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慕月刚刚起床,就听到外面急促的脚步声。阿彩慌张地推开门进来说道:“小姐,不好了,周师傅被将军扣下了。”
“什么?”柳慕月不能相信,昨天晚上明明听到下人传话过来,说要送周师傅回去的。
阿彩说道:“本来是要送回去的,可是不知道将军受了大小姐什么蛊惑,早上将军见过大小姐以后,就吩咐手下,将周师傅又押了回来。”
怎么会这样?父亲一向不难为这些百姓,怎么会出尔反尔呢?柳慕月准备去见见父亲,问一问缘由。
她赶紧随意梳洗了一下,换了衣服,急匆匆去见父亲。可还没走到前院儿,就遇见刚从前院儿走出来的柳心宁。
“哟,三妹这么火急火燎地,是要去哪儿啊?”柳心宁阴阳怪气地问她。
柳慕月直视着她的眼睛,“是你是不是?是你蛊惑父亲,又抓了周师傅对不对?周师傅年迈至此,你们何苦难为这么一个孤寡老人。”
柳心宁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她贴向柳慕月的脸,阴狠的说道:“我早说过,不管我想做什么,一定会做成。你们这些人,谁也阻止不了我。”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压过你,你何苦要用这些事情,来宣示你的权势呢?”柳慕月虽然看不起柳心宁的心术不正,可还是希望她能够悬崖勒马。
柳心宁笑了一声,说:“真是好笑,你以为我是向你示威?那你错了,我是对所有人示威,你,柳萧雅,柳薰儿,你们都要明白,你们在我眼里,不过是一只蚂蚁,有我在,谁也别想压过我去。你别以为你掌管过绸缎庄,就可以对我指手画脚。即使我进了宫,这个绸缎庄,也轮不到你们做主。”
柳慕月不再想和她争执,转身去往父亲房中,她将希望寄托在父亲身上,她深信,父亲绝不会这样难为一个老人。
正在房中为了点兵策的丢失痛心不已焦虑万分的柳镇,看到柳慕月进来,便说:“你是为了周师傅的事情来吧?这件事不必说了,我有我的道理。”
柳慕月一听,心登时灰了半截,可又不甘心这样放弃。她挤出一丝笑容,上前说道:“父亲一向宽宏大量慈悲为怀,今日这是怎么了?”
“我说了我有我的道理,你不用在这里说了,回房去吧。”柳镇挥挥手不耐烦地说。
“可是——”柳慕月刚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她看着此刻压着怒气的父亲,心想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困住了父亲,可会是什么事呢?她忍不住问父亲,“父亲,昨晚我听说您书房进了人,莫不是,丢了什么东西?”
谁料这一问,竟惹的柳镇怒气发作,他一巴掌打到了柳慕月脸上,吼道:“大胆,我的事情由得你这么胡乱猜忌?难道这府上,我什么事情都要让你这丫头报告不成?”
这一掌中,包含了柳镇压力一晚上的怒火,所以一掌下去,柳慕月半边脸都肿了起来。她不可置信地望着父亲,从小到大他从未碰过她一个手指头,可今天,柳慕月顿时心碎,她忍着眼泪,跑了出去。
身后的父亲伸了伸手,想唤住柳慕月,却终于没有叫出口。他看着女儿委屈的样子,一时心痛,两行热泪落了下来。
柳慕月一路跑到花园,站在关着周师傅的小屋前。她的脸还火辣辣的疼痛着,可是更疼的,是她的心。她不知道家里的人都是怎么了?究竟是什么慑住了他们的心?为什么人人都为了自己心底的欲望,而变得扭曲呢。
她站了很久,终于走进了小屋。看门的家丁没有阻拦,为她开了门。周师傅依旧一脸坦然,不畏惧不着急。柳慕月刚一走进屋,周师傅就笑着说:“你就是为我送饭的三小姐吧?相由心生,小姐慈眉善目,和大小姐的面目全然不同,这骨相,很难得。”
柳慕月强挤出笑容,对着周师傅深深地弯下腰,刚一弯腰,眼泪就随着落了下来。“周师傅,我替我们柳家,对您说声抱歉。”
看到柳慕月弯着腰久久不肯起身,周师傅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过去,将她扶了起来。“行了,丫头,你有这心,老朽心领了,不怪你。”
可是柳慕月的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她问周师傅可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父亲改变了心意?周师傅摇摇头,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不过也没什么,老朽大限来临,不过是临死前遭了一次磨难吧。”
“大限来临?”柳慕月惊讶道,难道周师傅——
周师傅笑笑说:“不算什么,我前几日就知道自己命不久矣,郎中看了一遍,都救不了我。”
柳慕月泪眼盈盈地看着周师傅,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周师傅反倒很无所谓的样子,拍了拍柳慕月的肩膀,说道:“我也想通了,我倔了一辈子,这次就是吃了亏,也不怕,你看我不是认识了你这么个善心的姑娘吗?只是我如果死在这里,姑娘请将我这把老骨头送回老家去,行吗?”
柳慕月沉思了一会儿,说:“周师傅,我不能让你死在这囚禁人的木屋中。我虽然蠢笨,但是学过女红。我替你做了柳心宁的衣服,放你出去好吗?”
“这——,这样合适吗?不会连累小姐吗?”周师傅有些犹疑。柳慕月却下定了决心,她破涕为笑,说道:“对呀,就这样,又不违背您的誓言,又能救您出去。”
两下说定以后,周师傅告诉看门的家丁,让他去禀告柳心宁,他同意为柳心宁做衣服了。柳心宁一听,当然喜笑颜开,又是送来料子,又是去让周师傅量尺寸,还吩咐手下人好生看着,免生事端。
而柳镇听到这件事,并没有很开心。这是他真心想为,只是为了柳心宁能顺利入选,他咬牙抛掉了自己从前坚持的东西。他朝着周师傅所在小屋的方向拜了一拜,暗暗说了一声“对不住”。
这边小屋内,柳慕月正忙着裁剪,缝制,不懂不会的地方,她去问周师傅。周师傅精神不太好了,靠在椅子上指点着。说也奇怪,周师傅点出的针线法和裁剪法,都是柳慕月之前所不曾见过的。而且做出的式样精巧大方,还没做成之前,已经看得出衣服的精致新奇。
晚上,衣服只剩下袖口的收线了。柳慕月坐在灯光旁边,一边听着周师傅喃喃讲述,一边缝着衣服。
“刚见到红叶的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心神一动,好像天地间,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对面而立。她那时候真好看,一双眼睛像秋水一样,清澈动人。对,她的眉头有一颗痣,衬得她好看极了。”周师傅讲述的时候,眼睛一直望着远处,好像远处站着当年的红叶一样。
柳慕月听得出神儿,说道:“周师傅一定是很喜欢很喜欢红叶,都过去了这么多年,还记得这么清楚。”
周师傅笑起来的样子居然还有几分羞怯。“我这一辈子,就这么一点回忆了,要是回忆都模糊了,就真是白来了人世一遭。”
人家自是有情痴,一点也不假。不管是白发老人,还是青春年少,当你遇见爱情的时候,都会激起心底的涟漪,这涟漪会搅动一辈子,直到老死。
“周师傅,后来红叶怎么样了,你知道吗?”
柳慕月的问话,像是触到了周师傅心底的疼痛,他眼神里含着凄凉,说道:“当初我被逐出皇宫,腿又残疾,本是心灰意冷,一心求死。可是宫里传来一封信,是红叶托人送来的。她告诉我,让我等着她,五年后宫中的宫女,凡是未晋封的,都要被遣散出宫。她说她出宫后就来找我,用一辈子来还我这份情。”
柳慕月不解,那为什么至今周师傅还是一个人呢?周师傅的头有些微微上扬晃动,他说:“五年后,宫中遣散宫女。我在宫门口等了很久,都不见红叶出来。我就拦了一位宫女问起红叶,她告诉我,说,说红叶她……”说到这儿时周师傅已经是眼泪纵横,“红叶在三年前被皇上看中,要封为贵人。可她不肯侍奉,在册封当晚,悬梁自尽。她到死,也没有走出皇宫啊。”
柳慕月也忍不住落下眼泪,没想到红叶和周师傅竟然是一对苦命鸳鸯,一眼钟情,至死不渝。
两个人对着这烛光都陷入了沉思,周师傅怀念着他的红叶。而柳慕月,则想起了木冥,她被红叶的刚烈折服,爱一个人,就用生命去爱,绝不像他人屈服。她想到自己对木冥一直以来的若即若离,有多少原因,不是因为她顾及别人的看法和父亲的安排呢?如果她敢于像红叶那样,对爱的人说出自己的想法,并且一生去坚守,那么她和木冥,有没有可能会走到一起呢?
夜深了,露水低落在屋檐下,发出叮咚的声响,像柳慕月此刻的心,被周师傅的故事,激起了一圈一圈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