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目所见的,是那粉嫩盛开在时光最深处的片片桃花瓣,一团团,一簇簇压满枝头,娇艳的如同出嫁的新娘,气质却透着一股娴雅睿智。微风拂过,又飘来醉人的香味,沁人心脾。
桃林深处,传来少女浅浅低吟,他立在那里,凝神细听下,才听到一句“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声音婉转优美,如出谷的黄莺。他心下一动,浅浅笑了,跨步向声音源处走去。
“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随着距离的拉近,声音也越发清亮起来。他看见她了,一身邻家小妹的打扮,讨人喜欢。
那女孩未曾注意到有外人走近,仍在轻诵,他见状,缓缓接了:“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
女孩惊了下,迅速的站起身,回头望他。
月眉星眼,妍姿俏丽,女孩清雅脱俗的容貌和气质亮了他的眼,他眸光闪动,向着女孩遥遥一拜施礼:“我叫月出。敢问姑娘芳名?”
女孩在震惊的状态缓过来,却是一脸警戒的瞪他。
月出稍怔,忽然浅浅一笑:“我偶经此地,在桃林外听到姑娘诵书声,循声而来,不甚叨扰,还望见谅。”
女孩脸颊微红,低头道:“君子途径此地,入了桃林,虽惊了我,倒也没什么。只是……”声音压低,最后没了音。
只是,自古道,女子无才便是德,我在此读书的事,莫传出去才好。她低头想。
月出听了半晌,见没有下文,便又笑问:“姑娘唤作什么名字呢?我告知姑娘我的名字,姑娘却不告诉我你的,这可不公平啊。”
女孩眨眼,问:“啊?你说你叫什么?我刚才没听清。”
月出怔住,良久,他苦笑道:“月出。我叫月出。”
女孩笑道:“哦。鱼尺。我叫鱼尺。”
“鱼尺,好名字。”月出笑了,只要知道名字,他便能查出她的家居,到时请了媒婆上门提亲,可莫错过这个好姻缘。
他对着她又是遥遥一拜,深情地对她一笑,转身离去。
鱼尺望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直至最终看不到时,方转身,从相反的方向,也出了桃林。
几日,鱼尺都不敢躲在桃林诵书,害怕碰到其他外人。
午间,帮母亲做家务,母亲说着闲话,道是员外郎家的三公子去了。
“那小公子多好的品貌才华啊,却没想到竟然莫名地死了。真是好可惜。”
鱼尺低着头忙活,不答话。
“听说名字也起得好,叫什么月出。”母亲接着道。
鱼尺手一顿,怔怔然地问:“月出?”
“是啊。怎么了?”
鱼尺摇头,继续刚才的活:“没甚。”一会儿,道:“母亲,我干好了。”话语一完,站起身,进屋了。
关闭屋门,背靠着,她想起那日见月出的情景,忆起他的容貌,叹道:“好端端的人,怎么就死了呢。”
空气中,似有人用声音回应了她的话,然而,阴阳两隔,她看不见,听不到。
春去夏来。
盛夏的晴空耀眼而灿烂,而天气却酷暑难耐,山中丛林郁郁,芳草萋萋,已过申时,阿弟囡子贪玩不知归,鱼尺沿路来寻。
她正值花杏之期,前阵子媒婆上门,母亲为她应下一门亲事。邻村男儿,与她家境相当,人未曾见过,只听他人说挺好。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鱼尺能有何意愿?她只低眉应下。
摇摇头,鱼尺踏入葳蕤丛生的长草中,开始进入村上最茂盛的一片山林里去寻。
百鸟丛飞,喈喈而鸣,甚是热闹。
往前又走几步,鱼尺便瞧见一个总角孩童爬上树身枝丫间。阳光透过扶疏的枝叶间隙打在他稚嫩洁净的脸蛋上,耀出光泽。
陆离斑驳间,鱼尺喊道:“囡子,你爬那么高作甚?快下来。”
那孩童回头,见是鱼尺,欣喜笑了:“阿姐,这里有个鸟窝,我掏几个鸟蛋来。”
鱼尺听了,语气强硬了些:“胡闹!你这样很危险,快下来。”
囡子贪玩不听话:“可我已经快够着了。待我掏了鸟蛋再下去。”
“不行,你现在就必须下来。囡子,听阿姐的话,现在就下来。你要鸟蛋的话,阿姐帮你掏。”
囡子才不信呢。阿姐总是为受伤的小鸟和狗儿上药,心善不已。囡子继续往上爬。鱼尺站在树下,抬头看得惊险万分,真害怕他有个万一。
鞋面踩在枝桠上,囡子手抱的牢固,他只要一伸手便能够够着鸟窝。他伸出了手,然而毕竟年龄小,脚下没踩稳,从高树上摔落下来。
鱼尺惊呼:“——囡子!”
鱼尺本站在树下,见状,急急跑着伸手去接,孩童从高空落下,接个正着。囡子手捧着鸟窝高兴,鱼尺却被砸成肉饼,疼痛不已。
鱼尺倒吸一口气,疼得叫出声,囡子这才想起阿姐来,忙关心的问:“阿姐,你怎么样?”
鱼尺没好气的瞪他一眼:“疼。”
见他手捧的鸟窝中竟是新孵化出来的小鸟,鱼尺心疼不已:“囡子,你看,这些小鸟没了母亲多可怜,我们把它们放回原处吧?”
囡子一惊,忙把鸟窝抱入怀中:“不!”
鱼尺声音温柔,带着情感:“可是,你看到它们这样,难道不心疼吗?囡子,你若离了母亲,你会怎样?你会哭的。”
囡子想象那样的情境,他发现,他若离了母亲,他一刻也受不了。他确实会哭。大哭。
囡子有些动摇,声音有些低,带着恳求的意思:“阿姐……”
鱼尺接着道:“我们把它放回去吧。”
囡子不答,低头瞅着小鸟,犹豫又犹豫。
“囡子,你的心地善良,一定不忍心看着它们死去的?”
囡子猛然抬头,有些震惊:“死?”
死这个字眼太可怕了。他记得爷爷死后,他便再也看不到找不到爷爷了。
缓了一阵,鱼尺已经不疼了。她伸出手,温柔的抚摸囡子的脸颊,道:“是啊,离了母亲,它们会死的。”
囡子呆了。
鱼尺看着他,有耐心的等着他的决定。
良久,囡子终于开口:“……阿姐,我放它们回去。”
鱼尺笑了:“嗯。”
费了番周折把鸟窝复归原位,鱼尺与囡子携手笑着回家。
长草丛中,有响动,鱼尺回身,正见一条红脖颈槽蛇盘蜷着头朝着二人。
“蛇!”鱼尺连忙护囡子在身后。
蛇向上窜起,从盘旋的状态变成一条直线上袭,红信子吐出,鱼尺被咬了一口。
蛇一击得手,便立刻逃窜,囡子吓哭了。
鱼尺忙道:“囡子,快!快去找母亲和大夫来。”
囡子哭着去了。鱼尺艰难地找了干净的石块,头枕在胳膊上面,昏昏沉沉间睡着了。
傍晚时分,囡子终于把母亲和大夫带来了。
大夫把了脉,摇头:“中毒太深,已无药石可救。”
“阿姐!”
“女儿!”
山林中,响起彻夜的痛哭声。
人的生命长度,永远不可预计。
雾霭弥漫间,魂魄渐渐离了躯体,鱼尺听到有人对她说:“阳寿已尽,随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