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侍凌关用过晚膳,绮罗就迫不及待地来到了凌霄她们的小院中。刚跨进去,就见凌霄正在门口缝补一件已褪了色的粗布外衫。
“哟,宵儿真是勤快,这么晚了还在做针线啊?怎么也不进门点盏油灯啊,这天色暗了,可是很伤眼睛的。”绮罗上前几步,装作心疼模样好意道。
凌霄放下手中的物件,站起来,淡淡道:“原是姨娘来了,进屋坐吧。”说着往屋里走去。
“多日不见,宵儿还是这般懂规矩啊。”绮罗不阴不阳地说着,边在主位上坐了下来。
凌霄只作未见,倒了杯水放到绮罗面前后,站到一边,垂眸道:“姨娘谬赞。”
绮罗一见凌霄这副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要是跟她翻脸,她反倒觉得畅快,还能趁机责骂一番。可是现在这般,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也不好再说什么,反倒是气了自个儿。
“你娘呢?”绮罗讪讪地端起茶杯,又皱着眉头放了下来。
“妹妹,你怎么来了?”沈慕柔正好掀开帘子,走了出来,“可是有什么事么?”
“也没什么事,只是陪老爷用过饭,老爷心疼我整日操劳家事,过于劳累,便劝我出来走走,散散心。”绮罗故作姿态地揉了揉肩膀,“哎哟,还真是有些酸痛呢。”
这么晚了,出来散散心?还散着散着就散到这里来了?原来我家竟比知府家的花园还景色秀丽呢。凌霄在心里冷冷一笑,不过面对这样的绮罗,这些年,她们也都习惯了。
“那妹妹可是要好生保养了。”沈慕柔笑着道。
绮罗本以为这番话能刺激到她们,没想到二人全无反应,甚至不像是装的,仿佛是真的不在意一般,气得她……
“唉,我们毕竟是上了年纪了,保养得再好又有什么用呢?终究是比不过这些姑娘家了,只是……”绮罗说着朝凌霄瞟一眼,“宵儿长得这么出挑,却是可惜了。”
“妹妹这话……”沈慕柔心里“咯噔”一下,这女人不会是又想出什么坏主意来折腾她们了吧。
绮罗见沈慕柔终于有了反应,自己的话终于起到了作用,得意地笑道:“也没啥,不过是老爷接到圣旨,皇上要选秀了。”
沈慕柔听了脸色一变,到底还是要面对了吗?选秀是乾熙皇朝每个官家少女的命运,她早料到的,只是突然摆到面前,还是觉得有些措手不及。不过……绮罗说“可惜了”是什么意思?
绮罗故意卖了个关子,这会儿已经忍不住得意道:“姐姐,我想你一定不知道吧,这回的圣旨上,有四个字……”
“哪四个字?”沈慕柔不经意地皱了下眉头,难道此事还有什么其他内情在里面?
“非嫡不入!”绮罗的神情有些说不出的怪异,又似乎带着莫名的喜色。
春天的傍晚有些许凉意,屋外面还隐约传来归巢鸟儿的低鸣,反倒显得室内尤其静谧起来。
“怎么,你们是不是很得意,心中正盘算着终于可以把我们娘俩踩在脚下了,老爷终于会把你们放在心尖尖上了?”绮罗见沈慕柔和凌霄都是呆呆的样子,还以为她们欢喜得过了头,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啧啧,可要让你们白高兴一场了!”
本来听到这个消息,沈慕柔也很是惊讶,乾熙皇朝历代选秀都从未有过这样规定,但是不管怎么样,对于凌霄来说是没什么差别的,她是知府嫡女,是必然要入宫参选的。
只是……看着绮罗那癫狂的模样,她,是怎么了?难道是太想让月婵入宫,听得此消息,过于失望的缘故?凌霄心想,以她这个姨娘的性子,还真有可能。
唉,如果可以,她还真希望能将那“机会”让给月婵。反正她就是去了紫禁城,也必然不会让自己被选上!宫深似海,她宁愿与母亲在一起粗茶淡饭一生。
“妹妹,皇宫那等地方,能够进去未必是幸事,倒不如在外头……”沈慕柔本还想劝慰几句,却被绮罗一下子打断。
“沈慕柔你住嘴!”绮罗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面目扭曲着道:“你还真以为你们可以翻身啊?现在就开始说起酸话了?成为皇妃不是幸事,难道要像你一样成天的像个粗使婆子才是幸事吗?”
“我告诉你,老爷已经决定要让婵儿去参选了,凭她的姿色和聪慧,她绝对能被选为皇妃的!”说着,绮罗就再次大笑起来。
“什么?”
“你说什么?”
沈慕柔和凌霄同时发问,满目的惊愕,与不敢相信。
绮罗笑得越发恣肆畅快起来,道:“没听清楚啊?那我就再说一遍,凌家的嫡女是凌月婵,此次入宫选秀的人也是凌月婵!你们,就在家里做梦吧,等着哪天我心情好了,赏你们一口吃的。”
“啊哈哈哈……”看到沈慕柔母女的表情,绮罗也不再多逗留,反正目的已达成,她现在心里舒服得很,还是回去看看她的宝贝女儿吧。
“哎呀呀,真是可怜哪,唯一翻身的机会也就这样被生生夺走了,可不是要悲痛欲绝嘛!”绮罗说着就往门外走去,不时还能传来她得意的大笑之声,好半晌,才消失不见。
“娘,他欺我们太甚。”良久,凌霄才紧握着双拳,轻声道。
“霄儿,你不是本就不愿进宫吗?虽说选秀的时候你不用心打扮也未必会被选中,可到时候会怎么样,又有谁说得准呢?”沈慕柔无力地低垂着双眸,继续道:“如此,甚好。”
“娘!”凌霄突然明眸大睁,抓住沈慕柔的袖子,道:“你怎么还不明白?你还要自欺欺人!”
“我是不想进宫,我是不愿去那波云诡谲之地勾心斗角,我是不愿离开母亲,可是,可是他们怎么能就这样弃我如敝帚,怎么能这样完全不顾您的感受!”凌霄多年来压抑的不忿与不甘,此刻终于说了出来,“甚至,甘冒欺君之罪!”
短短几句话,就好像耗尽了凌霄全身的气力,说完就绵软地坐了下来。
“霄儿,到底是我这个当娘的没用,让你过这般苦日子也就算了。如今,如今竟还要受这般折辱。嫡出的身份是娘唯一能留给你的东西了,如今,竟也要被剥夺。”沈慕柔说着就低声啜泣起来。
一见母亲这幅模样,凌霄一下子就又清醒过来,心里就像被针扎了一样,赶快上前抱住母亲,反过来安慰道:“娘,你不要这样说。你是天底下最好的母亲,只要有您陪在霄儿身边,霄儿就是最幸福的人。”
“什么嫡女,什么选秀,他们想要,就让他们要去好了,我们根本不稀罕!何况,一个名分真能决定什么吗?小妇永远是小妇,庶出就永远是庶出,他们永远都无法改变这一切,骗得了别人也骗不了自己。”凌霄稍稍镇定下来,闪着泪光浅笑道。
沈慕柔默默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动了动嘴唇,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小姐,小姐,您不要再闹了,夫人来了。”春梅焦急地在一边劝着,紧张地手都绞到了一起,要是让那位姨太太看见,她怕是又要被责罚了。
“你个死丫头!”月婵本就在气头上,一见自己的贴身丫鬟都敢这样对自己说话,甩手就是一个巴掌抽上去,“翅膀硬了,啊?敢教训起我来了!”
“小姐……”春梅眨巴着眼睛,拼命想把眼泪忍回去,可是脸上火辣辣的,疼痛难当。
“小姐让你出去,还不快滚。”绮罗推开房门,对着春梅道:“你们这些下人哪,整天吃饱了饭不做事,尽会惹主子生气。小姐都被你们带坏了,不然,能发这么大火吗?”
春梅也不作辩解,答了声“奴婢有错,奴婢这就滚出去”,捂着脸就跑了出去。
“娘~爹爹刚才还派人来说我了,说我没有大户人家小姐的做派。”月婵拽着绮罗的袖子撒娇道:“婵儿哪里做的不对了嘛,只不过就是砸了一些小物件罢了,家里又不是买不起。”
“你啊,也该懂点事了。”绮罗难得崩了脸色,“看看人家程小姐,那还是知县的女儿,跟你可没法比。可人家的温良贤淑,在整个凤凰府都是有名的。”
月婵呆呆地看了自己母亲一眼,不明白平日最疼爱自己的娘,怎么也开始帮着外人说起自己来了。等反应过来,正要发怒,就听绮罗似喜又似怒道:“你这副模样,怎么进宫啊。“
“进宫?什么进宫?”月婵楞了一下,反问道。
绮罗得意笑道:“自然是进宫当皇妃,享受数不尽的荣华富贵了。”
“娘,娘你说的是真的吗?”月婵一下子站了起来,不敢相信地问道:“不是……不是说,我连参选的资格都没有么?”
说起这个她还生气,什么“非嫡不入”,父亲刚接到圣旨就跟她们母女说了,当时她恨得简直想把圣旨给撕了。
绮罗就知道女儿会是这个反应,忙按住她,笑道:“婵儿啊,你要知道,规定也是人定的,规定是死的,可人是活的。”
“那,那凌霄母女知道吗?”月婵显得有些手无足措,“她们不会闹出去吧,这可是杀头的大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