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隔了一日,霏花郡主愤愤地走在去往百草堂的路上,此时天色尚早,林间未有人迹。在京城时,因着霏花嫌请先生在王府中授课,两人大眼瞪小眼实在无趣,所以便去同京城中王公贵胄的子弟们一起上了公办的学堂,尽管是皇家设的学堂,但她向来也是掐着时辰去,大多数时候是早课都快结束了她才姗姗来迟的。而她今日能够这般早,全是因为头一夜生了一宿的气,没了睡意,这才早早地就出门了。

此番霏花能同辽王西行,倒有些曲折的故事在里头。因着在京城中她将一富绅家公子的腿打折了,可那公子偏偏又是家里的独苗,后半生若只能在床上躺着,等于断了这家的香火。于是那富绅化悲痛为力量,不惧辽王府的权势,愣是将霏花郡主告上了公堂。尽管此事最终还是被压下来了,但霏花还是落得一个嚣张跋扈、仗势欺人的坏名声,甚至都传到了皇帝耳朵里。于是辽王与霏花的诸位哥哥在朝堂上被当今圣上训斥教导无方,霏花又被皇后喊道后宫去严厉地教育了一番。辽王这才意识到自己对这个女儿着实过于宠溺了些,而那时,辽王已经得了皇帝的旨意要西行督建驰道,离京在即,若是把这个烈骡子留在王府中,几个哥哥必定管不住她,倒是还不知要惹出些什么麻烦来。思虑再三,辽王便将霏花带在了身边,并警告她,若是途中再无故生事,便将她留在西南军中去历练,不改掉那一身的跋扈便不让她回京。因此,纵使她不将镇远侯放在眼里,也不能公然去镇远侯府找那青叶与星辰的麻烦,这才想着进到书塾中寻个机会惩戒他们一番。同学之间生个小矛盾实在平常,哪怕一不小心伤了对方也不过是孩子之间的打闹,就算届时镇远侯有个不痛快,也不好将此事闹大,如此既能光明正大将那二人修理一番,又不会让父王有所察觉。

因着辽王要在西南停留一些时日,所以当霏花提出要去当地的书塾时,辽王满心以为这个女儿有所长进了,便亲自书信一封,又拜托镇远侯爷写了封推荐信,让随行老奴带着他的腰牌与百两黄金去了百草学堂。瞧着霏花进入百草学堂该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的,尽管她确实成了百草学堂的弟子,但却受了一肚子的气。

据说这百草学堂的夫子是个怪人,他的学堂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富人收百金,穷人却是分文不取,但最主要的标准还是他的一己好恶,比如镇远侯府的青叶,并着星辰两人入学,却是分文未取。不知为何,霏花就是见那青叶不顺眼,所以事事都要与她比较,但又不想输了辽王府的尊贵,所以还是让老奴带着百两百金去了。

午后两个侍从抬着黄金,老奴拿着辽王的腰佩与亲笔信,外加镇远侯的推荐信,尽管霏花并不领这个情,不过碍着父王的面子不好表现得太明显,但不管怎么说,除开父王的尊贵与权势不谈,这镇远侯也算是有分量的人,可那百草学堂的夫子,却是个不知好歹的人。竟让辽王府的老奴等了足足一个下午,等到学堂下学了,老奴才见上那夫子的面。夫子读过信后提出,若是郡主要做百草堂的弟子,那入学时不得带任何侍从在身边,能做到这一点,第二日便可入学,老奴想着不能带侍卫但郡主身边却有许多暗卫的,再说郡主武功并不差,上了学堂也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便替郡主应下了。于是易夫子收了黄金,将入学的一应物品交给老奴,算是收下了那霏花郡主成为百草学堂的弟子。

老奴傍晚时分回去复命时霏花就已经怒不可谒了,当她发现那易夫子收了她的黄金还提出那么过分的要求时,愈发怒火中烧。

一个婢女颤颤巍巍地将满地的茶杯碎片收拾干净,这霏花郡主来此地短短几日,已经摔了一整套茶盏了。知道这郡主不好惹,婢女动作麻利地收拾完后就连忙退了出去,屋内便只剩下霏花与老奴二人。

老奴垂首听霏花厉声问道:“凭什么我不能带护卫,可那青叶却明目张胆地带个星辰伴在身边?难道她镇远侯府比我辽王府还尊贵些?”

“那镇远侯府如何能与辽王府相提并论,只是先前老奴听闻这百草学堂的易夫子性情怪异,今日得见,确实如此。郡主的目的不过是为了进那百草堂,如今既已达成,老奴认为带不带护卫也没什么打紧的,郡主身边不是一直都有几位公子派出的暗卫吗?再说了,就凭郡主的智谋与武艺,收拾那些个人,定然是不再话下的。”

听老奴这般宽慰,霏花的怒气少了半分,但心中仍旧不舒坦,不仅晚饭没胃口,夜里也不得安寝。此次平白受了这一顿冤枉气,归根究底,还是因着那青叶,与她的梁子当真结大了。

清晨的林中,淡淡的雾气里透出声声清脆的鸟鸣,阵阵凉意也吹不走霏花心中的烦闷,带着怒气的步伐将脚下的枯枝踩出重重地声响。一棵从天而降的松果惊得她一跳,心中的怒意又添了几分,一脚将那颗松果踢得老远。

抬头的瞬间她却愣住了,不远处立着一个身影,一袭灰色衣衫,朦朦胧胧的薄雾也模糊不了他那遗世而独立的清冷气息,此刻他仰着头、闭着眼,享受着晨间清新的空气,尽管只是一个侧颜,却透出一种摄人心魄的俊美。霏花怔在原地,美男子她自认见过不少,初来莫洛山时还遇见两个,一个是青叶身边的星辰,还有一个来历不明却也护着青叶的男子,那星辰自然也是好看的,但比起另两位略微逊色几分,而那个来路不明的男人,容貌可以说是最好的,但他周身却透着一股阴冷之气,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邪恶让霏花很不舒服,因此他的容貌在霏花心中也丑恶了许多。可眼前这位,却如冬日里的一抹暖阳,烈日下的一缕清风,只消一眼,便叫人看痴了去。

待霏花回过神来,那个身影却早已不知去向。急忙向他方才身处的那片林子跑去,眺望四周,空空如也,哪里还有他的半分影子。还想去寻,却听到林间传来谈笑嬉闹之声,看来百草学堂的弟子陆续来了。想着临出门时,父王再三叮嘱,今日初次入学,必须要在早课前去拜见夫子。不甘心地再在林间环视了一圈,终究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快步向百草学堂走去。

立在小书房中,霏花心里满满当当的都是方才林间的那个身影,在思虑着一定要寻得那个人的同时,也略微抽了点空想着这易夫子着实气人,明明知道自己贵为郡主,还敢露出这样一副不冷不热的神情。寻个机会,一定要拆了这百草学堂!

大概易夫子嘱咐了些什么,但霏花却是半句也未听进去。转过身一脸不悦地离开小书房,一脚刚刚踏出门槛,霏花又愣在了原地。心心念念着的那个清冷身影,竟缓缓朝着自己走过来了!

他的每一步仿若踏在流云之上,挺拔的身姿显出一份轻盈地美感。随着他的步伐,霏花的心似有似无地跳动着,看着他越来越近,四处飘散的心神瞬间收回,心念一转,只见霏花身形一动,置于屋内的那只脚却在将将要踏出小书房之时,非常刚好地被门槛绊到,又万分凑巧的在那个人离她一步之遥时,她带着些许娇嗔地惊呼一声,向下倒去。

原本这戏路的走向该是霏花碰巧倒在那人的怀里,自己如花似玉地脸庞带着半分惊恐合着半分娇羞,四目相对之时,定能摄去那人的心魄。如此还愁成就不了一段英雄救美的风月佳话?!

而现实却是,伴随着沉闷的声响,霏花与地面又来了一次亲密接触。那人,不仅眼睁睁看着她倒地,还在她**着挣扎之时,从她身旁跨了过去,径直走入了小书房内。

“赫先生来了。”屋内传出了易夫子的声音。

被称作赫先生的那人轻轻“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外面可是有什么人摔倒了?”易夫子的声音再度响起。

赫先生却云淡风轻地说了句:“是吗,我并未注意。”

霏花又羞又恼,连忙从地上爬起,跺跺脚,重重地哼了一声,连身上的灰都还未来得及拍,便气鼓鼓地离开了。

早课时,易翟尔领着大家诵读经典,霏花在自己的案前坐着,书卷并未拿出来,瞧她的样子,却是在生闷气。易翟尔侧头看了她一眼,也不管她,由着她去。其实在早课之前,见着学堂里有了新面孔,有些活泼热情的弟子便主动过来同她说话,却不知哪里惹得这位大小姐不高兴,前来搭话的数人都被她厉声喝退了。当青叶与星辰见到她时,皆是一愣,青叶对于她的到来并未有多在意,倒是星辰,在众人小声谈论这位新同窗时,冷言冷语地嘲讽了几句。因着与星辰亲近,又加上霏花毫不掩饰地飞扬跋扈,尽管她真真是个美人,但大家对她的初印象,已然不好了。

看着在人群中说说闹闹的星辰还有那低头浅笑却碍眼非常的青叶,霏花嘴角轻挑,很快,本郡主便会让你们笑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