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便是在这个奢侈品牌的酒会上,许尽欢拎着他的西装,在场子里东转转西转转。他其实早就看到她了。但他忽然觉得她怯生生的样子有些好玩,所以故意躲在暗处,喝着酒,看她迷迷糊糊到处找他的样子。不料那个写手忽然钻出来,一把拉住她。许尽欢像见到亲人一般,登时跟人聊了起来。眉飞色舞,碰起杯来,他的西装也被丢在地上——程子放仰脖,一口饮尽杯中酒,大步流星几步上前,“许尽欢!”
许尽欢很明显地被吓了一跳,小兔子似地蹦了一下。下意识蹲下来抱起他的衣服,然后不知所措。
那写手笑道:“程主编,你吓到她了。”
程子放“哼”了一声,“有吗?”瞥了她一眼,“许尽欢你说。我很凶吗,我对你不好吗,我吓到你了吗?”
许尽欢的脸红彤彤的,她摇拨浪鼓似地摇头:“不不不,你对我很好。”
程子放得意地笑,旋即觉得好像哪里不对,狐疑道:“许尽欢,你又喝酒?”
许尽欢继续猛摇脑袋:“不会,我一喝就醉。”
“那你刚才在喝什么?你喝之前没吃金针菇吧?”程子放有阴影一般,不知不觉提高音量。
“酸酸甜甜的,好像是,果汁。”话音未落,许尽欢咚一声栽倒。程子放眼疾手快,一把扶住,气急败坏:“他妈的!”
次日,各大周刊娱乐版头条:程子放怀抱小编辑。激动难耐脱口而出:他妈的。
办公室里。许尽欢把头埋在八卦杂志中,呜咽:“对不起!”
程子放翻着杂志,觉得这个女明星似乎又整容了,那个男明星好像胖了。最后翻到自己那一页,看得无比仔细,就差当场朗诵。
许尽欢战战兢兢:“主编,你会杀了我吗?”
程子放头也不抬,问:“昨天那家伙想挖你跳槽?”
“谁?哦那个写手,没有,他就是问我每天下班了做什么、喜欢吃什么、玩什么——”
“下次再有老男人跟你扯这些有的没的你就拿酒泼他,记住了吗?”程子放突然抬头,认真道。
“啊?”
程子放想了想,“你还在写小说吗?”
“写啊。”
“写好了给我看。”木冬丸血。
“好。”
程子放有些忍不住:“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我想帮你出本书,给你开一场个人发布会。”程子放一字一顿。
让他意外的是,她没有欢呼雀跃,也没有出乎意外。只是目光突然坚定:“好!”
“……你不问我为什么吗?”
许尽欢有些诧异:“不用问啊,我知道。”
这下轮到程子放诧异:“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你做这些都是为了能实现你的野心。”
“什么野心?”
“让每一个作者的才华得到伸展啊。”
她的脸上并无一丝羞赧,亦无任何不自在。倒是程子放有些不自在了。他站起来,走到书架旁边倒了一杯酒,一口喝下,还是觉得心跳加速,他只好没话找话:“我说许尽欢。”
“哈?”
“平常没事都玩些什么呢,现在你们都玩微信是不是,你微信是多少,帮我开通一个……”忽然觉得气氛不对,回头,看见她欲言又止,不禁蹙眉,“你怎么了?”
许尽欢说:“没什么,你刚不是说,要是有老男人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就让我就拿酒泼他吗?所以我在想要不要用酒泼你。”
他看着她。过了一会儿,说:“专心写你的书,别想七想八的。”
说着把那本娱乐周刊的杂志甩到她手上。
她接过去,低低“哦”了一声,转身走出办公室。带上门之后,她边往自己的格子间走边翻看着那本杂志的最后,标题上“激动难耐”四个字实在是令人寻味,她笑了一声,继续往后翻,发现下面这个新闻话题的标题字号比她的大了整整一圈,她再看标题,上面写着:
寰宇地产裴少卿病危,遗书公布家族内讧
许尽欢无奈摇头,想他们这样的小编辑果然牟足了劲儿也比不上人家豪门深似海的乱啊。再一想哎这个名字怎么有点儿眼熟,继续往后翻,果然看到一张照片,还夹杂着各种八卦记者的爆料。
照片上的裴斯宇,眼睛红红的,像个迷路又无助的小孩。
他回国了!
他居然已经回国了!
许尽欢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用这种方式看到裴斯宇。穿着黑色西装,站在病房门口,手捂住脸,但是疲惫和沮丧还是从他的指缝里流露出来,涌出了这本杂志,一滴不漏地喷到她的身上。
是肝硬化,好像是喝酒喝的,大厅里都在议论说这么大的老板了还出去喝酒应酬,结果都病危了家里人也只是光想着抢钱,听说裴大少爷在医院几次情绪失控还砸烂了记者的机子。
许尽欢瞬间大脑一片空白,扔了杂志,从椅子上跳起来,飞奔出办公大厅,一刻不停歇地跑出了公司大楼,不停地拨打他暂时无法接通的。
但如果她认识顾嘉妮的话,或许她还能从刚才扔掉的杂志上看到,那张照片里面,除了无助的裴斯宇的裴母,拥挤的人群当中还有一张精致绝美的面孔,那是顾嘉妮的脸。
如果她认得,或许她还能给远在爱琴海的抱玉打过去一个电话,让她做好撕逼大战的准备。
但是她没有,她像是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虽然她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是,他走之前她不过是一个柴火妞,他回国以后她依然是那个柴火妞,是这个世上万千穿人字拖不起泡挖?屎不乱弹的柴火妞之一,仅此而已。但是她想陪在他身边,她想在他每次沮丧难过的时候,第一个冲到他面前,给他一个拥抱,告诉他,我陪着你呢,不怕的。
不怕的。
尽管她除了说这些,其他什么也做不了。
圣托里尼的夜晚,很多人说它像星空,不,甚至星空都比不上它。
这里有世界上最美的日落,最壮阔的海景,最浪漫的夜晚。这里蓝白相间的色彩天地是是摄影家的天堂,在这里,你可以是诗人,也可以是画家,也可以是最幸福的公主。周抱玉记得有本书上说过,世界上有那么多的蓝和白,却都给了圣托里尼。
海子有诗,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很多人向往这样一首诗的生活,但看了圣托里尼之后,抱玉倒觉得,其实这首诗歌非常没有想象力。
什么是想象力?
圣托里尼岛上的希腊人,用最纯净的白色,黄色,蓝色,在面朝碧蓝爱琴海的黑色悬崖峭壁上,建立起一座座玩具似的房子,用鹅卵石铺成地板。在白色的墙壁上爬满了玫红色的三角梅。每个房间都有洒满阳光的露台,上面摆放着秋千和格子纹的餐桌,在露台旁边的悬崖上再建起碧蓝的游泳池。
有一间白色的房间,洒满阳光的露台,秋千,游泳池,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在一个人怀里睡到自然醒,晒着暖暖的太阳,吹着凉凉的海风,头枕在他的腿上安静的看书,一起边烤海鲜,边看着玫红色的夕阳。
岛上到处都有给动物们提供免费食物的小站。猫猫狗狗永远是懒洋洋在睡觉,只在饭点去找游客讨要一些肉食改善。猫咪会轻轻的在餐桌下用尾巴瘙痒腿,来请求你留意到它,只要你放下手,它就马上会把头凑过来在手上轻轻的蹭着,眼神可怜巴巴的小贱样。鸟会在你一转身的瞬间,抢走你盘子里的面包。
这就是圣托里尼岛。
它具有每个女人心中最美的梦。
等等,这还不够想象力,圣岛还能提供更多。
抱玉和傅云起走在海边,视野里满是希腊男人,穿着很短短的短裤,光着上身,露出雕像似的肌肉线条和晒成金棕色的皮肤,深邃的眼神和同样像是雕刻出来的高挺?子。有一些怀里还抱着白白净净的,胖乎乎忍不住让人狠狠捏一把的,纯净的蓝色眼睛的宝宝,极有耐心的哄着,笑着。
这样的情景,抱玉觉得连傅云起都被秒杀了。
“你去哪?”抱玉看见他居然抛下了她自己走,她累了,跟不上。
“去吃饭啊,我请你。”傅云起回答,却连头也没回,径自往前走着。抱玉这下真的欢喜起来,连蹦带跳的跑过去跟上。
“本来就瘦的前平后平了,可别饿的再塌下去。”傅云起说。
什么旖旎的气氛都没有了,原来她在他眼里就是个飞机场。抱玉觉得有点沮丧,她气愤的说:“傅云起,你能不能不要以打击我为乐啊?你不知道女孩子都是要甜言蜜语去哄的吗?”
“那是对于常规的女孩。”他严肃的说,又看了看身旁单薄的她,乌黑的瞳仁里满是无声的蛊惑:“对于你,用不着。”
他们选在临海的一家老牌餐馆,名叫nikola。
圣托里尼岛饮食为典型的地中海饮食,主要以肉和鱼为主食。当地的特色有番茄炸肉球、豆泥、煎蔬菜丸、加蒜希腊粉等。
在海边的餐馆价位都比较高,不过食物美味,风景漂亮。小费没有规定,看个人对餐馆的满意程度而定。新鲜的海鲜是按公斤计算的,不同的鱼类在不同的季节都有不同的价钱。由于近年来中国游客的慢慢增加,许多餐馆的伙计都会几句汉语,他们会向路人热情的打招呼和介绍自己餐馆的美食。
“这家店提供的都是传统的希腊菜肴,比如红酒墨鱼、酿西红柿球、海鲜蔬菜沙拉以及希腊烤羊肉。”傅云起边看菜单便对抱玉介绍,他样子认真,像是这家店的厨师一样,逐字逐句的念给她听。
她饿的厉害,索性按他讲过的,每样来一份。
海浪一层层轻轻卷过来,拍打着岸上的石礁,发出清脆动听的声响。气氛十分旖旎风情,傅云起叫了两瓶白葡萄酒过来,为她倒上,高脚杯瞬时像是被赋予了血液和生命。
圣托里尼是希腊最大的葡萄酒产地。火山区特有的土质和气候使这里成为最适宜种植葡萄的地区之一,产出的葡萄酒具有独特的芬芳,并可预防各种疾病。除了餐后甜白葡萄酒、艾丹妮红酒、较为罕见的尼塔丽等外,阿斯提柯葡萄酒则是一种果味半干白葡萄酒。来这里的游客必定会品尝。
抱玉喝了一口,觉得果味清香,接着一口两口,竟喝个没完。傅云起刚想阻止,她竟拿着酒瓶转悠着走向了海滩。
那只红酒墨鱼被店里的厨师烹调的肉质细腻,入口十分鲜嫩爽滑,抱玉吃的太多,裙子也绷得太紧。她像个孕妇一般,挺着肚子跑到海滩上转悠,傅云起跟在她身后,看她摇摇晃晃的身影,觉得很舒服。
他终于找到能形容他和她在一起时那种微妙感觉的词,就是舒服。
她转了一会儿觉得累了,索性席沙滩而坐,傅云起也坐了过去,看见她的小脸红扑扑的,竟然拿出趁她不注意拍了一张。她听见快门声反应过来,伸手要夺,他却不肯。她忽然想起之前看过的那本“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杂志,于是问他:
“傅云起,你为什么不为媒体拍照?”
傅云起反问:“为什么要?”
抱玉老实回答:“杂志都说你太过桀骜孤僻,这样不好。”
“是吗?”他拿了块鹅卵石投向大海,侧头:“他们还说了我什么?”
“很多,耍大牌,臭脾气,不配合媒体……”
似乎是罪恶滔天,但傅云起早已习惯。他掏出护照,打开,借着餐馆那边照射过来的微弱灯光,指着上面的照片给她看:“拍照,你是说他们想要这个?”
抱玉探头一看,只见一张面无表情又丑陋无比的男性一寸免冠照,不禁噗一声,又呛又笑:“你照片怎么这么呆?”
他不爽,“我又不是模特,也不是明星,为什么要配合媒体拍照?”
抱玉拍拍手:“好吧,我知道了,其实你就是一个普通人。”
傅云起愣住。
因为没有刻骨的思慕,没有敬畏的仰望,所以他在她的面前,得以无所顾虑,剥去光环,成为普通人。
抱玉大约是真的醉了,她对着他傻笑,脸蛋红的可爱,甚至干脆躺在沙滩上,像条鱼一样摆动着手臂和腿,似乎是在游泳。她看着圣托里尼的夜空,那样明净璀璨,她想,就这样吧,就让时间静止在这一刻吧,然后,就此万年。
迷迷糊糊间,抱玉感觉有人将自己背了起来,那人身上有一种熟悉的味道,让她觉得可以依赖。她就这样趴在对方的背上,渐渐地,她感觉到舒适,她慢慢张开眼,看见了满世界的海。
“其实你说的不对。”她口?不清的低喃了一句,嘴里满是酒气在傅云起耳边吹着。
“不配合媒体,不爱见人,不爱说话,只做有利可图的事,不轻易相信人,这样活得像坐冰山一样,看起来坚不可摧,但如果孤单的感觉一直侵袭上来,总有一天是会被淹没的吧?”
傅云起还是第一次看见,都醉的不省人事了,居然还能说出这样一番条理清晰的话来的人。他背着她,低声回应一句:
“嗯。”
她能洞穿他的内心,尽管他掩藏的极好。她知道他活得就像一座千年冰山,常年被皑皑白雪覆盖,早已不知人间儿女私情为何物,纵然修行期满羽化登仙,但人世间最为凡俗的爱情,他给不了。但她说过,那是他的事情,与她无关。
她趴在他的背上,也不知是处在现实还是梦中,就这样迷迷糊糊醒来又睡去,反复多少次,她的身体随着他走路的节奏而起伏颠簸,她想为什么是他呢?世间这么多人,就像圣托里尼夜晚的星星一样多,为什么偏偏是他?
“你是谁?”抱玉晕晕乎乎的眯着眼问。
对方却不回答了。
她不依不饶,又问一遍:“你是谁?”
他还是不回答。
抱玉发起疯来,使劲捶着对方的背:“你是谁?”
他终于有些无奈:“别闹,是我。”
他还是没有说出他是谁,可是那句“是我”却像是有某种神奇的力量让她变得安静。抱玉点点了头,用手拍了拍他头顶上的头发,又闭上眼睡了过去。
傅云起无奈的摇头,继续背着她往前走,还未走出几步远,口袋里的就“嗡嗡嗡”震动起来。
他接起,是lily的声音,“老板,公司……公司上次做的那个关于班诗鹿化妆品的案子好像出问题了,客户投诉说我们做了虚假广告,化妆品的使用出了问题,和广告不符,班诗鹿将所有责任全推到了云氏的身上。另外……另外……”
她还没说完,电话被程子放接过去,“傅二,你最好乘最快的一班飞机回春城,不止广告的问题,班诗鹿为了推卸责任,当着众媒体的面说要终止与云氏的合作,这个项目是你的,前期资金已经投入了进去,马上要面临搁置,这还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寰宇地产的裴总突然病危,公司现在与寰宇的几个大项目都面临终止!”
他被惊到,后背甚至出了一身的汗,感觉像是有谁在一下下敲打着他的肋骨。
他问,“嘉恒那边呢,没有说什么吗?”
那边的程子放似乎是刻意压低了声音,说:“顾老爷子很生气,说他也帮不了你,现在嘉恒的业务都攥在阿止手上。”
他似乎是明白这话的言下之意了。
然后,他继续无动于衷般背着抱玉走在沙滩上,向更深的夜色走去。
公司现在乱成什么样,他一无所知。
深重的夜色背后,仿佛有一个低沉的声音带着诡谲的笑容冰冷的传来:欢迎光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