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信在我和审食其面前脚步一顿,匆匆行了个
“齐王……”还没等我说出下面一句话,他已经冲进了营帐之中。
“这是怎的了?”审食其显出诧异之色,他刚从战场上下来,还不知道我这里发生的事情。
我皱眉,想到琼英这事也不知如何了断,这段时间我和她常在一起,以韩信的阴郁性子,弄不好还可能怀疑我和这事有什么瓜葛,偏偏又不好主动去说清楚,否则越发像是做贼心虚。只能摇头低声道:“琼英她刚刚小产,孩子没了……”
审食其怔了一下,也皱起了眉,显然也想到了当中的种种不妥,口中却道:“小姐,事情已经这样,操心也是无用,我想齐王如此精明的一个人,应该不会有什么误会才对。”
“有时候误会是因为需要而产生的,别人心里的想法,我们也没有办法控制。”我轻轻叹了一口气:“只能尽人事,听天命,面对现实。”
审食其有些担忧的注视着我,没有说话。
我沉默了片刻,抬头微笑道:“食其,以后还是称呼我小姐吧,这么多年了,听着亲切。”
他的眼神多了些伤感,然后垂下了眼帘,低声道:“是。”
审食其走后,我撩开帐帘走了进去,只见琼英还在昏睡之中,而韩信坐在榻边,抓着她的一支手合在掌中,眼睛则一直停在她的身上。若在后世地电视里。这实在是一个够狗血的姿势,但此时此刻看在眼里,我却不禁有些动容。
“医官说这些时日,琼英她照料那些伤兵,实在是过于操劳了,加上体质原本就不够强壮,所以才会……小产。”我谨慎地挑着字眼,道:“不过现在已无危险,细心调养个一年半载就能恢复过来。也不会影响日后再次怀孕生子。”
“烦王后操心了。”韩信连头都没抬,目光还是停在琼英的身上:“王后这段时间为了琼英的事也够累的,以后有我照料她,王后就不必这么辛苦了。”
“……也好。”我知道他心里终还是有些芥蒂。勉强笑了一下:“琼英醒过来,若第一眼看到的是你,想必会更高兴些。”顿了顿,见韩信只是不吭声。又站了片刻,道:“那……我就先走了。”也知道他不会起身好言好语的相送,便自己一个人知趣的退了出来。
慢慢走回营帐,放不下琼英的事。而手里捏着地那枚玉佩又在提醒着今天逝去的另外两个人,心里只觉沉甸甸的,就像压着块大石头。
走了一小段路。耳边突然爆出一阵欢呼之声。不由吃了一惊。抬头看去,这才发现就在我神不守舍的时候。整个汉营就仿佛是座欢乐地殿堂,营帐之间着一堆堆的篝火,士卒们围在篝火边上,喝酒吃肉,大声哄笑,好似过节一般,那酒味浓烈简直闻一闻就要醉了。
韩信不是在军中禁酒吗?我有些诧异,随即便想到应该是今日项羽授首,打了个前所未有的胜仗,所以才下令军中士卒可以开禁饮酒,以示庆贺。
突然想到一句诗:“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将这十个字在心里反复咀嚼了几遍,轻叹了口气,转身向中军大帐走去。
中军帐外士卒的值守倒还严谨,只是人虽站在那里,眼珠子也忍不住向不远处那些狂欢地将卒瞟去,很有些艳羡之色。
“王后。”发现我走到跟前,这几人才忙不迭的行礼。
“汉王可在?”
“禀王后,汉王说要去和将士们痛饮三百杯,已经走了小半个时辰了。”一个士卒回道。
这才像是刘邦的性子,我倒也不觉得奇怪,又问道:“你可知道楚王和王后的……送回来了没有?”那尸体两个字不知怎么就是说不出口。
“禀王后,已经送回来了,就停在后面那个黑色营帐里。”回话地士卒倒是伶俐,又自动解释了一句:“小人还听汉王说,这几日就要交给项缠将军带回故地埋葬。”
“知道了。”我点点头,知道这是安抚项氏家族的手段,打一棍子再摸两下,又要让它怕,又不能激它再造反,刘邦如今的手腕是越发地成熟老练了。
转过中军大帐,果然看到一个小小地黑色营帐,正欲走上前去,忽见
负手默立在营帐之外,细看过去,正是张良。枯黄:他身着一袭宽大的白色衣袍,衣袖被风吹得猎猎抖动,看上去就透着三分地冷清,与周围喧闹的环境有些格格不入。
他应该也是来看望项羽和虞姬的吧。
正想走上前去,却见张良并未进帐,只是有些怅然地看了一眼营帐低垂的黑色帐帘,然后转过身,走远了。
…………
营帐不大,左手的角落里放着张案几,上面点着盏昏黄的油灯,右手并排放着两张厚木板,板上躺着的正是项羽和虞姬的——尸体。
在这个时代待久了,战争也经历了不少次,其实对尸体早已经没有多少感觉,但踏进这个小小的黑色营帐,在黯淡的油灯的光照之下看见他们如此安静,安静得近乎诡异的躺在那里,还是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慢慢走到近前,只见项羽尸身倒还完整,而且似乎已被整理过,盔甲以及露在盔甲外面的脸庞和双手上面的血渍都被擦得干干净净,只是那股血腥味还是极其浓郁。
自几年前入蜀之后,我便没有再见过项羽,印象中他是一个充满勃勃生机,正值壮年的男人,但此时躺在这里的项羽右颈之上有一道长长的深黑色的伤口,皮肉都翻卷了起来,面色灰黑,颧骨微突,两腮深陷,须发纷乱,而一双眼睛却似合非合,乌黑的眼珠似乎还在那一线缝隙的后面看着这个世界,看着我。
我倒抽一口冷气,一种几乎无法抗拒的恐惧从后背爬上来,让我猛的跳开了一步。
而项羽仿佛还在那里,从低垂着眼帘后面,冷冷的看着我。
营帐里寂静得可怕。
心咚咚地跳着,我深吸了口气,握紧拳,好容易才平静下来。
受过无神论教育多年,一直以为那些鬼怪之事不过都是戏说,或者说肯定有可以解释的原因,只不过科学还没有发现而已。所谓怪力乱神,也不过是人们的庸人自扰,但发生在我自己身上的事严重动摇了我的信心。穿越,本身就是难以想象的,但是它却实实在在的发生了,那么鬼神也未必就真的没有。
项羽,就算杀身成鬼神,也必是厉鬼凶神。
战兢了片刻,才又鼓足勇气再走上前,看向旁边的虞姬。
先瞟见一张苍白但神态平静的脸。
心稍稍定了些,再细细看去,只见她穿着一身素丽的锦衣,微施粉黛,颈下的部分被一段白绢绕着,像是一具绝美却没有生气的木偶娃娃。
在不久之前,她还曾拉着我的手,问:“楚汉之间,莫非真是不死不休?”眼波是那么悲伤而绝望。现在,那样一双即使是悲伤也无比动人的眼波再也看不见了,而那句问话的回答也无情的呈现出来。
不死不休,必须有一方彻底倒下,这场战争才会真正的完结。
他们——现在平静的躺在这里,世间的一切,富贵与权利的争斗从此与他们再无瓜葛。而活着的人却还要继续在红尘里挣扎着,因为着各种各样的理由不得不去拼搏和厮杀……
我慢慢走到近前,把虞姬冰冷的手拿起来,轻轻放到项羽的手上,低声道:“妹妹,以前他是楚霸王,现在,他只是你的男人,你一个人的……”
虞姬,你一生的梦想,只是和项羽两相厮守,没有战争,没有痛苦,没有仇恨,只有爱。现在,直到现在,这一切才真正的实现了,虽然是以这样的方式。
帐外突然响起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紧接着帐帘刷的被撩了起来,一个有着七八分醉意的人拎着只酒壶走了进来,又猛地顿住了脚步,眼睛里满是红丝地看着我:“你也在这儿?”
竟是刘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