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林大街三十号是一栋不大不小、孤零零的住宅,临街的一面粉饰着拉毛水泥,
不大的窗隙上缠着铁丝,给人以一种茕茕孑立的感觉。房屋周围长满了乱蓬蓬的针叶树
篱,挡住了过路行人的视线。平常,很少有人走进这栋房子的黑色大铁门,踏上弯弯曲
曲通往里面的苔藓小道。
四月里的一个晴朗的早晨,罗森来到这里时,看见大门旁边守着
一个身穿警服的警察。
“张晓德在里边吗,警官?我是张家镇警厅的。”
那警察帅气的行了礼,“在,长官。您是罗森先生吧?正等您啦,长官。”
大门推开了,罗森走了进去,边走边眯起他那双敏锐的灰白眼睛,把死气沉沉的
现场外部,油漆剥落的门窗和多时没有修整的草坪仔细地扫视了一遍。正要按铃时,房
子前门开了,迎面走出来一个早先同他一起办过案的人。
“你好,张晓德先生。”警厅来的人说,“看见你又想起过去咱们搭档的日子来啦。”
北区警员张晓德嘴里哼了一声,等那人进来后随手把门带上了。
“咳,快破案了,罗森。这是我经手的最简单不过的自杀案。说实在的,真没有
必要劳您大驾。”
听话音,张晓德还是过去那样阴阳怪气的。罗森不由得微微一笑,一面脱下大衣。
“是个老顽固,叫孟海琳。人家说她象个守财奴似的,不过我倒不敢担保。这么说吧,
大伙儿都说她脾气古怪。唉,这个人的烦恼总算完了。在那边呐。”
张晓德打开房门,指指房间当中躺着的死人。一望而知,对面摆着一张桃木桌子,
火炉旁边的墙角放着一张硬木写字台。房间里还有两把皮面安乐椅和一把坐椅。
“那么说,是未婚女了。”罗森说道。
“没听说有什么家小。见见赵彤吧,他是我们这个北区的大夫,刚来不久。”
北区大夫赵彤是个身材瘦削的人,下巴长得有几分突出。这时他从安
乐椅上站了起来,伸出一只手。
“见到您很高兴,大侦探。”他点点头说道,“我想张晓德已经告诉您了,是一起
平常的自杀案。上颚明显地打穿了。”
罗森弯下身子察看尸体。死者嘴角和下巴沾满血污,颜色发黑,脸颊下方血迹已
经干了,陈旧的地毯上有一大块血迹。死者右手耷拉在弯曲的膝盖一旁,五指分开,呈
爪状。离头发浅灰的脑袋两厘米处有一枝****。
罗森扭过头来向赵彤问道,“嘴里有**痕迹吗,大夫?”
赵彤大夫两腿叉开靠着火炉站着,听到问话,点了点头。
“射角很低,准是自己用嘴使劲咬住枪管打的。”他解释道,“刚看到那会儿,我
看死了不过八、九个钟头。”
“我们发现那会儿,屋灯还亮着。”张晓德又加了一句。
罗森抬头望望,原来管状电灯就悬在尸体上方。
“跑到电灯底下来自杀,真是怪事。不过,话又说回来,自杀时开着电灯,就已经
够怪的啦。”他说道。
张晓德耸耸肩膀,浅黑色的两眼一挤,眉宇间露出一道道皱纹。“怕黑,罗森。
到了黑洞洞的地方,你就知道是啥滋味了。”
罗森点点头,凝神之中,若有所思。“也许是那样吧。”
那死人的模样可难看了。稀稀拉拉的灰白头发让血污给黏结在一起,蜷缩的躯体弓
作一团,似乎表明死者十分恐惧。两眼圆睁,凝视而呆滞的目光,好似万分惊恐。鹰钩
鼻上的湿润,仍依稀可辨,煞白的尖额头上也是湿漉漉的。身上的衣服破旧不堪,脚上
穿一双平底拖鞋,藏蓝色的短袜上有好几个窟窿。
罗森这时站了起来,“好了,大夫,抬走吧,我跟着就来。”他转身对还在一边
皱着眉头的张晓德问道,“是谁发现的?”
“我们。那个天天来打扫屋子的女人按铃没人应,就奔警局去了。我叫她在隔壁房
间里呆着。最好你看看她去。她姓孙梅,是个弃妇。”孙梅太太是个矮胖的小个子女人,一双铃挡般瞪着的大眼睛,好象总在现出惊奇的
神色。头上戴着高顶黑女帽,帽檐底下微微露出一绺绺黑色的长发,一双眉毛既尖且直,
给她那张老是一本正经的脸上平添了几分滑稽相;身上穿着一件裁剪得不伦不类的灰黑
色上衣,一点都看不出她的线条来了;至于其他方面,最显著的特征,要算她那双沉甸
甸的厚衣牛革黑鞋和青棉手套了。罗森同张晓德走进房间,只见她战战兢兢地坐在一
把椅子边儿上,疑神疑鬼地瞅着张晓德的得力助手罗维警官。
那片警见罗森过来,连忙行礼。这位警厅来人答礼后说道:“你好,伙计,我看
你身子骨挺结实啊。”
“是,多谢长官。”罗维向他的上司诡计多端地瞥了一眼,幸好张晓德心里在琢
磨别的,没有瞧见。
“孙梅太太,这位是罗森大侦探,张家镇警察厅的。他有几个问题要问问你。”
“天啊!”那小个子女人惊叫道,“张家镇警察厅——哦,哎呀!”说着,她匆匆施
了个礼。
“请坐吧,孙梅太太。”这位警厅来人见那女的站起身来,和蔼地笑道。“谢谢。
是你给海琳女士拾掇过房子,是不是呀?”
“是的,长官。俺天天上午到这儿来给拾掇东西,帮他弄点吃的,礼拜六除外。”
“你往常什么时候走?”
“刷完锅碗瓢勺,三点来钟吧。礼拜五说不定晚点儿要到四点来钟才走。”
“那么海琳女士上午从来不出门吗?”
“他?”经这一问,她显得很吃惊,“他根本哪儿也不去。可,喏,守财奴就是根
本哪儿也不去的,是不是,长官?”一瞬间她显得是个明白人了。
罗森笑笑。“这么说来,海琳女士是个守财奴,孙梅太太,你说对不?”
“哎吁,这谁不知道呀,长官!”言下之意,对于警察厅的孤陋寡闻未免感到吃惊。
“要说呢,根本哪儿也不去,根本嘛也不做,还老咕哝东西贵啦贱啦。还有呀,只要他
打开那边儿那个保险箱,就根本不让俺进那间房。”说到这里,她指指隔壁,看得出来
她在哆嗦。
“原来这样。孙梅太太,你来这里多长时间了?”
“到眼下差不多三年了,长官。俺是打他安完电话机子不久来的。是看了报上登的
广告来的呢。可他这人个别得出奇,俺是说海琳女士来着。样样事儿他想咋办就得咋办,
还得按钟点儿一分不差的给办了。倒是个十足的监工——不过当然罗,俺也习惯了!”
“他从来没跟你提起过个人的事儿吗?从来也不说句私房话?你知道他很孤单。”
她把那双青棉手套鄙夷的一挥。
“长官,他能干脆吩咐一声‘行’还是‘不行’就不容易了。有时候他呆在那儿发
脾气,俺都有心要辞了这份差事了。”
罗森只得把这算作是对他提出的问题的回答了。
“孙梅太太,你倒说说看,海琳女士这一阵子心情是不是更不好了?”
这个女人绷紧脸使劲想了半天,最后才承认说:
“恩,兴许是的,那是在前些日子,李锋大夫来瞧病前那些日子。”
“那么,他在请大夫看病了?”
“李锋大夫来过两回,俺记得,上回是两天前来的,长官。”
“海琳女士来往的信件多吗?我是说他的来信多不多?”
“俺可不知道,长官。头班信在我来之前就送完了,第二拨儿来的尽是贴半张邮
票的没封口的信,也许是帐单什么的,别的信不多。”
罗森请孙梅太太再稍等一会儿,便跟张晓德一前一后走进厅堂了。
“怎么样?”张晓德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