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越看着被山石掩埋的山洞,转过身松了一口气:“好了,这事情总算是了了。从今以后马奶子山上再没劫道的土匪了。”
云扬虽说能够理解李越的做法,但一下子看着上百条人命在转眼之间便化为齑粉,尤其是自己还密切参与了这次活动,心里难免有些不好受。
但田熊就没有这么多的想法了。像他这样的老百姓平时不招灾也不惹祸,只要日子过得下去,他们还是很乐意做一个本本分分的顺民的。这样的人往往反抗的意愿不是很强,在面对暴力不公时,他们大多会选择忍受和逃避,能够站出来反抗不公的终究是寥寥。这时候如果能出一个盖世英雄来帮他们消灾解难,那他们自然是千肯万肯的。
正所谓枪打出头鸟,古往今来的例子都说明了这样一个道理,对那些敢于冒头挑战暴力权威的反抗者,施暴者一定会施加最可怕,最残忍的镇压。一来是为了警醒治下的民众继续老老实实的做个顺民,而来也是为了洗雪施暴者权威所遭受的侮辱。反之,就算日后反抗能够成功,可这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再多的功名,再多的成果,不过是便宜了后来人。自己枉送了一条性命反倒为你们做了嫁衣,教人怎么想得通!
害怕自己丢了性命,害怕别人比自己过得好……这就是人性,越聪明的人越胆小,越怯懦。
这并非病态,而是一种来自于灵魂深处的恐惧。所以世间才会诞生出礼法与道德。这二者的作用不过是为了将那些令人恐惧的不安定的因素控制在一个可控的范围,不至于使得世间人终日惶惶不安。
但话又说回来,礼法和道德的诞生往往要依靠强大的力量去支撑维护,而那股强大力量的本源却是一股更大的恐惧。
多少有些讽刺,人类利用恐惧来消减恐惧。
一切都结束了,李越是这么认为的。
但却马奶子山上却偏偏还有一个活口。
陈老四被人灌了不少酒,一肚子的酒水都化作了尿。尿泡里的尿满满当当,挤得他小腹发涨。出了洞口后匆匆忙忙的便寻了个隐蔽的去处肆意妄为了起来。一阵释放过后,肚子松快了不少,一个激灵打得他快活的快要升天,阵阵山风抚在脸上,直把头里的晕眩吹散不少。就在他系裤子的当口,周遭的山石骤然崩裂。吓得他一下子踩空了步子,顺着小坡就滚了下去,好在陈老四及时抓住了一颗临崖的小树,不然便成了崖底的一坨烂肉了。
陈老四就近找了块大石头做遮蔽,一直到山头消停下来才大着胆子上了山。
……
李越和云扬回到了扎营的地方,赶车的老王和田熊的伙计们见到他们仨安然回来了,一个个的都很高兴。在听到田熊说马奶子山的上百号土匪都死在了山里,一个个的惊的说不出话来。看向李越的眼神也变了,既有崇拜,又有畏惧。
李越也不想和他们多起纠葛,吩咐田熊几句后李越便和云扬乘车离开了。
田熊望着李越远去的马车,从胸口掏出了一封信,死死的捏着。
李越和云扬白日赶路,夜里便随处找个地方歇了。这一路上的时鲜野味不少,李越又是个不肯亏了嘴的主。云扬跟在后面倒也享了不少口福,包里的那些干粮是再没动过。
自从上次马奶子山的遭遇之后,云扬对李越的看法也大为转变了。虽然说这个师傅平时脾气臭了些,做事也不太着调,但关键时候却是真的可靠。本领又高,胆子还大,尤其是临危不乱,智计百出。有这样的师傅倒也不算太糟。
一来二去的,他俩的关系竟融洽了不少,云扬多多少少的也接受了李越的性子,变得不那么沉默刻板,人也渐渐活泼了起来。
十日后,马车行到了扬州的越州郡。
扬州历来是繁荣富庶之地,辖下五郡,治下人口数百万。每年缴纳的钱粮赋税更是占到大燕府库的三成。可以这么说,小半个朝廷都是靠扬州养着的。所以其他地方都能乱,唯独扬州乱不得。故而朝廷在扬州修建了极为宏伟坚固的城防,更将朝廷三大强军之一的铁车营部署在此,其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扬州的繁华来自于它的地理位置。扬州地势平坦,极为适合农业耕种,除此之外又被三江环绕,拥有诸多的船港码头,乃是个航运便捷,交通发达的地方。从扬州出发,往东可入东海,往西可至燕都,青陇。往北更可直达平洲。走扬州水道,有时朝发白帝,暮至江陵,期间千二百里,虽乘奔御风,不以疾也。故而商贾之流都愿意到扬州交易货物。
人流一多,自然就有了买卖。那些商人巨贾又大多是腰缠万贯之辈,洽谈生意之余,难免要寻个去处好好消遣一番。所以扬州又是纸醉金迷的去处,人道是烟花三月下扬州,一是看花,一是赏美人。
越州郡乃是扬州第二繁华的去处,第一繁华的去处自然就是扬州牧的所在扬州城了。越州城的城墙比青州的州城都要高大宏伟,密密的城墙垛子里站着一个又一个的士兵,手里的红缨枪在阳光下闪着光。城门口的两队守城士兵,皆是一身的铁甲,好不威风!
李越到了城门口便让老王回去了,回去前还赏了老王五十两银子。老王得了赏,连连拜谢。转身上了马车,一扬马鞭便驶着马车离开了。
云扬这是第一次来扬州,其繁华程度远超青州,就是和燕都比都不遑多让。要说燕都里最多的是官,那么扬州里最多的便是富商和帮会了。富商们想要保护自家的产业,就必须和本地的帮会打好关系。本地的帮会想要活得潇洒长久,也必须靠那些金主养着自己。二者相互依存,乃是扬州城中一个怪相。
李越走在头前引着云扬,街道上的人流熙熙攘攘,但每一个人都穿着干净整洁的衣服,一路上你甚至都找不出几个穿打补丁衣服的人,就更别提乞丐之流了。大街上的生意做得很热闹,你甚至能从吆喝声中听出来自三山五岳的各地方言。在这里似乎没有本地人和外地人的区别,大家都是买卖人。
走了许久,云扬也有些渴了。抬眼一看,周遭的茶摊酒楼里都是爆满,唯有路尽头的一家茶馆还有空位。
云扬一指前面的茶馆:“师傅,走了这般许久,不如到前面的茶社喝些茶歇歇脚。”
李越抬眼一看,只见那家茶社门口打着两面旗子,一大一小。小的那一面上写着一个“茶”字,代表了自己的茶社身份。
另一面大旗上写着一个“和”字。没错,就是“和气生财”中的那个“和”字。
李越心里好笑,心说你小子什么都不知道就往里面闯,刚要出言解释又转念一想。
这般有趣江湖轶事可遇不可求,何不趁机让这傻小子开开眼,长长见识?
想到这里,李越憋住笑意:“好啊,老子也有些渴了。咱就到前面的的茶馆漱漱口。”
云扬走到门口,却惊觉茶馆内坐着许多人,而且全是些膀大腰圆的汉子。他们分成两派,各自站在自家的头领身后,只等着首领一声令下。
茶馆里的人也都发现了云扬的存在,纷纷朝他看了过来。一个个不带感情的眼神扫过来,倒让云扬有些吃不消。
这时藏在钱柜后的老板慢悠悠的走了出来,那是一个老头子。老头子上下打量了云扬一眼。
“后生,烧香莫要拜错了菩萨。你家的庙堂不在这边,走吧。”
云扬一愣,你这是啥意思啊。什么烧香菩萨的,我怎么一句都不懂啊。
就在云扬摸不着头脑的时候,李越站了出来。
“不是堂前燕,不登王谢门。我们既然走到这了,那便是诚心要拜这尊菩萨,烧这柱香。老丈,可有好茶?”
老板微微颔首:“既然是江湖上的朋友,那倒也无妨。老头子这里别的没有,好茶管够。朋友,请。”
说完缓缓让开了身子,伸手向李越做了了请的动作。
李越点点头,拉着云扬抬腿便往里面走,寻了个不打紧的地方做了下来。
两方人马还在对峙,云扬赶紧拉了拉李越的袖子。
“师傅,您刚才和那老板都在说些什么啊?什么菩萨燕子的,我一句话都没听懂。”
李越嘿嘿一笑:“傻小子不懂了吧?江湖自有江湖的规矩,也有自己的一套切口,就像土匪之间会有黑话一样。刚才老板是说你不是江湖人,莫要插手江湖事。而我则回答他我们就是江湖人,管的就是江湖事。”
云扬听得眼睛都瞪圆了:“您是说,这个茶馆不是面上那么简单?”
李越轻轻一拍云扬的脑袋:“傻小子,自然不是什么普通茶馆了!早前看见门口挂的旗子没有?”
“那面和字旗?”
“对!就是那面旗子。”
小二将茶水送上了桌,李越端起一杯茶吹了吹。
“你记着,凡是打着和字旗的茶馆都不是普通茶馆,你可以把它当成一个评理说事的地方。”
“什么意思?”云扬依旧不明白。
“江湖中人的脾气都不好,有时候会因为一件两件事而大动干戈,哪怕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所以江湖里为了调节这方面的事情,专门开了些和字旗的茶馆。一旦双方起了争执,届时会请些又名望的前辈,大家先到茶馆里说事评理。说得通,就此作罢;说不通,出了门再大动干戈,打个你死我活也不要紧。”
“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