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同看着逃走的小吏,内心一阵不屑。
随即又转身进门,向黄承报告事情的结果。黄承依旧坐在书房,左手支在书案上,以手扶额。双目紧闭,眉头微蹙。像是在想些什么事情。
秦同轻声道:“大人,门口一伙人已经被赶走了。”
黄承听到双眼后睁开。抬头看着秦同:“哦,是道周啊,好,走了就好。辛苦了。”一番话说的有气无力。想必是被这几件事情闹得心力交瘁了。
一夜之间,肖光佐被杀,自己遭刺,云扬重伤,一大早又被小吏逼门讨要说法。换做谁都怕是吃不消啊。
秦同有点心疼的看着黄承:“大人,你可得保重啊。”
黄承摆摆手,没有说话。但看着他满脸的倦容还要故作刚强的样子,任谁都会不忍心。秦同知道现在最好不要去打扰黄承。如果不能休息,那么让他静一静也好。
一时间书房内悄无声息。黄承就这么呆呆的坐着,而秦同呢?就静静地站着。过了一会儿,黄承打破了寂静。像是自言自语般:“云兄弟现在还在里面躺着,一群郎中束手无策。再这么下去,纵是止得住血,人怕也是不行了。唉,都怪我!”说着不知疼痛般地用力地拍着桌子,手掌拍的通红也不自知。
秦同连忙上前拉住黄承,劝道:“大人切莫如此!云小兄弟乃是为了救大人才中箭的。归根结底还是那该死的刺客啊!与大人无关啊。”
黄承看了秦同一眼,自嘲般笑笑:“刺客?刺客。呵呵呵,刺客也是奔着我来的,我才是源头啊,若不是我,云兄弟又怎会有这无妄之灾。”
秦同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劝解,就听黄承自己一个人继续说道:“要不是我错失审问良机,肖光佐也不会被灭口,或许固阳案早就结束了。这就是一切的源头!可笑我黄承还自视过高,其实不过如此啊。”
黄承已经被眼前的变故打击了信心。正在他自责的时候,门外传来一阵叫喊声,大喊什么有救了,有救了。秦同微微皱眉,心想是谁这么不知道规矩?不知道现在大人要静静吗?
等到叫喊之人跑进书房,才知道原来是先前去找郎中的李通。李通分别向黄承,秦同行礼,然后大声说道:“大人!云兄弟有救了。卑职刚才出去,几经寻访,终于找到了一位老郎中。此人早年曾经是随军郎中,最擅长的就是箭伤了。”
黄承听了,一下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急忙问道:“此人现在在什么地方!”
“回大人,此人现在正在前厅用茶,待大人召唤便...”
“还召唤个屁!直接带他去救治云兄弟。”然后就急吼吼地往云扬所在的房间赶去。
李通有些傻眼了,这还是平日那个斯文的大人?怎么说话如此不堪...秦同赶紧打圆场:“那什么,李通啊,你辛苦了。一夜跑了这么多趟也不容易。大人呢,只是一时着急,所以切莫在意啊。你先下去休息吧。”
李通领命退下,秦同不由得一阵摇头。心说这个大人呐,刚才还在数落自己,现在又像打了鸡血一样着急了。
厢房内。苏槐坐在床边,看着双眸紧闭的云扬,神情呆滞。其实苏槐早就醒了,一醒过来她就跑到云扬的房间。整整一个晚上,她看着一个又一个的郎中对伤势束手无策。看着云扬的面色越来越苍白。她的心越来越凉。
她想起,那个晚上,是云扬带她逃离了黄虎的魔爪。是云扬一直在固阳城外的营地里守护着她。大屠杀中,又是云扬带着她逃出生天。还是云扬,生死面前都没有想过要放弃她。自己欠他的实在是太多了,本来她打算用一辈子去还清云扬的心意。但现在看来,怕是要等到来世了。
苏槐紧紧地攥着拳头。暗自决定,只要大哥去了,我苏槐就去找你。陪你生生世世,不问前途。
这个时候,进来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郎中。虽然体态苍老,但是走起路来很是稳健。他就是李通口中的老军医。
老郎中走到病床前,看见云扬身上的衣衫尽数被撕开,露出个胸膛。胸口心口向下偏两寸地方插着一支弩箭。其余地方被布条包的严严实实,只露出箭头和箭尾。身上还有一阵呛人的金疮药的味道。想必是为了止住胸口的血就玩命地往伤口上撒药所致。
郎中看了直摇头,黄承见状,忙问道:“老先生,可是有什么地方不妥。”
老郎中不说话,转身要了一把剪刀,上去就把布条给剪了。在众人诧异的眼光下,老郎中缓缓说道:“他被弩箭贯穿,箭支尚在体内。一刻不取出,伤口就一刻好不了。我看得出有人之前封住了他的几处穴位,才能暂时止血。到时候要是穴道解开了,那该怎么办啊?”
一伙郎中面面相觑,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倒不是说他们庸医害人,只是这太平盛世的,他们平时救治的大多是头疼脑热什么的。顶多就是接点正位接骨的活。这种刀箭伤倒是头一回遇到过。他们倒也不是不想把箭拔出来,只是一来不知道怎么对付箭头倒刺,二来怕箭支拔出来会导致伤口大出血。所以只好采取止血的保守治疗。
苏槐还是第一次看见云扬的伤口,简直触目惊心。伤口处的鲜血虽渐渐凝结,但还是血津津的。胸口上到处是干了的血渍。苏槐倒不是害怕狰狞的伤口,毕竟她也是在生死前走了几遭的人了。她只是替云扬揪心。伤口尚且如此可怖,那云扬要承受什么样的痛苦?
再说老郎中,他捋了捋花白的胡子,吩咐道:“要一盆炭火,一块烙铁。还有,把他扶到桌子边坐下。”众人目瞪口呆,心说这是什么治法?一时间有点迟疑。
倒是黄承果断:“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做啊。”一伙人才如梦方醒,手忙脚乱的去准备了。
云扬从床上被人抱起来,慢慢的被放到椅子上,斜依着桌子。得靠旁边一个人扶着才能立得住。老中医让人调整云烟的的位置,将箭头处刚好齐平地放在桌子上。
这时候烙铁和炭火也准备好了。老郎中环顾四周:“可有哪位善使刀的差官相助老夫?”
此时守在一边许久的姜山站了出来:“某家会使刀,但凭吩咐。”黄承点点头,没有说话。
老郎中把姜山拉到云扬背后,指着箭头说:“好,差官请看,这个箭头只露出一点,现在我要你拿刀将它斩断,务必稳准狠。此箭材质颇硬,差官须拿捏好气力。”
姜山慨然应允,拔出钢刀,高举头顶,眼睛死死地盯着箭头。看的准确,电光火石间,快刀斩落。只听见“叮”的一声,箭头应声而断。而桌面只有一道浅浅的剁痕。
姜山这刀挥下去也是有讲究的,以他的气力,那一刀劈下去。桌子都会劈碎。但是要是如此,箭支少不得剧烈动作,到时候在云扬身体里面又是一阵破坏,反而更糟糕。所以姜山将刀的气力凝聚在一点,既斩断箭头,桌子又安然无恙。
老郎中满是赞赏的看着姜山,他的一手刀法确实漂亮。箭头断了,就可以慢慢拔出来了。一群人见老郎中用这个方法解决了倒刺的问题,都傻了。
是啊,这不就是最直接的方法吗?这倒也不是老郎中的奇思妙想,而是军队里面千千万万的军士想出来的。也是千千万万条人命堆出来的。
老郎中吐了口气,右手又在云扬的十几处穴位点了几下。
一般穴位之法,郎中多多少少都会接触。但是一般也就是用于针灸上,主要还是依靠汤药调理。像点什么穴位有什么作用,书上虽然有记载。但要真正施展起来,就完全是经验之谈了。在这个敝扫自珍的年代,除非是自己摸索,要不就是师徒相传。否则你根本学不会。
老郎中行云流水地一番动作后,两指夹住箭支尾端。手指用力,慢慢向上回抽。箭支就一点点的往上抽动。抽动之际还不是发出“滋滋”声。箭支上沾满了发黏的淤血。
眼看就快要完全拔出来,老郎中突然发力,一把将箭支抽出。甩在地上。此时,云扬的胸口猛地溢出了鲜血。正当众人揪心时,鲜血又不流了。老郎中擦了擦伤口处的血。微微一笑,把手往后一伸:“烙铁。”
旁边的人急忙把烙铁递过去,不知道他要干什么。老郎中接过烙铁后直接就往云扬的胸口印了上去。烙铁在炭火里面烧的通红,一下子贴在皮肤上就“呲呲”的冒着热气。旁边的苏槐吓得叫出了声。
空气里飘散着一股焦肉的气味。在场的人脸色微变,好像烙铁烙在他们的胸口上一样。
见差不多了,老郎中把烙铁往炭火盆一丢。转身朝众人道:“大功告成,老夫这里有一瓶金疮药,乃是我秘制的。给他抹上。”
黄承刚要道谢,老郎中就拉住了他:“且慢,伤我是治好了。但他这次受创太深,我不敢保证他能挺过来。生生死死还要看天意,和他自己的意志。老夫做了三十年的随军郎中,看惯了生离死别。所以奉劝诸位还是要做好准备。告辞。”
走了没几步,老郎中又转过身来:“这位大人,恕老汉多嘴。你这位小朋友中的弩箭乃是军中制式。这其中要有什么纠葛的话,还请大人好自为之。”说完扬长而去。
老郎中的一席话让黄承陷入了沉思:军中制式,这刺客怎会有军弩?我大燕武器管理严格,军中器具一向严禁流入民间。那刺客莫不是和军中有勾连,要不,索性就是军中之人。莫非是...青州卫!
黄承思前想后,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固阳一案乃是肖光佐主使,青州卫从旁协助。眼见事情败露,就想杀掉肖光佐灭口。更有甚者,为了永绝后患,再来刺杀本官!
黄承坚信这就是事情的真相了。可怜耿飚他虽然平日里做了不少坏事,固阳屠杀也的的确确是十恶不赦。但这次确实是冤枉他了,他还蒙在鼓里,接到传唤后傻乎乎的就过来了。连肖光佐死了都不知道,更别说会派人刺杀了。这一回啊,他是真的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