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天子李隆基一时间竟糊涂了,他能够从这个年轻人的眼睛里看出这绝非虚情假意,但又绝不会再轻易相信此人。秦晋的话乃是有感而发,自然情真意切,只不过,这情真意切却不是对李隆基。
“秦卿此言壮哉我大唐,朕在长安等着你凯旋而归,届时当亲自为卿斟酒庆贺。”
秦晋一时间激情鼓荡,便顺势应道:
“臣一定不会辜负圣人厚望,这碗酒臣喝定了。”
偏偏这个时候杨国忠也掺合进来凑热闹,他也颇有兴致的说道:“圣人为秦使君斟酒,杨某便为秦使君牵马执蹬。”
然则,这许诺却显得有些过分,毕竟让堂堂的宰相牵马执蹬,对秦晋而言可绝不是什么荣耀,而是将他架在了火上烤。非但秦晋,就连李隆基都觉得有些尴尬,斟酒致贺原也是平常事,可杨国忠将他的斟酒与牵马执蹬并列相比,这就有些逾越礼制了。天子虽然礼贤下士,却绝没有这么自贱身份的。
其实杨国忠话一出口就意识到不妥,但他急于在天子面前表现“将相和睦”,也就有些“慌不择路”了。奈何话已出口,再难收回,只能尴尬的笑了两声,以一种颇为心虚的声音掩饰着自己内心中的不安。
“有此良将,实乃大唐之福,圣人之福,臣愿为圣人一贺。”
就作用而言,蒲津比起潼关而言要差上了十万八千里,杨国忠这么抬举秦晋,还是有些言过其词。不过,李隆基总算寻到了一个台阶,不至于脸面过于难看,也就跟着点头应和。
“秦卿少年英雄,实乃朕之霍嫖姚。”
前汉大将霍去病十七岁便被汉武帝任命为嫖姚校尉,李隆基如此类比,更是抬举了秦晋。这让秦晋都禁不住脸红了,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比起霍去病、卫青这样的名将,自己这点能耐实在不值一提。
但在这种大军即将出征的时刻,谦虚绝对是不合时宜的,这时候需要的就是自信,超乎常人想象的自信。所以,秦晋决定接下这褒奖,给朝廷以信心,给部下以信心。
一番豪言壮语之后,李隆基、杨国忠君臣竟被煽起了一丝狂热,纷纷有种热血上头的感觉。
至此,秦晋觉得自己该说的都说了,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再留下来也没有意义,便主动告退。
“臣这就返回军中,传达圣人敕命,后日一早准时开拔,东进冯翊!”
“好,朕明日亲自为卿壮行!”
杨国忠则紧随其后。
“杨某也会亲自到场为使君践行!”
李隆基、杨国忠二人的表态大大超出了秦晋的预料,他原本也没指望会从天子那里得到多少支持,可今日一番阴差阳错,竟换来了天子亲自壮行的结果。
这对秦晋本人,对整个神武军的意义不言而喻。如此一来,便会使朝野上下的蜚语流言消散无形,而且还会极大的振奋神武军的士气。尽管他们都与天子翻过脸,但骨子里那种对皇权的敬畏却没有一时一刻改变过,天子的出现就是对他们最大的鼓励,这比赏金赏钱可要强上了不知多少倍。
带着这份意外的收获,秦晋离开了兴庆宫,回到军中时已经接近子正时分。但他却毫无困意,距离开拔的日子越来越近,急待解决的事也是一桩挨着一桩。
裴敬、卢杞、杨行本、杜乾运等人早就聚在营中等候秦晋从禁中归来。
由于秦晋奉诏入宫十分突然,甚至害的他们还一阵猜度,是否禁中又有了变故,可不要在这等关键时刻节外生枝啊。
直到秦晋和随从的身影出现在辕门外,所有人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裴敬、杜乾运何在?”
秦晋不做一时一刻的耽搁,立即便向这两人分派任务。
“末将在!”
“杜乾运,你与龙武军长史杜乾运一同协助裴敬,筛选一万一万精锐,五日之内必须完成,三日之内必须抵达冯翊。”
随着一连串的命令下达,裴敬的脸上露出一丝为难之色。
“使君,让陈千里参与到军中事务,只怕……”
他的话点到即止,并不打算摊开了说。可秦晋却好像听不明白一样,非要刨根问底。
“只怕甚、说!”
裴敬无奈之下只好和盘托出他的忧虑。
“陈千里曾在背后捅神武军的刀子,只怕军中兄弟会不服。再者,他早于使君割袍断义,又岂能再听命于使君?更遑论能否忠心任事……”
其实裴敬还是说的客气含蓄了,杨行本则没有那么多的顾虑,直截了当的说道:
“让陈千里这厮参与进来,就怕他贼心不改,还在背地里对咱们使坏,那才是防不胜防啊!”
众人的反应原也在秦晋的意料之中,他知道只要自己一意坚持,这些人的反对到最后还是会消弭于无声。果不其然,秦晋态度鲜明的表示,天子有诏,令陈千里协助经办筛选人马一事。而且,他本人也相信陈千里的为人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再做出背后捅刀子的举动。
这件事商议妥当之后,秦晋面色一改,看向杜乾运。
“战马的事可办妥了?”
杜乾运现在可算是死心塌地的为秦晋疏通办事,神武军最缺的就是战马,仅凭那四五百匹战马,在战场上连点水花都未必掀的起来。
“回使君话,卑下幸不辱命,两千匹战马悉数置办妥当。”
秦晋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如果按照正常的规制和渠道,神武军断没有可能弄到这两千匹战马。但只要有钱,杜乾运这种人便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本事,变不可能为可能。
他并不追问杜乾运是如何弄到这两千匹战马的,只正色点头,赞了一句。
“大军尚未出征,杜将军先立大功一件!”
秦晋从不轻易出口夸赞于人,今次毫不吝啬的用在杜乾运身上,分量自然不轻。杜乾运在神武军中厮混的日子也不短了,也知道其中的分量,脸上腾起了抑制不住的兴奋。
他知道,这位秦使君已经进一步接纳自己为神武军的一员了。
早在杨国忠罢相之初,杜乾运就已经隐隐觉得这个秦晋不简单,不论多么大的险境总能够化险为夷,与之为敌的人都没有好下场,或者是吃尽了苦头。从杨国忠到程元振再到李泌无不印证了这一点。如果说秦晋的身后没有神仙庇护,那才是见了鬼呢。
所以,在总结了种种前事之后,杜乾运十分明智的选择了紧密的站在秦晋这一边。
到冯翊郡去看似是个昏头的选择,但留下来就一定好吗?天子,杨国忠,乃至新近崛起的鱼朝恩,哪一个不视之为眼中钉,肉中刺,此时避敌锋芒不失为一种以退为进的策略。
朝中官员都在背地里嘲笑秦晋自寻死路,只有杜乾运在暗暗冷笑,总有一天他会鲜衣怒马,耀武扬威的返回长安,让那些自以为聪明的人看看,什么才是最明智的选择。一想到这些,他杜乾运就有种难以自持的得意,脸上不自觉的浮现起笑容。
不觉之间,肩头忽然挨了一巴掌,他这才从幻想中惊醒,回到了现实之中。原来是杨行本见他愣在原地一阵傻笑,便没好气的拍了一巴掌。
“笑的如此淫邪,杜将军又再想前日那个小娘子了?”
被杨行本一句话说破了秘密,他只嘿嘿一笑,竟丝毫不觉得尴尬,还反唇笑道:
“前日那小娘子确是消魂的很,杨将军可是食髓知味了?只可惜后日一早出征,没得机会了。”
神武军中的规矩有一条写的明明白白,肩负军务禁止piaoji,违者禁闭三日,杨行本这几日一直与卢杞张罗开拔之事,可不曾请过假,那么杜乾运的话则是揭出了他的违规之举。
果不其然,只见杨行本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既想责骂杜乾运,又向矢口否认,但哪一样他都吞吞吐吐不敢出口。因为神武军中的规矩,辱骂同僚袍泽,说谎欺骗上官,同样是要受罚关禁闭的。万一被piaoji的事被坐实了,辱骂同僚和欺骗上官则是要翻上三倍,孰轻孰重他自然分得清楚。
杨行本的这副神态落在所有人的眼中,立时就引来了一阵哄笑。
这时,却听卢杞一声怒喝:“杜乾运,某来问你,你可是神武军中之人?”
“自然是!”
杜乾运想也不想,下意识的回答了一句。但他马上就意识到,这是卢杞在给他挖坑呢。这个坑确实戳中了杜乾运的软肋,因为这个坑里就算有刀海油锅也必须跳进去。否则,难不成还要否认自己是神武军中的一份子吗?
卢杞冷笑一声。
“既然知道自己是神武军中之人,还在身负军务其间piaoji,可知违犯了军法?”
杨行本向卢杞投去了一个满怀感激之情的眼色,想不到关键时刻还是这个“冤家”出面相助,将杜乾运一并拉下水来受罚,他的心里便平衡了不少。并非是他怕关那三天禁闭,而是因为杜乾运受罚丢不起这个脸。现在连个人各自受罚,自然也就扯平了。
“好了,杨杜二人违犯军法,明知故犯,绝不能姑息,但开拔在即暂且记下,到了冯翊再处置也不迟!”
秦晋一锤定音。
……
次日一早,忽有军卒急吼吼来报。
“禀使君,刚刚得到消息,今日午时有大刑杀!”
秦晋顿时就愣住了,大刑杀?要杀哪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