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叹息
月华泻地,山舞银蛇。
这一边,斑驳枝影落在丁云高高隆起的腹部上。
“我的武器是蜂尾针,你刚才已见过了。不过,我如不吃人,我便像你当初见到时那样不过是一个普通女子。”丁云的声音犹如叹息:“所以,在去通天塔的路上,我必须有人护送。”
木栖道:“你若是普通女子,如何能吃王友德的五脏?”
“那时,我已经吃过了大槐林村的史二柱,我的修为已经增长了十倍。那一夜,我用蜂尾针从门外拨开了门闩,潜入房中,先刺了熟睡的王氏一下,使她动弹不得。当夜,王友德跟你喝酒,他喝的大罪,我并不用麻醉他。我用蜂尾针刺入他的肚脐,吃了他的内脏。蜂尾针拔出来后,那个针孔在脐缝根本无法分辨,而且能自动愈合,肉眼自然看不到。”丁云道:“我不能吃人,也不想吃人,但你师父临死时说:“要杀托塔天王,这是唯一的办法。””
“你……你骗得我好苦!”木栖疑惑道:“你和托塔天王,为何都要吃人?”
“人是万物灵长,其灵异之处是其他灵药所不能代替的。我每吃过一个人的内脏,修为便可增长十倍。在宛中城悦来客栈时,我已经吃过四个人,你的师兄卢铁崖,其实已经未必是我的对手。倒是那个被派来的倪龙,有些棘手。”
木栖失神道:“你吃过四个人之后,容貌也发生了很大变化……”
“那时你已对我产生疑惑,所以,我不能再留在你的身边,那时我已可以自保。”
“那天晚上,我已沉醉,你为何没有吃我?”
“时间不对,我每隔七天才吃一个人。我本不想吃人,但我不能不吃。只有有了那七个人的内脏,才可以保证我腹中的卵完好成长。只有那样,我才能用蜂尾针将卵产进托塔天王体内,让他一点点干瘪。除了我,谁也伤不了托塔天王。”
月色溶溶,溶溶的月色似乎也含有忧伤。
月华泻地,横云岭上山舞银蛇。
木栖手指远方怪物道:“它到底是什么怪物?”
“五百罗汉你已经见过,其实它们和托塔天王都是同类。”
“同类?”
“它们的名字叫做仓芜。说将起来,它们和螺蚌蜗牛相似,都有着坚硬的外壳,但个体很大。仓芜十分善于伪装,通天塔和五百罗汉像,其实就是它们的外壳。仓芜本来生活在地下,但它们在别处根本无法成活。这里日精月华异于别处,仓芜才可生长,并能破土而出。但此处日精月华虽丰,却也只够一个成活。那五百罗汉,其实就是没有成活的仓芜。”
“仓芜设法让我头上出现光环进塔,原来我是走进了它的外壳。”
“不,你走进了它的肚子。它的肉身就藏在壳里,只是你看不见而已。”
“如此说来,我从塔顶飞出来,就是从它嘴里逃出来。”
“不错。”
“可是,通天塔塌了,它的外壳……”
“它吃了四十九个人之后,大功已成,就要脱壳。通天塔倒塌之日,就是仓芜破壳之时。如等到新壳形成,它将是无敌的。”
“也许,这才是脱胎换骨。现在,我差不多全明白了。时间不多了,你可以去降服它了,多加小心。”
“若能降服它,我早就去了。”
“你说什么?”
“在新壳形成之前,有几个时辰,它是最脆弱的,那就是我的机会。我是纯阳之体,它是至阴之躯,我本来可以将它麻醉,然后把卵产在里面,慢慢把它吸干。可是,阴差阳错,倪龙虽杀我不成,仓芜却算准了时机在今夜脱壳……”
“什么?!”
“我是纯阳之体,在月光下根本无法伤它。我等在林中,本想着云彩出来。其实,即便出现云雾,也会被它吞噬。而且,今天是七月十五,月华里有一甲子才会出现一次的帝流浆。每六十年一度的七月十五的月光中,都含有“帝流浆”。妖怪们如果吃了它,一夜的修炼相当于吸取日月精华数千年。今夜,帝流浆将会出现在横云岭上,我却是不能吃的。它吃过之后,即便没形成新壳,即便云彩出来了,它也是无敌的。仓芜将会吃光世界上的一切。等他吃光一切,没得吃了,他最终也会饿死,但他的食欲根本不可遏制,我们迟早都是他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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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华泻地,仓芜已不再舞动。
仓芜在山巅人立起来,它银灰色的身躯似乎已变成了另一座通天塔,清清楚楚伫立在天地间。
空中万里无云。
月明星稀。
月亮像一个大脸盆。此时,看不见苍梧的脸。它的脸似乎正埋在盆中狂饮。
“这个世界的生命,终将是他的食物,谁也逃不脱。”丁云叹息道。
忽听木栖道:“我若把月亮遮住,你有办法吗?”
“你能遮住?”丁云低下头,看着木栖的脸,不可置信道:“你这秀才能有什么办法?”木栖的身上,本有三分**、三分书卷气和三分落魄,而另一分是什么,丁云总看不透。
之后,她就看见一只黑羽白腹的劳伯鸟从木栖的袖子里飞了出来,飞到两个人之间拍打着翅膀。
丁云道:“这只黑羽伯劳鸟是从哪里来的?”
“我也说不清楚,练出伏魔剑后,有很多事我都说不清楚,这似乎是本能,就像我从通天塔上飞下来一样。”木栖说完,天就黑了。
“分身术?!”丁云再次看向月亮。
月亮已经被挡住。一片乌云挡住了月亮。丁云能看清,那片乌云,本是无数黑羽伯劳鸟在飞。月亮已经不见。乌云挡住了月亮,不透出一点光来。月亮一暗,星星显得愈发明亮,似乎多出了许多。
繁星满天,仓芜已感到大事不妙。
它依然人立着,它的黑洞朝向那片乌云。
它的脸,面对的生命,都会消失。但那片乌云却不见丝毫减少,反而越聚越多。无数伯劳鸟的分身正重新生成,生生不息,依然组成了那片乌云。
“我要去了。”丁云道。
“等一等。我……你的后代,是不是妖怪?”木栖抓紧时间问。
“它们又没吃过九叶丁香,飞出来后,只是普通的野蜂而已。”之后,丁云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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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被挡住了,但星星并没被挡住。
星光下,仓芜身影乌黑,有如山体。
仓芜的身躯依然舞动着。但这不是觅食,而是搏斗。万物相生相克,它似乎在跟一个看不见的敌人在搏斗,似乎在跟自己的影子搏斗。它的嘴是一个黑洞,可以吞噬一切。但这一切,却不包括丁云。
木栖躲在林间,根本就看不见丁云的身影。仓芜身边飞着一只野蜂,距离这么远,根本就看不见。别说是野蜂,即便是人,隔着几座山峰,同样看不见。
天摇地动,木栖身边树倒石滚。
不知过了多久,仓芜已支撑不住。
仓芜倒下了。
群山在一阵巨大的震动之后归于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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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羽伯劳鸟蹲在木栖肩膀上,翅膀一扇,乌云已经不见,月光再次洒向荒凉的群山。
月明星稀,木栖飞起来,飞向光秃秃的山岳。
仓芜银灰色的躯体倒在群山中,像一座新的山岭,一动不动。
木栖没找到丁云。
她制住仓芜后,想必已经耗尽功力,还没能力重新变成人形。木栖仔细寻找着,他要找到一只野蜂,那只野蜂必然就在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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仓芜身子左侧,忽然寒光一闪。
木栖连忙飞了过去。
那是一把长剑。剑柄上,有几个烫金小字:长空门卢铁崖
这把剑是卢铁崖的。卢铁崖自然没有离开通天塔,他在等木栖探询的真相。木栖飞下通天塔时,卢铁崖不知去了何处,但一定就在附近。
但此时,剑在,人却不在。剑鞘扔在一边。
剑在人在,剑亡人亡。也许,卢铁崖拔出宝剑,曾想与仓芜搏斗。但仓芜的脸是个黑洞,可以吞噬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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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翻出鱼肚白,木栖在仓芜身侧的一块山石上找到了一只野蜂。
山间寒冷,山石上已经结霜。山石上,那只野蜂的尸体一动不动。
这只野蜂,一定就是丁云。仓芜身边绝不会再有其他的生命。
野蜂蛰过人后,本来是要死的。
木栖似乎又听见了丁云的声音:“我不能吃人。”她没有说谎,她的声音像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