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我带着相声段子来到教改科监狱报编辑室,恰好张干事也在,张干事认真看了我的段子,给我找出《汽车报》,报纸上有相声段子选登,他让我参考着,把里面的笑料做一下整理,贯穿到段子里之后,在表演技巧上,形体、表情等方面给予了指导。张干事说:“你的口语表达能力很强,从今以后,我就收你当徒弟了,好好学,别给师傅丢脸,监狱也需要培养一些文艺骨干,一是丰富犯人文化生活;二是起到宣传教育作用,为监狱服务。文艺表演也是犯人的一种改造表现。”张干事的一席话,使我对认真搞好节目增添了信心。回到大队后,我急忙加工段子,这时,离演出仅剩两天时间了。
甲: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爱好。乙:对了。甲:工人爱机器,农民爱土地,小学生爱纸和笔。乙:那你呢?甲:我爱人民币啊!乙:好吗,整个一个财迷。甲:开个玩笑。其实,我最爱龙江车……
在生产大会场的两场演出中,使我第一次在特殊的环境中,登上舞台表演,而获得意外的成功,掌声、笑声、贯穿于整个表演之中,我的师付张干事站在舞台侧面不停地看着我微笑。当我走出俱乐部时,正赶上本大队观看演出的同胞们,许多犯人竖起大拇指头,有的同犯笑着对我说:没看出来,宋振岭还有这两下,你以后改造算是有方向了”。
我听到赞许声,并没有喜形于色。内心虽然初次感受到了登台表演成功的喜悦,但我的思绪却飞的很远很远,其实,我平生这是第二次登台表演,第一次是上小学的时候,学校组织郊游,活动中有各个班级出的文艺小节目,我和同学孙悦平代表班级表演二重唱(实际就是二人小合唱)“沂蒙山小调”。这是第二次表演,根本就没有什么经验。多亏曾经当过婚礼司仪,锻炼过,不怯场,加上演出前张干事的倾心指导。才能在这个特殊的舞台中展现出另一个自我,虽在暗处,也是人生舞台中意外得到的一份财富,一份礼物。如果在以后的改造生活中,走好这条路,那么,今天就是一个良好的开端,以后一步比一步会更艰难,因为表演水平要提高,监狱重视这项活动,要求自然也就越高,同时,还要更创造出优秀的相声段子,而谁又能帮我解决这些难题呢?……
对于92年来说,也许这是一个好的开始,在我改造的羁旅生活中,一次次给予了展示自我的机会,就像滚滚的洪水一样,扑面向我袭来。让我在极度的紧张情况下,去迎接一次次的挑战,努力地完成苍天赐予我的一个个机遇。有时我在想:命运给我关上一扇大门的同时,却给我的人生打开了一扇窗户、让我不断地积累财富,充实着自己的精神食粮,我感受着、品尝着。希望有一天我迈进自由的空间时,这些精神财富会喷薄而出,在我的人生中散发出无穷的能量,充溢着我涉足的每块土地,每一寸空间。
正当全狱犯人轰轰烈烈地投入到生产大会战中的时候,我却被大队抽调出来征稿,参加监狱服刑人员第二届演讲比赛,内容以讴歌党和**,弘扬劳改政策和宣传犯人改造的体裁稿件。经过一个月的写稿、背稿、试讲。在比赛中,我获得了第二份惊喜:荣获了特别奖,走上领奖台,接受狱领导的颁奖。
两项活动参加完后,已经到了四月下旬,正当我第二天准备出工参加劳动之时,晚上,门卫犯人喊我,让我到教研室去一趟,说犯人教研组组长找我。我带着疑惑走进二楼的教研室。刚一进屋,犯人教研组长胡振江递给我一张通知,他说这是教改科要召监狱播音员,问我想不想报名。我问:“你怎么想到我了呢?”
他说:“也没有别人能比划比划,如果你不行咱们大队也挑不出谁了,教育干事让争求一下你的意见。如果你愿意去,就给你报个名。”
我笑着说:“我能行吗?”
胡振江:“去试一试呗,也不搭啥儿。如果你能行,正好杜志刚走了,以前他播音了,这回你去,马上就开运动会了,还能多播一下咱们大队的稿件,每年咱们都获监狱宣传奖。今年,教育干事也犯愁这事儿呢,不光咱们大队,各单位都挺重视的,去吧!”
我说:“那就报上吧,我尝试一下,不然我心里也总不甘心,如果能选上,也能为大队争个荣誉。”
第三天,也就是星期一的晚上,教改科通知各单位报名犯人到教改科集合参加面试。走进教改科院里的时候,已经站满了人,足有二十多人,我问身边的人:“你们也是报名参加考播音员的吗?”几个犯人笑着说:“来试一试”。还有的有点不好意思说是参加应试的,只是说来看看。我心里想:“连点自信心都没有,还没有应试就先输了一招,能考上吗。”
所有参加应试的人在院子里等了约十分钟,教改科的干警陆续进了屋子里。不一会儿,李干事开始喊人名,一个一个地喊,出来一个进去一个。外面的人都站在窗前往屋里看,考试的地点是进走廊的第一个大屋,屋里面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桌子上放着两把麦克风。麦克风的线串过走廊,通过另一个房间,里面坐的全是**干部,屋里放个大音箱,这面参加试音,**干部并不知道谁的名字,只是能通过传音来决定播音员的人选。第一次每个人进行的项目是读报纸,也就是读一篇报道性新闻,每个人都编了号,那面的评委也是凭号打分。当第一项结束的时候,就仅剩几个进行第二轮应试,听说报名的共23人,虽然都来了,但第一轮仅有19人参加,而另4人直接就弃权了。第二轮是诗歌朗诵,这一轮下来时,仅通知了5个人参加下一轮的应试。第三轮是两人一组,进行播运动会开幕词的片段,但这一轮我却轮了个空,当时,我以为被淘汰了,准备回大队。这时,李干事从评委屋里出来宣布进入下轮的人选,仅有3人,其中3人中有我。李干事把我叫到屋里坐下,喊进另一个人和我组合读运动会开幕词,读了一段后,把这个人叫出去,又把另一个犯人喊进来与我组合。其实,从参加考试开始,心里始终很轻松,只是报着试试看的想法,但到后来反复地折腾我时,心里却感到越来越紧张起来。当我和最后一名犯人配合着读了一遍运动会开幕词后,张干事从评委室里走出来说:“你们都先回大队吧,等教改科的通知。”我临往出走的时候,向张干事打了个招呼:“师付。”
张干事点点头并笑着拍拍我的肩膀没有吱声。
次日,我就开始出工参加劳动了。第三天收工回到监舍,我还没有吃晚饭,教研室的胡振江上楼找我说:“明天,你不用出工了,早晨8点到教改科报道。”就这样,从这一天开始,我从事了长达9年的播音员改造任务。
根据教改科的安排,我和另一名犯人刘万超被监狱暂时借调进行筹备六月份监狱举办的第十三届犯人田径运动大会的播音任务,教改科拿出了以往的解说词交给我俩,每天,让我们到教改科,对着麦克风和音箱进行反复地练习,张干事从外面买回了胖大海,让我们每天坚持泡水喝,说是这个东西养嗓子,在我们练习的过程中,张干事时常来指点一、二,从语气到播音的频率都有严格的要求。张干事说:“做为播音员最主要的就是口语表达能力,讲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另外,播音前,要先熟悉稿子,对每个字,每句话都要认真地研究,有叫不准的字或发音不准确的,事先要查字典校准。播音员吐出的每个字都应当掷地有声,像吐金豆子一样,清脆、正确。负有磁性。”
为了提高自己的播音技巧,从那时起,每天开始坚持读报纸,逐渐地从中摸出了一点规律,张干事说的对,播音之前,要先熟悉稿子,校准每个字。但播音时,为了能够流畅,并把感情融到文字中去,在播音时应当做到眼睛比心快半拍,心要比嘴快半拍,只有如此,当你吐出这句话的时候,你的心在领会下句话的意思了,而此时你的眼睛已经在读另一句话了。虽然没有进行过专业培训,但我们体会,也是所有的播音员的体会。
距离开运动会还有十余天的时间,运动会前的准备工作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这一天,我到教改科来的很早,正在和教改科的犯人唠嗑儿。张干事上班后,对我和另一个播音员刘万超说:“这两天要把开幕词和闭幕词弄熟了。监狱长要过来听一听,看看效果,杜志刚释放了,今年你们俩个第一年搞播音,千万别出什么差错,开幕式上,播音这个环节很关键,数千人都看着呢,主席台上还有省市、县的相关领导、帮教单位领导和一些邀请嘉宾,你们的担子很重啊!“
我说:“放心吧,师付,我们不会掉链子的。”
张干事说:“成功了,来年还是你俩,出差错,你俩也就干这一年。我只是把话说清楚。我相信你们俩能搞好。”
这段时间,每天练习,教改科专门给我们俩个人腾出一间屋来,练习的时间,有时张干事会过来看一看。我和刘万超和以往一样,和张干事说完话,便回到播音室开始练习。这天,中队的周队长来到教改科,让门卫犯人进来喊说,让我去接见。我跟着周队长往接见室边去边想,琢磨不透谁会来见我,因为家里我已经告诉过,没有什么特殊情况就不用来看我了,除非有事,我给家里打电话再来人。玉玲从去年和母亲来一趟后,她又来过几次,但都是在节假日来的,这又不是年节的,不能来啊?我在这种疑惑的情况下,来到接见室。一进屋好吗,老少、来了好几个,母亲、妹妹、玉玲还有儿子都来了,都是我想见的人,儿子长高了很多,都六岁了,满地乱跑,一眼见到我的出现,张口就喊起“爸爸”来。听到喊声,心里又喜又难过,这是第二次看到儿子喊爸爸,第一次是在看守所临来前。几年都见不到一面,出生时,我又不在身边,如果不是血脉相连,孩子怎能会见到我,感到如此的亲近的呢!
我和家人找到一处空位,隔着纱窗对坐下来,母亲和玉玲又是不停地抽泣起来,妹妹站在一旁也不停地抹眼泪,此情此景,我的眼睛开始湿润起来。但我还是冷静下来,转身揉揉眼睛,理性地止住欲流下来的泪水。
“玉玲,你和妈,却别哭了,好像生离死别似的,我看了心里会更难受,见面,看到你们都挺好的,我心里很高兴,你们看我挺好的,不也应当高兴吗”。我对着母亲、玉玲和妹妹振波说。
母亲说:“我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出来,妈妈想,现在我能动弹,把你儿子领来见见面,时间长了,你们父子别发生。”
可怜天下父母心,母亲的一句话,我的眼泪一下子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你说什么啊?妈,就算我减刑回家的话,也快,十年、八年的我也回去了,您不但能等到我回去,孩子方面,我还争取早点回去供他上中学呢?”我说。
正在唠着,儿子站在地下,用脚踢他姑姑,姑姑回头看他时,儿子让姑姑把他抱到隔窗的水泥台上,这样,他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只有他一个人面对我,用小手摸着纱网,想要摸我的手。
“儿子,想爸爸没有?”我问。
儿子说:“想”。随后问:“爸爸你啥儿时候回家啊,他们都说我没爸爸!”
我问:“谁说的。”
儿子一口气叨咕了好几个人名。我一个也不知道。
玉玲说:“都是他们幼儿园的小朋友,我每天晚上到幼儿园接他。小朋友见天天我去,就问他:“你爸爸咋不来接你呢!他说:“我爸爸上班呢。”有一天问急了,人家说:“你爸咋总也不下班呀!”他说:人家看着呢!他感觉说走了嘴,自己撅起嘴跑墙根下面蹲着生气去了。等我去接他时,他让我带他来找你。”
我问儿子:“是这么回事儿吗?”
儿子感觉到好像是他妈在告他状。“我妈她不带我来看你”。
我说:“这不来了吗?”
儿子说:“爸,我妈会抽烟了”
“你怎么知道的?”我问。
“晚上有时她不睡觉,坐在那抽烟,我看到了”。儿子理直气壮地说。
我问儿子:“你是来告你妈状的吗?”
儿子一听我好像有责怪的意思,马上解释:“是我姥姥让我告诉你的。”
我把目光移向玉玲。玉玲看到我正视她的眼神时,慢慢地把头低下来。
我说:“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但不能用烟来消遣自己,再说,你身体还不好。尽量不抽它。”
玉玲微微地点头。
儿子见气氛有点不太轻松,让他姑姑给抱了下来。
在回来的路上,思绪非常的乱,说不明白究竟是见到亲人高兴,还是掺杂着慈母关心儿子的心态,还是玉玲的苦闷,孤独时那种更多地无奈。借烟消愁成为一种解脱精神羁绊的支柱。我觉得用痛苦来诠释这份爱的话,会时刻折磨着我的身心。我决定从今以后,不再给玉玲写信,希望用时间来磨平这根似断非断的情感之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