哈哈大笑道:“殿下真是英明,那柴荣要是经不起殿下这样的诱惑真的照做了,怕是他的皇位也要不保了。”
韩熙载只是随意一说,李从嘉有没有此意他不知道,不过他知道潜州之地与周正村的田地皆被他只加一点限制条件无偿的分了出去,此时在韩熙载的心里,若是李从嘉能够上位,怕是真的会做出这样的改变。
不过这会韩熙载为了打消孙晟的顾虑,便笑着说道:“殿下聪慧脑子活络,虽然如今这天下已经不是关陇李氏唐王朝那般皆由门阀大家统治,但天下分成这些小国,地主阶级的利益依旧是根深蒂固,这法子无论在哪国都行不通,殿下是怎么都不会自掘坟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