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的日头是真烈啊,城门口的人越来越少了。已经进了城,并且身上有些银钱的都去了进城后离城门最近的那家酒楼,要几个小菜,舒舒服服地坐下享用一顿午食。
那些没钱的,或者还没轮到进门的,就找了个阴头拿出包袱里的干粮,就着凉茶吃起来。虽然只是些粗糙的吃食,但在饥饿的人眼里,也是万分的美味了。
朱莲几个饿得不行,羡慕地看着那些往酒楼里走的人,那三个侍卫就更加受不了了,男人本来就容易饿,这一路上还要小心保护小姐的安全,早就已经前胸贴后背了。
“小姐,不如,不如我们自己进去吧。”碧荷眼珠子转了转,小心地劝着凌月婵,“这笔账,咱们进宫后和那女人慢慢算就是了,何苦苦了咱们自己?”
见凌月婵没说话,不过表情已经是明显松动了,碧荷就再接再厉道:“何况,小姐,这太阳可是毒着呢,虽然撑着伞,可有多大用场呢,也不知道会不会晒黑,万一要是……”
她话还没说完,凌月婵就已经“啊”的一声轻叫了出来,摸着自己的脸连连问碧荷道:“我是不是晒黑了,啊?是不是?”
她一向重视自己的美貌,尤其是自上次那事儿过后,就更是小心翼翼,一点不敢疏忽了。可这会儿一心记着凌霄,完全忘了这码事儿了,现在听碧荷说起,就一下子着了慌。
“没有,没有。”碧荷赶忙安慰她,心中暗暗高兴,终于可以进城吃饭了。“就这么一会儿还不至于,只是断不能继续晒下去了。”
听她这么说,凌月婵还是不放心,再问朱莲,得到回答之后,才将信将疑地稍稍放下心来。不过,这会儿,她是再也不敢跟面儿都还没见着的凌霄杠着了。
其实她本来就已经快扛不住了,从来娇生惯养,哪里吃得了这苦,只不过终归还是不甘心,而且既然狠话都说出来了,非要等宫中来人迎接,这会儿说自己进去,太没有面子了啊。
现在,终于可以此为借口下台阶了,那她还不顺坡下驴?都快闻见那酒楼里的香气了。
周围的人见这位小姐终于像是要走了,私下里还议论了几句。一般人家的小姐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即便要出门也是蒙着面纱或待在轿子里的,而这位肤白貌美的女子怎么光天化日下不遮不掩地在这鱼龙混杂之地留了这许久?
“哎哎,站住,说你呢。”
凌月婵带着侍女护卫们就要进城,却被守城兵士毫不客气地给拦住了,完全没有一点怜香惜玉的意思。
“你们凭什么拦着本小姐!”凌月婵一看就怒了,本来就压着一股子怒气没处撒呢,这会儿倒好,还有人主动往枪口上撞。
兵士们一听,哟呵,口气还不小,挺张狂,本来也只是拦住例行盘问检查罢了,可这会儿倒是不能善了了。便毫不客气地回敬道:“你算个什么小姐?真正的大家小姐会像你这般不讲究吗?出门竟然连辆马车或轿子都没有,恐怕也就是个小门小户的出身吧。”
这句话可又踩到凌月婵的痛脚上了,她暴跳起来,伸出手指着那人的脸,就道:“你知道本小姐是谁吗?居然敢这么对我说话!”
“我们家小姐可是宫中婕妤小主的亲妹妹!”朱莲在一边直接抬出了凌霄帮腔道。
却没想到,那守城兵士还没开口,凌月婵转头对她喝道:“她算个什么东西,连个娘娘都还没挣上呢,我需要靠她吗?!”说完继续对之前那人道:“我就是未来的娘娘,还不快快给本小姐让开!”
那几个兵士用看疯子一样的表情看着凌月婵,终于有另一人开口道:“你这疯婆子,从哪来的到哪去,快快离开,免得影响进出城秩序。”
说实在的,宫里头那位凌婕妤,他们倒是听上官提到过,据说颇受皇宠,若眼前这个真是那位婕妤的妹妹,他们还真不敢怎么样。可现在,莫要说去追究此事的真假与否了,光是这女子说的话就已经让人觉的,这就是个疯子。
这时,周围有不少人都聚了过来,一探究竟。小老百姓的日子枯燥,平时也就路过茶馆的时候,运气好里头正在说书的话,可以听一耳朵;或者就是听老婆子讲讲村里头的东家长西家短;最大的事也不过就是知县又纳了几房姨太太。可这会儿居然有人在讲皇上、娘娘什么的,可不要好奇了嘛。
凌月婵一听自己竟然没人说成了疯子,脸都快气扭曲了,可到底是在再次发作之前被朱莲给拦住了。
“小姐,咱们好汉不吃眼前亏啊,等您进了宫到了皇上身边,还怕没机会整他们不成。咱们现在还是快快进城再说吧。”朱莲凑在凌月婵耳边,极小声地说道。
凌月婵这会儿也是真没辙了,听了这话也明白过来,京城到底不是凤凰城了,由得她作威作福。眼前这些人怕都是地头蛇呢,哪里会怕她,于是让朱莲取出了盖有凌关印鉴的文书。还好,这是贴身放着的,不然没有了证明自己身份的信物,可就真糟了。
兵士们一看文书,反复检查了几遍,虽说他们也算是见过些小世面的人,这种知府级别的印鉴一看就知道是真是假了,可这回还是多次质疑了其真实性。毕竟,在他们眼里,这凌月婵怎么看都不太像知府的千金小姐。
“军爷,请问,看完没有?”眼看着凌月婵又要发飙,碧荷赶忙上前问道。
为首的那名兵士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算了算了,去后面排队吧。”
“什么,还要排队?本小姐几个小时前就在这里了,现在还要重新排起?!”凌月婵瞪着眼质问道,“你有没有看清楚这文书上刻的什么印鉴啊?”
“你是在质疑爷的眼力还是智力?”那人回问,又道:“知府怎么了,官很大吗?区区一介知府之女还妄图享受特权!何况,就算你老早就来了,没有排队也不算,难不成你觉得这些父老们就是天生卑贱,天生该吃亏?”
这人也是个有心计的,虽然不好明着对凌月婵做什么,可是这话却生生把她推到了与众人对立的局面上。没有什么心思的百姓们本就容易被人撺掇,这会儿因着此事耽误了时间本就已经心生不满,再一听人讲出这话,就都愤愤地瞪着凌月婵了。
本来他们对看起来像是大小姐的凌月婵还是有几分敬畏的,现在哪里还顾得上这个,有那脾气暴躁的,已经冲着她叫了起来,“你到底走是不走,可别耽误了我们大伙儿的生计。”
“就是,可不是人人都像你那样好命不用劳作的!”
凌月婵这会儿一看,也觉出不对来,看了看自己身边仅有的三个护卫,不甘心地跺了跺脚,不得不暂且忍气吞声,排到队伍后面去。
那些个守城兵士,忍不住轻蔑地笑起来,莫说这所谓的知府千金身份是真是假,即便是真的,还真当他们是乡下那些个没见识的小衙役不成?还真把自己个儿当回事了。
就这样,凌月婵进京之旅也算得上是一波三折了。好不容易通过排查,进了城,看到前面那家最近的酒楼,终于是按捺不住了,还是先解决肚子饿的问题要紧。
刚走到酒楼门口,还没有进去呢,迎面就走来两个相貌清秀的男子。
“这位,是凌二小姐吧。”其中一名男子问道。
凌月婵眉头一皱,这人长得还算好,怎么说起话来感觉阴阳怪气的。还有,这人怎么知道自己的身份?
“你是宫里的来的?”凌月婵昏沉的脑子瞬间清醒。
“是,奴才是凌婕妤宫里的,二小姐可以叫我怀远。”怀远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听到这番回答,凌月婵和身边侍女都“噗嗤”一声忍不住笑了出来,笑里面又带着鄙夷,一个太监还取个这么文气的名字,真是好笑。不过,笑了一下,她就不开心了,“二小姐”,已经许多年没人这么称呼过她了呢。
虽然这么想着,却也没什么好辩驳的,不过凌月婵又怎么会对一个奴才忍气吞声呢?当即就嗤笑道:“不过太监而已,还把自己当个人物,本小姐叫你的名字都怕污了口。”
这话是相当难听啊,不要说怀远在宫里头也算是有些头脸的,即便是从前当普通内监的时候,也不曾听过这种话。宫里头的人,谁不懂凡事留一线的道理。就算是要责罚打骂,轻易也不会说出这样直戳人心窝子的话。
“太监”二字本来就是他们这些人的大忌,所以通常都只说是内监或者宫人罢了。而这会儿,凌月婵不仅说了,还是那样侮辱的口吻。
眼见自己受到奚落,怀远面色尚未变化,他身后的小年子就已经忍不住了,上前一步就要争辩,被他不懂声色地给拦住了。语调丝毫不变,像是没有听见凌月婵的话一般,依旧恭敬对她道:“想必二小姐早就饿了吧,还是先进里面用一点饭食吧。”
“算你识相。”凌月婵冷哼一声,就带着人进去了。
“师父,对待这样的人,你何必这般恭敬!”小年子虽然只比怀远小几岁,可一直都是跟着他学着怎么伺候人怎么办事的,所以也叫得一声“师父”,两人感情甚好,听凌月婵这样出言不逊,他自然甚是不平。
怀远看了他一眼,道:“这样的人?什么样的人?那可是小主的妹妹,就算说了什么不好听的,咱们这些做奴才的不还得承下?”
小年子显然不服气,不过也不敢再辩,眼见怀远往酒楼里走去,他也快步跟上。
看来这小子还着实需要历练啊,怀远暗暗叹了口气。像凌月婵那种人,甫一见面就这般嚣张狂妄,一看就是个肤浅的,她若只是进宫探望一番小主便离开那还好,若是痴心妄想使手段留下,那还怕没人收拾嘛?何况,不管怎么说也是小主的家人,又怎么容得他们当奴才的来自作主张。
一帮人伺候着凌月婵吃完,侍女和护卫们只胡乱吃了一点,她就急着要进宫去。一行人便坐上马车,往皇宫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