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子健越说越激动,可他正说着,突然看到冉小娅的影子闪了一下,他迅速挂掉了电话,顺着冉小娅的影子,追了过去。
冉小娅没等杜子健追上,已经挤进人群上了电梯。她又来医院干什么?
杜子健如此想着,迅速往另一个电梯里挤,冉小娅说不定是去看老爷子吧。
杜子健这么想了一下,就等着电梯往上上着,可等他再回到病房时,老爷子的点滴已经打完了,精神状态看起来还不错。但是冉小娅并没有到病房来,她还是为孩子的事情来医院的吗?杜子健一想到这个,心又痛着。
老爷子此时一见杜子健就喊他:“子健,过来,快过来。”老爷子脸上布满慈爱,都能看见花白的眉毛在轻轻跳动,目光柔和。
杜子健有时候会狐疑,老爷子为什么会对自己这样?在此之前,他们几乎没见过几次。至今他也不清楚父亲和老爷子之间到底是种什么样的关系,为什么老爷子会这样对待父亲和自己。但更多时候,他更愿意就这样享受老爷子的关爱,从小到大,他几乎就没得到过亲爷爷的溺爱。加上父亲突然去世,母亲也一直没能从这打击中舒缓过来,这次老爷子来,他也没告诉母亲。昨晚老爷子还提到想见见母亲,说是很想吃她做的野菜。但不想突然就病了,而且杜子健也不知道怎么办?目前母亲都还有些糊里糊涂,他害怕见到了老爷子母亲会受更大的刺激。
杜子健走到老爷子身边,挨着坐了下来。老爷子问他:“那个女孩走了?”
杜子健一愣,不过很快就点了点头,他不能让老爷子知道西白失踪的事,他怕把老爷子的病情又激发了。毕竟县官不如现管,而且下面的事情,与上面领导想象中还是有很大区别的。一如杜子健见到的司机,一如公墓山管理处的摄相镜头,哪一件不是上面说上面的,下面行下面的呢?有时候,杜子健就有一股绝望感,官场全是这样的吗?
这时,杜子健的手很自然就被老爷子拉住了。奇怪的是他本来是一个很不习惯和他人肌肤相近的,往往有人主动靠近,只要有肌肤的接触,他都会产生强烈的反感,会不由自主逃避,但和老爷子在一起,他的这种心态却全然消失了。每次都会轻松地接受,并且还感觉到非常自然亲切。为什么呢?他没想过,也没去想。他只是觉得自己从一开始,从第一眼就这样了,似乎和老爷子,他们有着非同一般的关联。
“那你有什么打算?”老爷子追着问了一句。
“爷爷,我们现在不谈这件事好不?您安心养病,病好后,我们就回北京去。”杜子健很实诚地望着老爷子。
老爷子从被子里伸出另一只手来,在杜子健的头上摸了一下说:“你很懂事。”
杜子健不解地望着老爷子,老爷子正慈详地看着他,那目光满是爷爷对孩子的宠爱。杜子健觉得自己被感动了,可他不愿意被看出来,他盯着老爷子头后的心电图监视仪,看着显示屏上跳动光波,手感受着老爷子手的绵软和温暖,好像那个上下跳动的光波不再是死样的苍白,而是精灵的冷光一般。他对着老爷子说:“爷爷,我只要您的身体好好的,只要您健健康康的,我就心满意足了。我不要再想什么升职,不要再想秀平桥,爷爷,我们都不想了好不好?您快点好起来,我们走,回北京去。”
杜子健在这一刻里,心变得格外柔软!都像是毫无遮蔽,轻轻碰一下都会疼样的。他说想赶快离开吴江,这是真的,真的这么想,他想走,想离开吴江后再也不回来。这样的时刻,他感觉到了依靠,身边这个躺着生着病的老人,丝毫没有不堪一击,反倒是在杜子健心里无比强大和仁厚。这么多天来,杜子健就没有过这样的感受,感受到了依靠和安全。本质上,他是一个并不强大的男人,缺少在官场这样的环境下自如生存的本性,很多时候太感性,就像他一直没法从冉小娅的情感纠葛里走出来;而这是一个非常现实的环境,有着自己特定的法则,有时候你甚至可以说是在施行着丛林法则的,弱肉强食。但没办法,即便不是你自己主动的,但当你开始明白后,会发现自己已经被卷了进来,并且身不由己。
老爷子这次重重地在杜子健的肩上拍了拍说:“你是我的孙子,不允许说出这么没志气的话。哪里跌倒,哪里爬起来。秀平桥的事情,我管定了。而且我要亲自去找路涛,由你来负责重建秀平桥。这座桥是你父亲的遗愿,他没能完成,现在必须由你来完成。只有这样,他才没有白死。我知道,他受了很大的委屈和屈辱,越是这样,你越要坚强起来,让秀平桥堂堂正正、完完好好地架起来。再说了,秀平桥早点架起来,平湖口的老百姓才能过上好日子,他们实在太苦了。我看着痛心啊,我没有想到老百姓的日子还那么苦,那些孩子们连一张像样的课桌都没有,子健,爷爷心里难过啊。”
杜子健默默地听着老爷子的话,他没有再说什么。他不是不想完成父亲的遗愿,只是目前吴江是成道训的天下。以杜子健的了解,表面看上去,成道训是一个很儒雅,也显得平和低调的人,实际上成道训是一个极度自我,有时都到刚愎程度的人。加上秀平桥的特殊性,他不发话,秀平桥重建得起来吗?可他能这样告诉老爷子吗?如果他这么说了,老爷子肯定会气得拍桌子,肯定会说:“这是共产党的天下,不是哪一个人的天下,反了不成?”
杜子健对老爷子的脾气已经了解了许多,他不想让老爷子过多地趟吴江的浑水,这里的枝枝节节太多。在没有搞清楚香港的欧亚公司到底是什么人开的公司之前,他是不能轻易提重建秀平桥的事件。可现在老爷子的决心这么大,他如果再阻止的话,只会适得其反。也许老爷子的介入,会让事态有所变化。另外,杜子健并不敢肯定自己就完全了解老爷子的想法和目的,表面上,老爷子似乎无比坦荡,对自己的想法和意图对他毫不隐晦。但杜子健是出生在一个官员家庭里的,加上父亲去世这几年的磨砺,他对这个世界的了解越来越深,对人的信任也就越来越少。老爷子何许人?一个能在这样一个鱼龙混杂,各种利益高度交织,完全遵循一种不同于一般社会行为规则的亚社会中获得如今的成就的人,绝不会是一个没有城府,就凭一股豪气行事的人。只是杜子健并不是对老爷子的不信任,更不是怀疑老爷子对自己这个不是孙子的“孙子”的疼爱,他只是有时隐隐约约感到一丝不理解的焦虑。但无论怎样,事情发展到今天这步,他已经没有退路,也没想过要退,而且老爷子的态度也是这样坚决,无论有没有其它目的,对他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老爷子的存在,是他最有力的依托。
杜子健这时已经变得坚强起来,刚才的柔弱一下子就消失了。他的思想在围绕着这件事迅速展开,一下子变得格外清晰。有时候人根本就不了解自己,当人们大谈特谈什么身不由己的时候,往往他就是在被动反应后,做出主动地适应。这时的杜子健也许就是这样的,静下来会感觉无比厌倦,但一旦回到现实中,他又会像一部机器一样开始运转。至今他也没问过自己:为什么呢?
杜子健从老爷子身边站了起来,对老爷子深深鞠了个躬,然后说:“爷爷,我代表我爸谢谢您。”
躺在床上的老爷子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得那样爽朗,根本不像一个病人。老爷子的笑一如他的人,豪爽,豪爽到有些放肆。笑完后他说:“这才像我的孙子。我感觉身体好多了,再休息一天,就估计可以出院了。我们就去找路涛,你把北京的工作暂时交出来,回吴江给爷爷老老实实盯着秀平桥,不允许再出现任何差错。这一次,修桥梁的工程队,由孟明浩亲自去落实。我就不信,他们再能够翻出什么浪来。”
杜子健看了一眼老爷子,老爷子的脸上看着很平静,但仔细能看出,他那花白的浓眉间有股淡淡的忧虑。可他的内心还是忍不住跳动起来,原来老爷子也知道秀平桥有人做了手脚,原来老爷子比他想像中要精明得多。只是老爷子没提彻查秀平桥倒塌的事情,他也只能装傻。只是他清楚,这件事没那么简单,老爷子为官一生了,对那些为官之道比谁都体会深刻!尽管当着自己的面他似乎毫无忌惮,但杜子健明白,具体的事情,老爷子总会有自己成熟的想法,但他也知道,老爷子是不会告诉自己的。另外,他知道目前最想让老爷子出面彻查秀平桥的人是邱国安,他得好好和邱国安市长再交流一次。而且西白的事情,他还得和邱国安通气。
临走前,杜子健交待许大姐一定要好好看护着老爷子,他对老爷子说:“爷爷,我现在就去和邱市长谈谈重建秀平桥的事情,您安心养病,我一定不负父亲和您的期望。”
老爷子让杜子健去忙这事,他这里不会有什么大碍。杜子健从老父子病房出来时,给邱国安打电话,电话才响一声,邱市长便接了,他好象又在专门等杜子健的电话一样。
邱国安的确在等杜子健的电话,他推掉了好几个应酬,就为了等杜子健找他。他很清楚老爷子会对秀平桥有动作,至于这个动作有多大,目的是什么,他目前无法得知。但是这并不重要,邱国安深知秀平桥对于成道训而言,是一个罩门,也是他目前能找到的惟一东西。在来吴江市后这么长时间里,他一直都感到压抑,感到总有一种被什么压住了,透不过起来的感觉。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感觉对邱国安来说越来越强烈,成道训就像是一片笼罩在吴江上空的乌云,甚至是一阵挥之不去的雾霾,无孔不入,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你都能感觉到它的存在。他要抓住这次机会,他要让老爷子对秀平桥这件事的动作加大加快。他明白,只有从秀平桥,才能找到一个突破口,也许就能打破成道训在吴江建造起来的这座坚实牢固的城堡。另外,吴江是他在仕途上一个极其重要的节点,无论是年龄,还是背景,对于他而言,都必须有所突破。几十年的历练,让他深谙为官之道,也对其中的规律了如指掌。他知道不进则退这个道理,不是你想不想,愿意不愿意的问题,而是你不得不如此,这就像是一条浩浩荡荡,奔流不息的河流,在这片土地上流淌了无数个世代,这条河无论怎样被修葺,河岸的风景如何变幻,本质上是不会有任何改变的;而每个主动和被动置身于这条河里的个人,就像是一片叶子,也仿佛泥沙,而大浪淘沙,任何人也无法改变河流,能做的只有随波逐流。这里没有什么冠冕堂皇的原则、道德,这里也没用多元的选择,有的只是实实在在的成与败。如果一定要为其找到一个例子来表述的话,那么那些武侠故事里所谓的“江湖”就是最好的;身不由己到成为他者,这是在这个“江湖”中生存的唯一道理。邱国安知道,一个人无法改变环境,就只能改变自己去适应。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你就会习惯与此,成为这条河流的一部分。
很长一段时间,邱国安都在注意观察和摸索。这并非是他主动地,而是在一个看不见的巨大压力下,做出的本能反应;随后,这种反应随着时间一步步改变,,逐渐变成今天这样的主动。实际上他这样并非是为了针对谁,如果在他来到吴江时候,成道训不是这样强势,甚至有些霸道的话,他是不会这样的。而现在,成道训成为了他前面的一堵墙,他必须去翻越,否则就只能沉默甚至沉沦下去。经过很长一段时间,他终于看到了隧道尽头一缕光亮,这缕光亮就是垮塌了的秀平桥。他越来越清晰感觉到,如果在这个点上有所作为,能抓住机遇,他的生涯才有希望才有冲劲。而秀平桥是一次不可多得的机会,是他能找到的成道训唯一的软肋。尽管他目前还没找到秀平桥与成道训之间的直接关系,可他相信,幕后的纵者肯定与成道训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否则他不会花那么大的代价,逼死杜佰儒,送走西白,还把西白的哥哥以劳务输送的方式弄到国外去了。他在封口的同时,也在清扫秀平桥倒塌事件留下的污渍。越是这样,越是证明在秀平桥事件上,成道训逃不脱干系。现在如果把秀平桥事件的主动权握在手中,不愁拿不到成道训的证据,更不愁打击不了他。现在的官场,一个萝卜一个坑,只有拔掉萝卜,才能空出坑来。坑空不出来,你再有德有能也只能位居成道训之下。在官场不是所有的萝卜占的坑都是该占的,萝卜也有泡心的,可一样占着重要的坑。如果用德才去衡量官场中的萝卜坑,那全是废话,是用来哄不懂官场的人儿玩的。对于邱国安这样从最底层拼出来的官员来说,有德有才固然重要,可该有拔萝卜的手段一样也不能少,少一样,想拿掉成道训,那不仅是做梦,更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在吴江,邱国安不能砸自己的脚,更不能让成道训套住了自己的脚。杜子健的突然冒出来,对他来说不啻是一件意外的收获。杜子健不单单是乔伯儒的儿子,血缘关系注定了他与成道训之间的不可调和,更因为邱国安还发现了杜子健和那位来自北京的“大人物”老爷子之间,有着一种特殊的关系。而目前,用好杜子健是他认为最合算的一步棋。
而这时的杜子健苦笑了一下,还是很尊敬地叫了声:“邱市长好。”邱国安问:“子健,有事吧?”
“是的,邱市长。我现在能去您的办公室里谈吗?”杜子健问。
“子健,这样吧,半个小时后,你到我的办公室来。我在这个半小时内处理掉手上的事,就回办公室里等你。”邱国安脸上露出了有些诡异的笑,他不等杜子健再说话,就收了电话。
还有半个小时的时间,杜子健已经出了医院。从医院到政府大楼也就几分钟的路程,他不想这么早就去那座他出入了两年的大楼。
杜子健想,该给余秋琪打个电话,解释他突然挂断电话。于是掏出手机给余秋琪打电话,电话一通,余秋琪有些生气地说:“子健,你到底在干什么呢?想打电话就给我打,想挂就直接挂,有你这样对待朋友的吗?”
余秋琪是很生气啊,杜子健说那么多话时,她的心还在浪动起伏着,她竟然就心痛着这个男人,竟然非常非常想马上见到这个男人,可是这个感觉涌现的时候,杜子健竟然莫明其妙地挂了电话,让她的感觉又一次受到了莫大的打击一样。现在这个男人又给她打来了电话,她恼怒极了。
“秋琪,对不起哈。和你打电话的时候,看到一个很像西白的背影,我以为是她,就急着去追,追到电梯口才发现不是她。可我不放心爷爷,就去病房看了看爷爷,他和我谈了好半天,说要完成我爸的遗愿,一定要把秀平桥重新架在秀湖和平湖之间。所以,秋琪,我来不及向你解释,对不起。”杜子健一向道歉着,而且他还是骗了余秋琪,他还是没办法告诉余秋琪,他是去追冉小娅去了。
余秋琪一听杜子健的解释,气又消了。她怎么就这么服这个男人呢?如果是万雄,她怕早就骂他个狗血淋头了。唉,她上辈子欠杜子健的吧。
余秋琪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再接杜子健的话时,语气居然又恢复了以前的轻柔,说:“子健,你不要太大压力了,慢慢来。我爸说还在努力让道上的人找西白,会没事的。再说了,关于秀平桥的事情,老爷子既然这么提出来了,肯定就有他的道理,老人家毕竟见多识广,而且人脉关系远远在我们之上,再说了京城的首长,拨点专款下来不是举手之劳吗?所以,你就安安心心地把老爷子哄好就行了,有时候,哄好一个人,就是你最大的财富。”
杜子健没想到余秋琪又说出了事情的本质,她到底有多少让杜子健没弄清楚的一面呢?这让杜子健很是奇怪,余秋琪好象什么都通透似的。
“秋琪,谢谢你。我现在心情好多了,我要去见邱老板,如果有时间的话,我和万雄再一起去你家吃饭,很想念你烧的菜啊。”杜子健感叹地说了一句。
“好的。多保重自己。”余秋琪被杜子健这么一说,对他的气消失得无影无踪,唉,她怎么就有这种感情,这感情让余秋琪说不出来是幸福还是苦情。毕竟杜子健和万雄是同学,是朋友,也是兄弟。而且杜子健从来都是凑和她和万雄,他什么时候才明白自己的一片苦情呢。
余秋琪还是先挂了电话,对杜子健,她得用万分的耐心去等,只是有一点,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等什么。他和冉小娅的婚姻破灭?可是他们分明有孩子了,是啊,几对夫妻不是充着孩子而相守一生的呢?
余秋琪还是叹了一口气,“走一步看一步吧。”她自言自语地说着。
而杜子健这时往政府大楼走,路过小茶吧门口时,他下意识朝里看了一眼,然后发现自己竟然渴望里面坐着小雨,他还是放不下她。这个女孩有种独特的魅力,吸引着杜子健,这种魅力是与冉小娅完全不同类型,却又有着相同的效果的。尽管一开始他并不知道小雨和成道训的渊源,就那样不明不白地纠集到了和小雨的情感纠葛中,可正因为是这样,所以他一直没想过自己和小雨的交往是否掺杂了成道训的因素。有时候,他感觉到了小雨这个女孩身上有些东西,那些东西是他曾爱冉小娅身上感受到过的。当他知道了小雨和成道训的关系后,曾有过离开这个女孩的念头,但不知不觉里,却越陷越深。杜子健并没意识到,自己身上存在的那种柔弱,善感的性格特质,骨子里他不是一个能在“官场”这样一个世界中生存的人,因为这个世界不欢迎多愁善感,这是一个让人丧失一种原有本性,让另一种本性完全占据的环境,就好比生物学里自然环境一样,决定着一个人生存的交叉部分,也就是横向的空间。或者你原本就习惯于弱肉强食,对尔虞我诈乐此不彼的人;或者就去适应,在严酷的竞争中改变自己,获得生存的技能,否则根本无法生存。从小到大,尽管耳濡目染着,杜子健也还是没能成为一个天生的适应者,就算是他那个作为官员的父亲也一直都是在把光鲜的一面向他展示,并努力保护着他。与那些从小就生长在另一个阶层的人不一样,也许杜子健有了不一样的起点,有着天生的资源优势,却因为没经历过残酷的生存竞争,突然里很难适应环境的突变。从父亲意外去世后,他一直都是陷入到了迷惘里,给人的印象就是那种破落户子弟,萎靡不振的落魄,甚至妻子冉小娅也一直这样认识他。也许他自己都不曾想到,一个偶然的机会让他一下子苏醒了过来,骨子里来自父亲遗传的好斗以及因父亲的不幸,导致的对成道训之流的仇恨,使得他不知不觉卷入到了这场尔虞我诈中,有时他自己都会因为自己的行为感到震惊,并厌恶自己。但他已经没法回头,必须得保持自己仇恨的心态,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拥有继续下去的勇气和意愿。
他在离开前不由自主再回头看了一眼茶吧,他的目光里有了一股痛苦的神色。不单单是小雨这个让人无法不怜爱的女孩,还有冉小娅有时会出现的那种忧戚的神色。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个除了母亲,和自己最亲近的女人为什么会同时在一个情景里出现在自己脑海,这也是第一次这样。他的心晃悠着,悸动了,他突然停下来,手不由自主微微抬起,好像是要去抓住什么东西——
杜子健什么都没抓住,可他实实在在想小雨了。他这是怎么啦?西白的事件说不定就与成道训有关?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就是在路过小茶吧时,忍不住地想小雨,那是一种很实在的想,也是一种很痛苦的想。
人啊,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有无穷大的向往力量。杜子健就觉是他和小雨之间有一种魔力一般,他明明知道不可以接近她,可是飞蛾扑火般的惨烈却让他没有管住自己。再说了,他需要小雨,从内到外都需要这个女孩。
杜子健闪到茶吧后路,这个地段很僻静,掏出手机给小雨打电话。
“小雨,”杜子健喊。
“小雨死了。”小雨的声音还带着气。她从茶吧出来后,多希望杜子健赶上来拉住她。可这个男人偏偏芋头脑子一样,不仅没有赶上来拉,连个电话都没一个。一上午,她心神不宁,心觉得空空的,也格外难过。她下午的飞机,可在走之前,她想见杜子健,她不想和他吵架,她已经和父亲闹僵了,她现在的世界里只有这个男人,他是她的救命草一般,她需要他的力量,需要他的怀抱。
“小雨,别生气好不好?我道歉。”杜子健尽量让他的语气温柔些。
杜子健的话一落,小雨还没来得及说话时,杜子健突然看到茶吧的后路口有个熟悉的身影一闪,他感觉是小齐。
今天这是怎么啦?杜子健还是收了电话,追着身影跑了几步,发现这个身影真是小齐。他本能地想喊,可身影拐进了后路口的宾馆,而在这个紧要关心,小雨的电话追进来了,他不得不倒退几步,重新拿起手机和小雨说话,小雨急着问:“又发生什么了?怎么突然没声音了?”
“小雨,我现在有点事,过一会打给你。”杜子健想挂电话。
“不要挂电话,我下午的飞机,你陪陪我好吗?”小雨的声音带着哭音。
杜子健拿着手机不敢再挂断,眼睛却四处张望着,他不相信小齐会是一个人,再说了,这家宾馆在吴江价格不菲,小齐不可能住在这里。果然,后路口不远有车子停了下来,杜子健不得不再次压掉了电话,躲在一根电线杆后张望着,从车子里走下来的人竟然是阮副市长。他和小齐开房?杜子健不敢想象。
阮副市长下车后,不紧不慢地走进了宾馆,好象他不是去偷情,而是去处理工作一样。
杜子健的心又莫明其妙地被什么刺了一下,他发现他越来越不懂女人了。小齐口口声声除万雄不嫁,冉小娅以前也是口口声声爱他一万年,永不变心,可她们现在都在背弃着她们的承诺,或者是她们在背弃她们的爱情。还有让他不明白的是,就算是小齐不懂得保护自己,作为一个能厮混到一个地级市副市长位置的阮,难道也不懂吗?居然敢在吴江这样的大白天一起公开开房。杜子健突然对阮副市长恶心起来,尽管阮副市长对他一直没什么好印象,可以前,他还能够认同阮副市长是自己的上级,自己的领导,必须去尊重。现在,他发现这样的尊重,他再也装不了。他觉得这些人都在权力到达一定地位后,身上的那些劣根性,那些庸俗的本性就会不自然流露出来,简直就是克制不住。但他还是为小齐感到不值,也不完全就因为万雄,只是他总觉得小齐这样的一个女孩,就不该跟阮副市长这样粗俗的家伙混到一起。
爱情?杜子健想到了这个词。他的嘴角浮起了苦笑。赶紧掏出手机给小雨打电话。
电话一通,小雨就问:“你到底在干什么?怎么感觉你越来越神秘?”
“小雨,我刚刚看到小齐去了酒店。”杜子健说。
“小齐去酒店关你什么呢?”小雨生气地回杜子健一句。
也是的,怎么和小雨说这事呢?她不是余秋琪,她要的只是爱情。杜子健内心叹了一口气,不过话却还是要对小雨的说的,于是他说:“如果我要办一件与你爸有关的事情,你会怎么样?”杜子健突然问了一句,问完后,他发现自己好象疯了,还没有开始和成道训较量,就这样暴露自己,会让他处于被动以及危险之中。
“你知道了?”小雨也说了一句。
“我知道了?”杜子健重复了一句,不明白地问:“小雨,你知道什么事?告诉我。”
小雨叹了一口气,才发现自己说漏嘴。她从茶吧出来,去吴江报社找过冉小娅,冉小娅不在报社里,报社里的人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她想和冉小娅谈谈,她要冉小娅离开杜子健。被杜子健一问,她才知道他目前什么都不知道,她最好是不要告诉他,这事一直让她很纠结。只是杜子健要办什么事与父亲有关呢?她想问,又怕杜子健真的告诉她之后,她会阻止他。在杜子健和父亲之间,她都想要。可是她越来越发现,他们好象都在远离她一样,她甚至有一种感觉,他们迟早会丢下她。
“子健,你对我说句实话好吧,不管你和我爸之间发生了什么,你会丢下我吗?”小雨担忧地问。
“不会的。小雨,我是你哥,我永远也不会丢下你不管。”杜子健脱口而出这番话,这是他的真心话,他已经在说服自己,不管成道训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他会象宠妹妹一样宠她,管她的。可他一时间忘记了小雨的感情,忘记了小雨对自己的那种很深,也有些执拗的情感。
又是妹妹啊,这个男人仅仅拿自己当妹妹吗?小雨又生气,又心痛,便说了一句:“我要你离婚,娶我。”这话一出,小雨自己都吓了一大跳,她怎么就说了这样的话呢?而且说得如此坚定,几乎都是咬牙切齿的。
小雨的话一落,杜子健吓了一跳,因为这之前,他俩从未这样直白说过关于感情的话。
“小雨。”杜子健叫了一句,只是这么叫着,心却乱极了。冉小娅极有可能在医院询问着孩子的事情,而小雨却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再加上西白的失踪,小齐和阮副市长的开房,怎么全挤到了一起呢?
这就是杜子健这次回吴江的经历吗?这些事情,哪一件对于杜子健来说都是无比头疼的,而且哪一件对于他来说,又是无比难以牙齿的。
“妈的,这都是什么事啊?”杜子健在内心骂着,可他却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个时候,面对小雨如此直截了当的要求,他能说什么呢?他能离婚娶她吗?
成道训的名字又一次浮现出来,但这不单单是因为小雨是成道训的女儿,而是杜子健就从未有过这样的念头。他一直都是因为对小雨的喜爱,这是一种无法言明的复杂感情,根本无法用非此即彼来限定。小雨突然说出这番话来,的确让他感到吃惊,也感到手足无措。他也没曾想到小雨这个出生在成道训这样家庭里的女孩子,尽管有些过于率性,有时霸道蛮横,因为她从小就是在一个呗细心呵护的环境里长大的,但杜子健也没想到她居然能这样率真,这样不顾一切。他压了压自己的情绪,突然问小雨:“香港欧亚公司你知道吗?”
“你问这个干什么?”小雨愣了一下,才问杜子健。小雨这么一愣,他便知道,小雨知道这家公司,而这家公司也应证了杜子健的猜想。他没再回答小雨,而是径直挂断了电话。小雨再打,他没接。他要去见邱国安,他不能和小雨这么缠绵下去。
杜子健打了一辆车,在车上,他接到了小雨的信息:“原来,你一直在利用我。我恨你。”杜子健看着这条信息,想删,可手指按下去的时候,他的手却颤抖着,他盯着这条信息看着,直到的士停在政府门口,他的手指还是没有按下去,他最终还是放弃了删除。
杜子健从车子上走下来的时候,他在问自己:我真的在利用小雨吗?走进政府大楼,当电梯停在他面前的时,他便想,他确实很不地道,他给小雨打这样的电话,不是利用又是什么?他装作无意而又突然的问题,在小雨的一愣之间,他就找到了所要的答案,这难道不是利用吗?
爱情成了杜子健利用的借口,当电梯上行时,他看着电梯里跳动的数字时,一如小雨一样,多了一份对自己的痛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