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阿哥猜的没错,德妃的确是有事要找四阿哥。前儿宫外她娘家递了信儿进来请安,跟德妃求了一件事,德妃虽然有些踌躇,但还是答应了下来。
众所周知,德妃出身的乌雅氏,原本只是包衣出身,是德妃一人得道后,整个乌雅氏才鸡犬升天了。德妃她爷爷也就是混了个御膳房总管,她爹是混了个小官儿,还靠的是女儿得宠。
不过想想也是包衣而且之后一直是包衣的曹家,便知道这包衣里面其实也是有些高官的。这乌雅氏虽然小,也不起眼,也有几个混的还不错的。
德妃的一个叔叔萨穆哈,顺治十二年的进士,在京城里混了十二年,都还是个员外郎小官儿,连郎中都不是。一直等到了康熙十二年闹三藩的时候,萨穆哈正好去颁旨,半路得知得知吴三桂骑兵,和一个同僚两人找了两匹马,几乎没休息,从云南到京城,外加逃脱追兵,十一昼夜就跑回了京城。
有着功劳,萨穆哈很快就提了正五品郎中,等到论功行赏的时候,又升了大理寺卿,这可是从三品的官儿,一下从中低级官员升到了高级官员,像似跨了龙门。
等到康熙十六年,德妃那年也怀上了四阿哥,她这位叔叔也是飞黄腾达了一把,十分得康熙宠信,升了户部侍郎,这可是正三品。虽说被派去监赈山东是个苦差事,但是办好了回来,也是大功一件,更得康熙宠信。
康熙十七年回来京城的时候,因报了下面官员贪污救济款的情况,帮着定了贪吏治罪的标准,然后调去了吏部。
等到康熙二十年的时候,萨穆哈就升了工部尚书。
从十四年到二十年,六年时间,萨穆哈从从个小小的从五品员外郎,一路升到了从一品的工部尚书,一路跳了四品八级,便是有平三藩的背景在里面,又有德妃在宫里互为臂膀,也不得不说,这升级速度让人咂舌了。
不过接下来的日子,萨穆哈的官途就没有那么顺畅了,也是已经算是升无可升了,那若是出了什么纰漏,只有被追责的份儿了。
康熙二十五年二十六年,因为于成龙治河的事情,萨穆哈一开始附议于成龙,等到于成龙治河,花费不小,萨穆哈又从别人的提议,责问于成龙花费大。
等到康熙最后调查后,还是决定用于成龙治河的法子,萨穆哈可就倒霉了。于成龙既然得康熙宠信,自然要踩一脚这个背后捅了自己一刀的同僚,很快萨穆哈就被免了工部尚书的职位。
不过因为德妃在宫里,且很有颜面,萨穆哈以前也确实有功绩,没多久,康熙又给了萨穆哈一个步军翼尉的官儿做。不过这个官儿比起萨穆哈之前任职的从一品的工部尚书可就差远了,是个正三品的官,而且萨穆哈年纪也不小了,算不上什么武将,这个官大概也就相当于一个闲职罢了。
萨穆哈在步兵翼尉上一呆就是六年,等到康熙三十二年,河堤崩坏,康熙想着萨穆哈好歹也是参与过当年治河的人才,又把萨穆哈给提了出来,让他当工部尚书。
这一当又是七年,如今康熙三十九年了,萨穆哈还坐在工部尚书的位子上,对于包衣抬旗的乌雅氏一族来说,绝对是领军人物了。
四阿哥这闹着要查修河银子亏空,如何绕的过去工部尚书萨穆哈?且虽然当年萨穆哈是难得的清廉贤吏,可那也是近二十年前的事了。
二十八天养成一个习惯,二十一天改掉一个习惯,何况是二十年!
没有工部尚书萨穆哈的配合,八阿哥想要弄出那么多银子来,那是做梦!
眼见着四阿哥天天追问此事,毕竟是皇子,康熙这个当爹的也不可能真的不关注。虽然康熙不喜欢动摇太子的地位,可是他更不喜欢看到那些官儿动摇他的江山。
因此这几日里,宫里宫外,朝里朝外,就有风声说,皇上要查工部和户部的积弊。萨穆哈这一听,可着了忙,赶紧往宫里德妃处送了信。
——八阿哥那一百万两银子最少有十万两在萨穆哈的口袋里呢。
德妃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但是德妃又不是四阿哥这样的愣头青,听她娘家派来的人的口气便知道事情不好,心里气愤难平。
一方面气自己娘家这些人不安分守己,惹出事来找自己解决。
另一方面气的是四阿哥没事找事。便是不知道萨穆哈搀和其中,可是萨穆哈是四阿哥的外叔祖父,又是工部尚书,肯定不能避免要牵扯其中,这河工之事又不是四阿哥领着的,何必给自己母族找麻烦?
可是气归气,事情还是要解决的,因此德妃虽然有些不情愿,还是开口朝四阿哥说了软话。
“我听说你还在追着河工银子的事不放?得饶人处且饶人,事情也算是了结了,眼下马上就要腊月过年了,别在因为这些事让你皇阿玛操心了。”
“额娘这是说的什么话啊?”四阿哥却似乎没听懂德妃的话一样,道,“好好办差才是不让皇阿玛操心,那些官儿和稀泥,儿臣也跟着和稀泥,皇阿玛岂不是被蒙蔽了?”
德妃被四阿哥一句话堵得脸都白了,四阿哥这话难道是指自己蒙蔽皇上?当机立断的打断了四阿哥,脸色也没有像之前一样和颜悦色了。
“让你别闹了,你就别闹了。我也不跟你说什么虚话了,你外叔祖父眼下还当着工部尚书,你现在闹的厉害了,他的处境怎么办?”
四阿哥的脸色也一下子有些难看了,他这会儿知道为什么太子会让自己来找德妃了。
萨穆哈,这个工部尚书,自己的外叔祖父,只怕搀和的不是一点两点。自己拿到的那半本账册上没有出现萨穆哈的名字,一方面有可能是名字被烧掉了,一方面可能是因为萨穆哈本身就是主谋里的主谋。
四阿哥先入为主,且以前萨穆哈是以清廉著称的,萨穆哈的宅邸如今也不过是二进的小宅,觉得自己这个外叔祖父就算是有所牵扯,想来牵扯的也不深。
可是眼下这情形,便看德妃有些气急败坏的样子,四阿哥也知道这事不是那么简单的,说不准萨穆哈还是个主谋呢,真要开始察,拔出萝卜带出泥,萨穆哈只怕是跑不了的。
那么这事,到底该怎么办?
要放弃吗?
毕竟是自己的母族,皇子能不能硬气,一看母妃是否得宠,二看母族如何,尤其母族如何,更是重中之重。
看八阿哥和十阿哥就知道了,八阿哥什么都不错,无论是长相才能性格在兄弟里面都是数得着的,他母妃还健在,可还是受气。
十阿哥呢,不学无术,性格也没有八阿哥那么讨喜待人亲切,母妃温僖贵妃更是已经去世,可是谁敢给他脸色?自然是因为温僖贵妃出身钮祜禄氏,十阿哥还有个当国公的舅舅。
四阿哥自己心里也清楚,自己这些年过的不错,一方面有佟皇后的遗泽,若不是因为被佟皇后抱养,自己也不会被康熙从小儿指点功课,佟家也不会额外高看自己一眼。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德妃在康熙心里明显很有地位,当年也是盛宠一时,又混上了妃位。乌雅氏虽然是包衣出身,也有那么几个拿得出手的人物,不像良妃卫氏那样,整个家族都没有一个说得出去的人在。
这么算来,其实自己也不是没得过这位书外叔祖父的恩惠。
可是若是放弃,四阿哥想想当日死了都没瞑目的花魁柳儿和她被烧死的丫环小桃,也觉得说不出口。
心里梗的难受,他可算是知道什么叫自古忠孝难两全了,难两全的何止是忠孝?
说到底,现实和理想总是有差别的。
四阿哥低头不语,德妃还以为他算是默认了,也松了口气。四阿哥从小儿就是个拗脾气,认准了什么就是什么,德妃其实也有些无奈。
小时候四阿哥养过一条狗,那时候自己正好刚生了十四,怕伤了十四,便叫人把那狗弄死了丢了,四阿哥因为这事和自己现在都不对付。不过是条狗,之后自己叫人又给四阿哥一只,他竟也不欢喜,只记得那只。
如今四阿哥如果要是咬定了不松口,德妃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
眼下四阿哥沉默不语了,德妃以为他是默认了,松了口气,看四阿哥也顺眼了许多。想想一开始四阿哥来的试试还提起他府上有人怀孕,便笑道。
“如今佟格格怀孕了,你身边少人伺候不?我这里倒是有几个宫女——”
四阿哥听着这话,倒是回过神来了,忙不迭的拒绝了,“儿子府里还有几个姬妾,不缺人伺候,还是算了吧。”
德妃听了也不以为意,微微颔首道,“也罢了,你福晋是个贤惠的,你也别太冷落她了。”
四阿哥心下不以为然,面上还是应了,德妃见此也不再多说什么,看看时候不早了,便让四阿哥回去了。
“我也不留你了,之前提起的事,你记得就好。”
四阿哥抿了抿唇,到底还是没说什么。他的心里矛盾极了,一边是母族,一边是自己的信念,怎么做?
出了宫,他也不想回府,随便打马在外面闲逛。等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康亲王府门前了。
淑慧得了四阿哥来了的信,心里十分奇怪。虽说四阿哥经常来府上,但是四阿哥本身也是个比较讲究的人,一般来的时候都是椿泰在的时候。
“四阿哥有什么异样没有?”
淑慧有点犹疑,难不成四阿哥这是又和老婆吵架了没地方去了?还是发生了别的什么事情?
“看着好像有点低沉。”禀报淑慧的人自然还是要稍微观察一下四阿哥的,“反正奴才瞅着,好像是有什么心事。”
淑慧心下奇怪,想了想,还是带了人,亲自去见四阿哥了。
不过两人一个罗敷有夫,一个使君有妇,都不是单身,更要避讳些个。淑慧虽然觉得古代的这些规矩流于形式,事实上想偷情的人,照样偷情,但是也无意去坐下把柄,落人口舌。
虽然没叫人在周围围着,却把地点设在凉亭里,隔着窗户可以看见两人举止,当然,话是听不见的。
人多口杂,且四阿哥这明显是有心事,绝对不会想对一些无关的外人说的。
四阿哥也没有异议,一方面是他这样内敛的人,当然不想对着别人剖解心迹,另一方面,萨穆哈可能涉及河工银案的事情,他也不想对别人说。
“四哥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这么心事重重的?”
淑慧一边说,一边亲自倒了茶,不过没有奉于四阿哥,四阿哥也没介意这些,自己端起杯子来喝了一口,对淑慧道。
“如今椿泰不在,我也没别人可以说。可是这事我也真是不知道怎么办好,放在心里,又憋得不行。”
“到底怎么回事?”淑慧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这茶是上等的云雾,一口茶水进去,整个人的思绪好像都清晰了不少。
“今儿我下了朝,太子似笑非笑的请我去喝茶,我没去,他就暗示我去见我母妃。”顿了顿后,四阿哥方才艰难的道,“我到了母妃处,母妃叫我别继续查了,又提起了外叔祖父。”
太子的外叔祖父是索额图,这个大家都知道,四阿哥的叔外公,淑慧还是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的,想起来后,她的脸色也变了。
四阿哥的外叔祖父萨穆哈,他是工部尚书啊!
但凡治河修堤坝这样的事情,肯定不会绕过工部尚书的,而太子既然敢信心满满的让四阿哥去找德妃,德妃又难得的对四阿哥温和以待,萨穆哈肯定不会是清白的。
或者说,很不清白,不清白的德妃这位主都坐不住了,太子很肯定能凭借萨穆哈来威胁四阿哥收敛!
淑慧是知道四阿哥的决心的,可是这大义灭亲的事情,可不是那么好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