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维没能看清楚的,就是在酒吧里主动和他搭讪的那个妖艳女人。只不过,她现在又是另一副面孔,高跟鞋,长裙,束身上衣,窄边小帽,鼻子还架了一副眼镜,一个科隆大街上常见的大家闺秀。她在确定戴维坐上电车后离开了车站,直到电车走远后,她从路边的一个邮筒后走了出来。随后坐上了和戴维反向的同一路的电车。
女子下车后,却是来到了科隆大教堂。这座始建于1248年,于1880年建成的大教堂是德国最大的教堂,也是世界上最高的教堂,典型的中世纪哥特式中央双尖塔高达161米,直插云霄。
随着战争天平向有利于盟军的倾斜,交战双方攻防态势自然也就发生了变化。在这一年的冬天,盟军开始对德国重要军事目标和军事工业区进行战略轰炸。科隆大教堂高高的双塔成了盟军轰炸机的标杆。不过,盟军此时轰炸的重点仅限于军事和准军事目标,机群只是利用它校准航向。即使在后来对科隆进行的所谓千机大轰炸中,盟军飞行员也没有让一颗炸弹落在教堂。
战局的不利和各种小道消息的传播使得越来越多的德国人来到教堂,祈求上帝的庇护,一些达官显贵也混杂其中。因此,俨然淑女模样的她来到这里,一点也不惹眼,科隆的大街上,几乎都是这样的女子。
神秘女人进到教学,点燃了一支蜡炬,在安放了那支蜡炬以后,她坐到了椅子上开始祈祷。但她的祈祷有点心不在焉。
她身旁坐下来一个男人,她悄悄看了看他的脚尖,知道这并不是她要等的人。直到祈祷做完,她等的人也没有出现。她有些不安,不能在这里呆得太久了。走出教堂后,女人四处看了一下,仍然没有看到她要等的人。
约定的时间和地点都没有错,那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她决定离开这里。在走过教堂前的花圃的时候,她的步履变得很快,同时又四面观望,有些匆匆忙忙的样子。正好,一个浇花工转身,不小心把水洒到了她的鞋上,并且还溅上了一些泥。浇花工很不安,他取下耽在肩上的毛巾蹲了下去:
“对不起,女士,让我帮您擦拭干净。”浇花工人低头的时候并没有看女人,而是向身侧看了一眼,换了语气,“科隆的大街上,一个有身份的女人是不像你这样走路的。”虽然他换了装束,但仍然可以看出来,这个浇花工正是和戴维同车到达科隆的那个观鸟者。
“是。”女人在呼出一口气的时候说道:“没关系。还是我自己来吧。”接着,她放低了声音“他们已经接上头了,但是,现在换了个地方。”
“他们去了哪里?”
“我担心被发现,没有再跟着他。”女人看看观鸟者,补充说:“他很聪明,也非常警觉。”
“他发现你了?”观鸟者的语气变得严厉起来。
“不,他并没有发现我。”女人稍稍迟疑,“但是,我想,他似乎感觉到了有人在跟踪他。如果我再继续跟下去,很难不被他发现。”
“这样做是对的,深蓝的命令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惊动他们。让他们去做他要做的事。下一步行动,要等待深蓝的指令。”
“是。可是,如果我们跟丢了他们呢?要知道,如果跟丢了,我们会很难再找到他们。”
“好了,另一只鞋。”在女人换了一只鞋后,观鸟者的口气越发地严厉,“我已经说过了,等待深蓝的指令。”
“是。”女人为自己的多话感到不安。
观鸟者也随之缓和了语气:“你现在的任务,不是他们,而仍然是那所老房子。既然新的客人已经来了,那么还可能会有别的人来。深蓝的意思,我们是藏在最后面的那个人。”
“我明白了。”
“好了,下次的接头地点不变。但你要更加小心。”观鸟者语气变得沉重起来,“巴黎的联络站前几天遭到破坏,站长被捕,一位联络员牺牲了。”
“谁牺牲了?”
“麻雀。”观鸟者略为犹疑,还是说出牺牲的人的代号。
“其它人呢?”
“虽然有些措手不及,但由于新换了接头暗号,因此前去接受任务的蓝得以逃脱,损失不是很大。所以,一切行动务必更加小心。”观鸟者说到这里,稍感轻松,而换新的接头暗号正是他临走时做出的决定。
“又是莫里茨?”
“不是很清楚,但很有可能是缪勒的人。”
“缪勒?怎么是他?”
“我之前一直执行老青交给的任务,那是另一项非常重要的任务,这个任务和缪勒有关。我们可能那时候就被缪勒盯上了。因此,我执行深蓝新的任务后,深蓝命令我彻底脱离老青,并切断原来的所有的关系。”说到这里,观鸟者打住了话题,转而说到,“这里,正是缪勒的地盘,必须格外小心。深蓝给你的新的代号是蓝羽。你也一样,和过去不再有任何关系。”说着,观鸟者站起身来“女士,你的鞋已经弄干净了。再次向你致歉。”
“真不应该让你这么做。是我自己不小心碰到了你。”女人有些不过意的笑了笑。“以后我会小心,你会看到,一个有身份女人是怎样走过马路的。”
女人说着,气定神闲地走过马路,带着旁若无人的睥睨。以至于当她和一小队德国兵即将交错时,带队的士官竟然让他的士兵们站住,让她从他们队列前走上对面的人行道。女人走过的时候,向那带队的士官友好地笑了一笑。
观鸟者看到了这一幕,脸上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看到蓝羽消失在了人群中,他又开始浇他的花。他做的很认真,不时地从花台里捡出一些纸屑和枯叶。偌大的一座城市在英美空军持续的轰炸下,也许,只有这个地方才保留下这么完好的花圃了。
一个小女孩和妈妈走了过来,看到眼前的那些花儿,小女孩挣脱了妈妈的手站在花圃前面,回头问她的妈妈:
“妈妈,我可以向这位先生要一朵花吗?”
“不,这些花是为所有人开放的。”
“就一朵也不行吗,妈妈,今天是您的生日。”小女孩乞求道,“爸爸他――又不能为您送花了。”
“那也不行,孩子。你就当这些花都是为妈妈所开放。”女人笑着,但她的笑容里有些失落,包含酸楚。
观鸟者闻声走了过来,他的手里拿着一朵即将盛开的玫瑰,他把它递给了小女孩。
“你妈妈说得对,这些花是为所有人开放的。但是,”观鸟者那手中的那朵花递给了小女孩,“这朵花,今天,却是专门为你开放的。”
“谢谢先生。”小女孩高兴极了,她用双手接过了观鸟者手里的花,把它藏到身后,“妈妈,猜猜我今天为你准备了什么样的礼物。”
年轻的妈妈看了观鸟者一眼,对女儿说道:“妈妈可猜不到,不会是――一朵玫瑰花吧?”
“就是一朵玫瑰。”女孩说着,把花捧给了妈妈。
“谢谢你,我的宝贝。”年轻妈妈接过女儿手上的花,又转头对观鸟者,“当然,更要感谢的是你,先生。”
母女俩走了,观鸟者轻轻摇了摇头,继续浇他的花。母女俩没走多远,凄厉地警报声响了起来。人们都抬头看着天空,一大群轰炸机从天空飞过,但人们并没有太多的惊慌的,或许他们已经习惯了。这种情景,在战争刚刚开始后曾经出现过,不过,那是在英国。谁又会想到,仅仅四年之后,德国人就开始自食自己种下的苦果。本来,自食其果的不应该是这位妈妈和她的女儿。
机群飞过城市上空,这次,它们没有投下炸弹。远处,那母亲把那朵花又递给女孩,把女孩抱起来。女孩回过头,挥舞着那朵花向浇花工人告别。也许,女孩认为,是因为她手里拿着那朵美丽的花,所以飞机才没有投下炸弹。
浇花工人愿意女孩那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