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时光转瞬即逝,是夜。落府上下弥漫着淡淡压抑伤感的气息。
“尘儿,快尝尝,这是我亲手做的。”雪姬夫人用筷夹着一块香喷喷的红烧排骨,放入落尘碗里,柔声道,虽是笑着,眉间的忧愁却似要盈出来一般。“淼丫头也不必客气,你是我落家的儿媳妇,也算是一家人了。来,吃块鸡肉吧。”
“是呀,淼姐姐,多吃点,娘亲可是难得下一次厨呢。”鸢怜感觉到气氛的沉闷,知道雪姬不舍落尘,难免心绪不宁,于是帮忙招待。明天,他们就要启程了,自己也要随着玄机老头子专研于医药,不知何时才可相见。
那时,还能像现在一样一家人快快乐乐地吃团圆饭么?
月辉如雪,冰冷洁净,投落在杯里,不知是谁碰了一下,满月瞬间波荡成残,鸢怜见了,不免也跟着有些伤感起来。
唯枫哥哥也已有三天不见人影了,不知在忙些什么,连尘哥哥的送别宴也没来参加,就算他对落府感情淡薄,可至少兄弟一场,手足情深,鸢怜对此颇感疑惑,问过爹爹,可他只是冷冷地丢下一句,“不孝子!”便不再多言。
“尘儿,我的长子,记得为父的话,好男儿就当顶天立地,保家卫国,奔赴沙场,不断地历练自己,等到羽翼丰满后,才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所爱的人!”是落九天光明磊落的朗朗声,他亲自斟了一满碗的酒,此酒为落城独产的‘待归酒’,听闻是一女子等待从军远行的丈夫时所制,一天一天,一年一年,枯燥的等待中,将爱恋化为酒的醇香,一滴一滴地积累,酿制。只为,待君归来。
“儿子记住了。”落尘笑道,稳重豪气,仿佛万里江山尽收眼底,意气风发中,和落九天少年时,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容,对将来充满希望与自信。
落九天对此很是满意,一抚长胡,面带愉悦地将碗中酒水一饮而尽,“为父在家等着你凯旋而归的好消息!”
奥斯落尔草原上,滚滚尘土飞扬。二十万大军驻足城外,紫黄色的旗帜摇曳,气氛显得格外沉重,甚至隐隐有着压抑的哭泣。
战士们的父母、妻儿纷纷前来相送,鸢怜跟随着父亲来送落尘凌淼儿远行,雪姬夫人不忍离别,在家里头便哭昏了过去,所以未来相送。
“尘哥哥、淼姐姐……”喊了一声,鸢怜却沉默了,晶莹的泪水落下,凉凉的。昨夜还不觉得,真正离别时,才发现不舍得了。“你们要保重!”
熟悉悠扬的箫声传来,不像鸢怜过生时的那么干净空灵,反而染上了些许淡淡的离愁别绪,飘渺如羽,让人无迹可循。箫音蓦地一顿,又变成了欢快轻松的曲子,洞箫本不适太过轻快,可吹箫之人却是拿捏得当,微风拂过,余音便显得断断续续的了。
“嘭!”的一声细响,音绝。
鸢怜用力睁大双目,却仍旧只看到一抹淡漠的暗红孤影,一个人立在那里,衣袂翻飞,妖冶漂亮的红眸扫过落九天,对着鸢怜宠溺地笑笑,一时间,转移了所有人的目光。
果然是落唯枫,借着内力相助,那人的声音便传入了每个人的耳朵里。“兄弟,珍重。”
简单的几个字,没有经过任何华丽词藻的修饰,可这就是兄弟间的情谊,没有小女儿家的依依不舍、拖泥带水。千言万语不用说,只概括为,——兄弟,珍重。两个同为不善表达的人,深知对方心意。于是,落尘爽朗一笑,说,“好。”
于是远处那人点点头,手中的玉箫,不是何时化为一粒粒细碎如砂石一般,人已离去,玉砂飞扬散布在空中,不知踪迹。
手拿一碗清酒,对着数为战士们一饮而下,豪气冲天,“兄弟们,我们是为何而战?”
“奥斯落尔草原,落城!”不知是谁先带头喊了起来,一个个铁铮铮的汉子们,把预先倒好了的酒喝入肚中,随即跟着落尘把残碗向地下狠狠一砸!
为了家里的娇妻爱子,他们必须消灭敌人。
“驾!”扬鞭挥向身下俊马,不再犹豫迟疑,昂首挺胸,落尘没有再往后看,他打头,凌淼儿一身劲装,铠甲裹身,柔弱中是任何人也不可比拟的刚硬坚定,这样的女子,注定不是池中之物,巾帼英雄也不过如此。鸢怜觉得自己仿佛第一次认识凌淼儿,这样的女子锐不可挡,如寒谷中挺拔而起的雪梅,冰冷傲气。
一直看着浩浩荡荡的大军消失不见了踪影,战士们的亲眷家属们才一个个不舍地离去,继续自己该做的事情。
夕阳西下,不知不觉人已散尽,只剩落九天父女俩。
“怜儿。”落九天极目远眺,半轮金日美轮美奂、耀眼夺目,照耀着他所统治的这一片乐土。“你爱奥斯落尔吗?”
“当然爱了!这是我的家啊。”鸢怜不假思索道,学着落九天的模样,看着同样的天地,少了份沧桑,多了分纯真。“父亲也一样吧。”
“这世界总共被分成了三大块,——浮月岛,御灵岛,以及我们所在的广崎大陆。浮月岛位南,岛内聚集天地灵气,百姓富足,兵力强盛;御灵岛地处广崎、浮月之间,虽然物资贫瘠,但以经商闻名,里面鱼龙混杂,深受商人的支持;广崎大陆政治最为复杂,其中又分为三国两城,分别是陌钦国、璃烟国、苍朔国以及炎城和落城。陌钦位于大陆东边,疆域最广,拥有大量铁矿金石,武器装备最优;苍朔位南,与御灵久有通商,地势最好,土地肥沃,风调雨顺;而那炎城与落城同位于西方,别国国界还尚有一些河流、沟壑相阻,我们两城的边界却是模糊不清,甚至有些地方,几百年来仍旧是争论不休。落城现在还有我顶着,可假若我死了……唉!”落九天喃喃道,不大不小的声音,刚好让离他不远的鸢怜听见得很清楚。
“爹爹。”轻轻唤了一声,鸢怜似懂非懂地立在一旁,她也听说了,炎城似乎已和苍朔联手,攻打落城只是时间的问题。
“怜儿,假如有一天,你要像你尘哥哥、淼姐姐一样,为了落城而远离家乡,甚至牺牲掉自己一辈子的幸福,或许是性命、或许是自由、或许是你拥有的最珍贵的一切。你……可愿意?”落九天问,没有看鸢怜,只是问,却显得格外的咄咄逼人。
“尘哥哥、淼姐姐能做到的,我为什么不能做到?”鸢怜反问,嫣然一笑。“而且对于怜儿而言,——奥斯落尔、落城就是最重要的了,这是我的家!假如家连都没了,我一个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是啊。”落九天收回目光,看着鸢怜澄净明澈的紫眸,叹了口气,道,“怜儿,我们回去吧,你也该收拾收拾东西了,玄机大师传梦给我,你要去进修了罢。唉,孩子们都长大了,老了老了啊……”
鸢怜不愿告别时的泪水涟涟,收了些常用的衣物、饰品,留下书信一封,便悄悄走后门离开。施展轻功,一天时间还早,不用赶得太急,她首先去了趟梦春轩,决定辞别一直细心教授自己舞技的梅岚。她为舞姬,虽沦为青楼女子,不过好在懂得洁身自爱,但生就一张狐媚子的脸蛋,妖娆迷人的身段,却给她惹来了不少祸端,很多时候麻烦莫名其妙地就会找上你。
梦春轩依旧是男人们的天堂,进进出出中,淡淡的脂粉味散布了整条街道。这地方还是幼时鸢怜年少无知,本着落家小姐的名号无人敢拦,硬生生就带着落唯枫落尘闯进去了,结果撞见舞姿曼妙的梅岚,便偷偷拜她为师,这种事情虽然传出去不好,可落鸢怜向来我行我素惯了,又遇到个极品师傅,自然不把这个当一回事,落九天也只有默许了。
“咦,这少女粉雕玉琢的好不可爱,难道是梦春轩新出的红人?”一个模样猥琐,来落城经商的男子,直盯着鸢怜的***,坏笑道。
意外地被旁人狠狠瞪了一眼,“落城主家的千金,岂是你等这种小人物可以高攀觊觎的?”
“她就是落鸢怜?听说舞技绝艳啊!”那男子倒没有生气,反倒多看了落鸢怜两眼,惊叹道。
“哼,那还用你说?这是全落城都知道的事情!”旁人不屑道。
对于落家,整个落城百姓无一不是感恩戴德,落九天的英明治理;雪姬夫人倾国倾城;落尘勇敢天才;落唯枫的优雅妖冶;鸢怜的乐善好施……这些,都使落城城民们将落家人当神一样奉着,爱着。自然,有人敢对着落家千金出言轻佻,引起了众怒。
“怜小姐?”老鸨见是鸢怜,习以为常地招待,“红杏,快带怜小姐去雅间,把梅岚请过去。”
“是。”名为红杏的红衣小丫头嘻嘻应道,托鸢怜的福,她不需要去服侍客人,出卖自己的身体和灵魂得以苟延残喘。作为梦春轩里怜小姐的专属丫鬟,她的日子轻松而惬意,甚至被梅岚收之为徒,学些歌技舞蹈,倒是出落得越发标志了,也单纯娇憨得惹人怜爱。“怜姐姐跟我来。”
把鸢怜安置在楼顶的雅间里,这里清净,少有人打扰,可安心跟着梅岚学舞,这样落九天才可以足够放心,毕竟鸢怜的一举一动,也代表着整个落家,不能让别人觉得落家的小姐没教养,在青楼这种地方抛头露面,和一堆男子在一起。也忧心她会学坏,浓妆艳抹失了本性,见梅岚是个干净清白的女子,才许她继续学舞。
“鸢怜,你怎么来了?”梅岚穿得淡雅,鹅黄裙衫上隐约绣着一支素白的雪梅,栩栩如生,女子媚眼如丝,一颦一笑间都带着说不出的魅惑,莲步轻移,明明是风尘女子,却莫名地有一种孤傲之感,不过这样的女子也更受男人们的追捧,得不到的总是好的。
“梅姐姐。”鸢怜忙拉过她坐下,嘟起了小嘴,“我怎么就不能来了?你是我师傅,授我舞艺,当然得来看你。”
“都跟你说多少遍了,你是落家千金,怎可称一个风尘女子为师?”梅岚无奈地摇了摇头,亲昵地捏了捏鸢怜的小脸。
鸢怜立马沉下脸来,“什么风尘女子?梅姐姐我不许你看不起自己,反正我只知道你待我很好,尽到了作为师傅的责任,于我可以说是倾囊相授了。”不像那玄机老头子,把徒儿当丫鬟使。
“你这小丫头。”梅岚端起红杏泡好的清茶,娇艳的小口轻轻呵气,“我啊,是管不了你了。”
“梅姐姐,我这次来,目的有二。”鸢怜顿了顿,“一是辞别,我要离开一段日子,以后恐怕不能跟你学舞了。”
梅岚浅笑,像是早就知道了一般,并不觉得有任何意外。
“第二个嘛,梅姐姐我想赎了你,这次离别,我也不知多久才能回来,怕是保不得你安宁了,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助你离开。”鸢怜用手撑着小小的下巴,注视着梅岚,不放过她任何一丝情绪,认真道。
“这,不合适吧。”欣喜之余,梅岚眉间隐隐透出些忧愁来,青楼女子即使是清白之身,也会遭人鄙弃,她自然不愿顶着这个名号生活一辈子,毕竟红颜易老,她希望自己可以真正找到一个可以托付终生的男子。可鸢怜的身份不一般,她怕自己拖累了她。
“可以的。”鸢怜抓住了那一闪而逝的欣喜,心中更加坚定了帮助梅岚离开的想法,于是冲她笑,“这点小事,没关系的。”
自此,梦春轩依旧歌舞升平,只是少了一道曼妙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