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满皇宫分内廷、外廷两部分。??顾名思意,前者是溥仪及其家属的生活区,后者是溥仪处理政务、接见邦交国使节、举行宫廷宴会的场所。??当然了,地位崇高如菱刈隆大将者,是不用在外廷苦苦守候的。??还在‘满洲国’粉墨登场之初,知情识趣的溥仪就在内廷的西院辟出了一间幽静的便见室,照日本的要求在这里定期‘接见’日本关东军司令官。??自上任以来,这还是菱刈隆第一次不按时‘谒见’,也是他第一次带着实质性问题到溥仪这里来。
“……你们都拿了关东军的钱,就要为关东军做事,听关东军的指挥,不然良心就大大的坏了,统统要死拉死拉的。??”菱刈隆刚走到便见室的门口,就听到了这顿气势汹汹的咆哮,他顿时眉头大皱:‘这个吉岗怎么老是这样,就算他说的都是事实,难道就不能表达得技巧一点、婉转一点嘛。??’被菱刈隆埋怨的吉岗只是个小小的中佐,是由用自己的生命成就了林子岳的赫赫声名的武藤信义元帅任命的伪满宫内御用挂。??说白了,也就是日本人派给傅仪的政治保姆。??本来这类细活,是该让日本外务省那些外表文质彬彬,内里豺狼心性的职业外交官来干的,可专横跋扈的关东军却把它强揽了过来。
心下不悦归心下不悦,可菱刈隆却依然把步伐停在了门外,并侧耳倾听了起来。??对于伪满上层当下的真实想法,他还是很感兴趣地。??他更知道生性横蛮的吉岗所奉行的‘刺刀外交’,恰恰是最能逼出对方的心里话的。
伪满皇宫确是警备森严之地,单是这便见室门口就找了一大群军服笔挺衣着华丽的伪满卫兵、侍从,但慑于关东军的积威,却没一个敢向里头通报打暗号,为菱刈隆偷听大开了方便之门。??语言问题就更不是什么问题了,日本对积贫积弱四分五裂地中国不怀好意已不是一年两年了。??军中精通汉语汉学者比比皆是,曾在日军在日俄战争中夺得并改名关东州的大连服役十年地菱刈隆。??虽对汉语中那些深涩的成语、典故只是一知半解,可一般对话还是能听得懂的。
“我臧式毅是拿过关东军三十万日元的特别费,可我也给你们退回去了,老子就早不欠你们什么了。??”一个地道的奉天口音毫不示弱的争辨着。
菱刈隆听得出来,这个火气不小的中国人,是伪满政府地民政总长臧式毅。??此人是满族人,现年四十九岁军人出身。??原在东北军大将孙烈臣部下效力,因其精明强干,于二十四年被调回奉天任职,从少帅手中接过了东北陆军整理处参谋长一职,老帅对其的赏识之重,由此便可见一斑。??公平的说,出身东北军旧派势力却与以少帅、郭松龄为首的新派有着许多共同语言的臧式毅也没有辜负老帅的信任。??身居高位后,他清廉自守勇于任事。??官声一直很好。??直到当了辽宁省省主席,他还长期租住在几间破瓦房里。??后来,还是少帅出钱为他在奉天城内购置了一所象样的公馆。??当老帅在皇姑屯被日本人炸死,正是他力主秘不发丧,一面竭力维持奉天的局势,一面秘密派信使急报时尚在关内督军地少帅。??这才使命东北没有因为老帅的死而天下大乱。??九一八事变之前,臧式毅的民族立场还是站得很稳的,其在面对日军挑衅时,所采取的种种应对措施也大多可圈可点、有理有节。??特别是向少帅要求把积压在库房里的二十多万条旧枪分散到东北各县保安队地手里这一条,为日后关东大地上风起云涌的义勇军运动打下坚实的基础,实是有功于国的。
可以这样说,要是九一八事变当晚臧式毅不在奉天,而是跟着少帅一同去北平,或者他的腿长能够长一点,跑得能快一些。??而非自始自终都在城里支撑危局。??那么他的个人历史肯定将会是另外一种模样。??可历史却是无情的,在被日本人俘获并软禁了三个月后。??臧式毅鬼使神差的当上了汉奸,此后,又积极的投身到了伪满建国的诸项事宜当中。??消息传开后,深明大义地臧母羞愤自杀。
虽是当了汉奸,可臧式毅身上那股与生俱来地对权力强烈追求,却让他对日本人总是不大驯服。??久而久之,他便以伪满军政体系中旧东北军军人的当然领袖地身份和满清遗老中的头面人物、光绪年间的进士、前清湖南布政使、死抱着复辟大清的执念不放的书法大家郑孝胥走到了一起,共称伪满体系中的两大对日‘强硬派’,甚得做梦都想从儿皇帝升格为正皇帝的傅仪的器重。??企图俘获林子岳,并想抢关东军之前,将其收为己用的计划,便是这两人向傅仪提出的。
而臧式毅和岗村口中所说的那笔关东军的特别费,就是伪满建国前关东军给的犒劳,一众大汉奸人人有份。??在不久前的某次争执中,被头脑简单的吉岗拿出来说事,很要面子的臧式毅在一气之下,把他的那份退给了关东军司令部。
“臧总请!快快向陛下请罪,御前争吵这可犯了大不敬之罪的。??话又说回来m,吉岗中佐你也多有失言之处。??日满两国的亲善条约刚刚在国际联盟的见证下签定,我怎么不记得其中有关东军可以命令得到满洲国的皇帝这一款了。??”能用从平和中透出咄咄逼人的宫庭式语气说话的,在伪满**中,也就只有现任总理大臣郑孝胥有这份修养城府了。??美中不足的是,,陈腐而公事化的专用名词为郑孝胥的锦里藏针,平添了几分腥臭可闻的腐尸气。
便见室响起了另一个充斥着威严与压迫感的声音。??只不过,这威严。??这压迫感,并非浑然天成,更多地还是拿腔拿调的结果:";算了!臧卿是一时情急才君前失仪的,看在臧卿对朕忠心不二的份上,这罪嘛?就不问了!”
只免了臧式毅罪却只字不提吉岗,溥仪的言中之意再是明显不过了,别说是老谋深算的菱刈隆,就是粗鲁迟钝的吉岗都了然于胸。
虽然广义上来说,溥仪是所有日本人地公用奴才,可这个最高级别的奴才却也不是吉岗这样低阶军官可以公然冒犯地。??毕竟这关系到日本的国家利益。??所以,任吉岗涨红了猪泡眼。??咬碎了黄板牙,亦只得在怒哼一声后,板着脸向傅仪鞠了一个躬,就算是谢了罪了。
吉岗的服软低头,让这些日子在其身上丢尽面子的溥仪得以稍稍找回了点自尊,他矜持一笑道:";吉岗xians劝朕离开皇宫,到关东军司令部暂避敌锋。??也是为了朕的安危本心是好的。??”说着说着他就激动上了:";不过,朕既身为满洲国的皇帝又怎么能在时下这种危急时刻逃离自己地岗位了。??真做出此辱没祖宗的丑行来,朕如何还当起万民仰望了!”
到底是从幼时起就接受系统的政治训练的人,溥仪这一番声音并茂的义正严辞直说得吉岗半天搭不上话来。
吉岗是被难住了,可门外的菱刈隆却已明白了他想要了解的东西。??原来,除了舍不得帝王颜面,溥仪和他身边的强硬派们是既想借这次地危机来收卖满洲的人心,树立溥仪的个人的威望。??又怕这一离开皇宫,傅仪就会彻底落入关东军的掌握,连关起宫门做皇帝这点可怜的自主权都完全丧失掉。??当然,这些人地有恃无恐是建立他们知道自己目前还对日本同化东北有着很大价值的基础上的!
想通了这个中的原委,菱刈隆也就有了应对之法,只见他急步闯入便见室。??对着穿着身装饰繁琐以极的皇帝大礼服的傅仪边行礼如仪,边轻描淡写的说道:";尊敬的皇帝陛下,我怀着十二万分的惭愧向您通报一个情况,由于敌军的攻势太猛,敌我力量对比过于悬殊,关东军将被迫马上放弃军事价值不大地长春东北部市区,以集中兵力固守其它更有意义地地区,何去何从,请您早做圣断!”余音尚在,关东军司令官就丢下正面面相觑的在场众人径直扬长而去了。
“司令官阁下。??您这样做不是等于把溥仪丢给中国人嘛。??内阁是不会同意地!”从便见室里追出来的吉岗在皇宫正门前的走廊上拦住了菱刈隆。
姿态悠闲的把玩着白手套的菱刈隆大将自问自答道:";吉岗君!在没有皇军士兵团团围护情况下,溥仪敢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吗?不会的。??我相信他不会的,只要他一离开皇宫,我们就能他带到城内的临时机场,转移到哈尔滨去,这里的一切,包括原定的皇宫保卫战都可以照常进行。??”
“司令官,首先我得承认,您的恐吓成功的可能性很大。??可您想过没有,要是溥仪受人煽动坚持不让步了?”这回说话的却非吉岗,是跟着菱刈隆一道前来的一位大佐。
“那就把部队全撤走,任由溥仪和他的宝贝皇卫旅去面对上万中国军队的冲击吧!”菱刈隆挥手止住了正待要再劝他的那个大佐,继续说道:";不安份、不听话的奴仆是没有价值的,更何况,溥仪他们对帝国是很重要,却并不是没有替代品的。??比如说正在日本士宫军校受训的那位皇弟(指溥杰),就是一个很合适的人选嘛!诸君可以想象一下,满洲国首任皇帝战死于自己的宫殿,他的胞弟继承其遗志继续为日满亲善而奋斗,会多么的壮烈,多么的感人啊!”
“请司令官放心,如果真有那个必要,在下一定会全力促成满洲国皇帝陛下的忠烈之名。??”吉岗当然不会以为,历来养尊处优的溥仪会当真有自杀、战死的勇气,可菱刈隆把话都得点明了,这点眼色他还是会看的。
“嗯!那就拜托吉岗君了!”菱刈隆郑重其事的给吉岗鞠了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