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故事发生在明朝初政不久的“永乐”年间。燕王朱棣,以入京除奸之名发动了“靖难之役”,经过四年的战争,打败惠帝统治集团,夺取了明朝政权,建元永乐,是为明成祖。
朱棣在攻下南京后,迫令惠帝在位时的翰林侍讲学士方孝儒为他起草即位诏书。方孝儒不依,大骂燕王,遂被处死,祸及十族,惨不忍睹。
方孝儒事件之后,明成祖余怒未消,仍派人明查暗访,凡与方孝儒有过亲密接触之人,尤不放过。
这是李造将军府。李老将军已六旬有初,为人谦和,甚得民众褒称。李老将军花甲之时,幸添一子,取名李萧儒,满府皆喜,其乐融融,如今已有六年了。
李萧儒刚满六岁,小家伙古灵精怪,十分惹人怜爱。这一日正是李萧儒的六岁生日,一大早他就蹦蹦跳跳地来到母亲的厢房,大声地说:“娘,娘快起来。”
李夫人正自睡得香甜呢,闻言不由得一惊而起,见是自己的爱子,就说:“乖孩子,一大清早地就把娘给叫醒,这是为的什么呀!”
“娘不是说,今天是我的生日么?那就快点起来呀。儒儿要您做大大的棉花糕来吃呢。”
“唉,你这孩子!——哦,你爹爹呢,这么早到哪儿去了?”
“爹爹他说要为孩儿准备一份礼物,一早就出门啦。”小家伙晃着一对灵动的大眼睛说。
“好,为娘这就起来,为儒儿做棉花糕。”说着话,转首向门处,唤来随侍丫鬟小翠儿道,“小翠儿。”小翠儿在门外应了一声,急忙端来面巾脸盆等,李夫人洗漱完毕,走到厨房里去了。
小翠儿跟进,说:“夫人,少爷可是精灵得很,偏要您亲自下厨,说小翠做的棉花糕没有您做的好吃。”小翠儿今年十六岁,瓜子脸蛋儿清清雅雅,倒也有几分灵秀之气,深得夫人宠爱。
“这孩子!”李夫人笑着,说,“就是平日里太宠他了,竟是越来越滑头!”
“谁说的!”六岁的小萧儒小跑着进来,左手轻刮着小脸蛋儿,天真地数落开了:“娘这大人,背后说人坏话,羞,羞羞。”逗得李夫人跟小翠儿忍俊不禁地笑起来。
李萧儒刚一说完,就又小跑着出去了。却见他来到庄园院落,倚身在假山旁,假山旁边就是一池清澈的绿水,鱼儿游曳其间,十分可爱。
李造一生清淡,素喜修竹,只见这庭园里奇花异卉不少,偏是翠绿修长的竹子就占了半数以上的面积,加以假山耸峙,花卉点缀院中,更趋幽雅了。
现在,李造刚从外头回来,见着自己的儿子正在观玩着鱼池里的鱼儿畅游,他清癯的老脸上不禁露出欣慰。李造走近儿子身侧,小家伙机灵得很,偏过头来就发觉了,一下扑进父亲怀里说,“爹爹,您为孩儿买了什么礼物了?快让孩儿看看!”
李造笑着,“这个不忙,待会儿爹爹再给你惊喜。”正说着,忽然前厅传来异乱之声,这老将军耳目灵敏,于是急忙说,“儒儿,爹爹去去就来,你可别走远了。”遂快步走向大厅处。
李萧儒眼见父亲头也不回地去了,自个儿正感没趣,忽然看见一只大花猫从眼前一溜烟地跑过,李府从不养猫,现在他感到欣喜,就跟着花猫的方向追去。
却说李造走向大厅,只见厅上已经大乱,不看犹可,这一看,登时心胆皆惊。原来正是同朝为官的皇宫侍卫统领霍雄率兵气势汹汹而来。这霍雄的前身只是一介布衣,后追随王爷朱自欣,被燕王看中,及至燕王朱棣做了皇帝,就跟其在皇宫谋了一个护卫统领之职,权掌一方。昔日李造跟这霍雄常因政见不同,两人势同水火,今朝这霍雄率众而来,怎不叫他吃惊害惧呢!
霍雄见李造步出,大声喝道:“李将军,你可知罪!”
李造皱着眉头,但究是堂堂一将军,闻言冷冷地道:“不知霍大统领此番前来,究是何意!我李造堂堂男儿,自问心无愧,却是何罪之有!”这时李府上下都感到气愤,有几个护院武师正想跃跃欲试身手。
霍雄把眼一瞪,双手抱拳向天,厉声道:“据闻你与方孝儒贼党关联不浅,今皇上明鉴,正欲擒尔等进牢审查!——来人哪!”话落,立时围上来十数位手执长刀的禁军护卫,正准备下手。
“且慢!”李造怒声道:“霍统领,你得把话说明白,如无证据,却不可血口喷人!”
“嘿嘿!”霍雄嘿嘿冷笑数声,说,“这个自然有证据,你说,昔时你与那方孝儒贼党果真没有过正面接触?”
“这个自然有!但也只是普通的问候过而已,霍大人切莫借题发挥!”
“哼!不说明白,倒以为我霍雄诬蔑了你!我问你,你的宝贝儿子叫什么名字,说!”
“这个……犬子叫萧儒,这个有什么不对?”李造不解道。
“萧儒,孝儒也,这种谐音,谁听不出来,定是有所关联!”霍雄的脸色开始狰狞起来,“你不要辩解了,没用的!”
李造大惊,正欲说话,就见三四个人同时围将上来,将他年老的身子死死按住,李造怒极大骂,霍雄只一作势,忽然一口长刀刺进李造心窝,可怜这位慈善的老将军怒哼一声就已身死了!
这时李府上下人等,早就被霍雄带来的人一一抓来。李夫人目见丈夫身死,目眦欲裂,泪流满面不已。霍雄纵目四顾,发觉李府上下人等,独独缺少李造的儿子,于是走近李夫人的身侧,说:“李夫人,霍某只是奉命办事,也是身不由己的事!你说,令公子藏到哪里去了!”
李夫人一面为丈夫痛心,一面为爱子担心,闻言怔了一下,脸上泪痕未干,又落下泪来,忽然只见她咬牙切齿地道:“霍奸贼,别多说了,我刘氏虽是一个妇道人家,却也有些骨气,要杀要剐就快点来吧!……只是,只是我那可怜的孩儿……”还未说完,就见她的身子猛一前冲,往身旁墙上撞去,登时气绝身亡。
大家见她如此坚贞,倒也意外。小翠儿大叫了一声:“夫人!”正要扑过去,霍雄斜里劈过来一刀,她的身子一歪,立时倒在李夫人身侧。
霍雄杀了小翠儿,犹如没事人儿一般,下令手下搜屋,半晌后所有人齐集大厅,均无所获。霍雄将李府上下二十余口人逐个盘问,均无结果,可怜这么多人,被霍雄一声令下,全部惊惧而糊里糊涂地死了。
这时李府门口早围了一干百姓,大家见李府满门惨祸,都是心里喈叹不止。霍雄只当李家的命根子已先一步被人救走,只好留下数人清理现场,收了兵回去复命了。
李萧儒生平很少见着猫,那花猫儿从脸前蹦过去,他被挑起了孩童的兴趣,忍不住一径地跟着那花猫,走出家门,那花猫在街角这边钻钻那边蹦蹦,李萧儒越感觉好玩,跟着拍手不已。也不知过了多久,那花猫引着他来到一间破庙外,滴溜溜朝里一钻,不见了。李萧儒孩儿心性,“咦”了一声,也跟着跑进去,小脚上的脚镯子叮铃铃响,拉出好长一串清脆。
早晨的娇阳不烈,那庙长年失修,庙顶大半已成露天,阳光照射下来,在初春的北京,春寒料峭,照在身上尤其舒服。本来京城之内,似这种破庙不会有的,但明成祖刚刚从南京迁都至此,自然免不了这样子了。
现在,这庙里斜身躺着一个老人,身穿一件玄黑色的宽大道袍,身子骨儿瘦如柴梗,尖嘴猴腮,呈倒三角形的头上,发丝乱膨膨的,像是一丛未经人工修剪的杂草,两颗眼珠子白多黑少,,那么轻轻一转,就定在了小萧儒的身上了。
李萧儒进来,乍见这个老人,幼小的心灵显然觉得吃惊和奇怪,然后“咦”地叫出声来,拍着小手说,“有趣有趣,你这老爷爷真有趣。”他可不知,眼前这个老人可是世人皆知杀人如麻的“怪道人”萧有道,是一个游戏风尘的奇人,黑白两道都不吃,为人亦正亦邪间。无怪是个小孩子,敢这样对这个人说“有趣”。
怪道人生平头一遭被人这样称呼,闻言把眼一瞪,待要发作,目注这孩子眉目清秀,甚是有趣,就把那股子气压平了,说,“你这娃儿,却是怎么说话来,对老人家说话,可不准没大没小!”
“我不怕,爹爹不在,儒儿不怕。”萧儒眨动他的两只大眼睛,淘气地说。
“那么你爹爹如果在呢?——小心我打你爹爹的屁股!”怪道人说。
“不怕不怕,我爹爹人多着呢!我爹会使枪,小翠儿姐姐还会拿扇把儿扇人呢,有一次,我跟翠姐姐玩儿,她把扇子儿一扇,我就坐到地上去了,好厉害!”小家伙还不忘伸伸舌头表示厉害。
怪道人严肃的面上,不禁露出笑容,听完,哈哈笑了起来。
“你这孩子,有趣!我怪道人走遍大江南北,今次遇上了你,可真投缘了!”他心里这样想,见面前的娃儿骨格清奇,是个练武的奇才,自己正无衣钵传人,何不……这样一想,越发欣慰了。
“那你说,爷爷我老人家,哪地方有趣了?”怪道人偏头问,他也学着这孩子的口吻说话。
“你呀,不像是人!爹爹说,老爷爷不是这个样子的,你这样子,又不爱干净,羞羞!”
这一下,倒将怪道人气得哭笑不得。他当然明白,自己怪不溜丢的样子,肯定会吓倒众人的。
怪道人晃动他的那颗倒三角形的头,问:“你这娃儿别以为我老人家有趣,可是我本事可大着呢……你看,”他的手轻轻向外一扬,忽然数丈外的一颗拳头大的石子飞到了他的手心上,只见他的手微微收拢,那石头就成了粉末飘下来了,“怎么样?爷爷本事可大着吧!”
乖乖,小萧儒伸出舌头,心想这可比翠姐姐的扇把儿厉害多了。
怪道人拿眼斜睨着他,说:“小娃儿,爷爷还会作飞飞,你看着了!”话一说完,他整个人纵身而起,运用绝顶轻功在这破庙里飞上飞下,把个小家伙惊得张大眼睛羡慕不已。
最后,怪道人收住身手,问李萧儒道,“爷爷这身本领,你想不想学?”
“想,想!怪爷爷好厉害!”李萧儒张大了嘴巴,这时早已忘了那花猫的事了,在他幼小的心灵里,以为“厉害”这个词就能表达一切了,“我现在找爹爹,叫怪爷爷教我飞飞儿的功夫!”话未说完,已一溜烟似的往回路跑。
怪道人的脸上忽然浮起一层奇怪的表情,跟在李萧儒身后纵出——依他的怪脾气,如果这小娃儿的爹娘不肯将孩子交付给他,他就打算动武硬抢了,谁叫他觉得自己跟这小娃儿投缘呢!他可不知这孩子的家亲已在这会儿身死了!
李府内,这时只剩下四个彪形大汉正在清理现场,将一具具尸体拖出府门外,打算一并收齐了运回交差。忽然,人群里扑过来一个孩子,悲声地叫道:“爹爹,娘,娘!”那几个带刀侍卫见了来人不由大喜,二话不说掣出腰刀来就要扑上,就在这时,但觉眼前一花,一个风一样的人影闪现过来,感觉这影子只在挥手之间,自己的脖颈一凉一痛,之后就没了知觉。
现场又多了四具尸体。那个李萧儒已经不见了踪影。
紧接着,李府的院落里又纵落一位白髯飘飘长相清奇的道人,口中喃喃地道:“想不到这萧怪人今日竟也做起好事来!”抬目一望,地上的一位十六七岁的女孩正自微微醒转,忙过去一看,面前的少女一身丫鬟打扮,浑身是血,幸好没有伤到要害。
白髯道人不禁长叹一声,又喃喃自语说:“今日我云游至此,却也不得不管上一管了!”转眼间,他抱着受伤的少女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