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东岸边分布着的大大小小几十个属于各个洋行的仓库,这些仓库过去大都是作为那些洋行的备用仓库,在过去的几个月中,浦东岸边的仓库大都被产业公司收购,曾经的仓库,现在大都空了,沿江看去,未有一丝灯光的仓库几乎如鬼蜮一般的阴暗。
一边费力地扛着一筐馒头,张靖一边推门走进了仓库。这座仓库是的墙上仍然用油漆刷着“渣麦洋行”和一边串英文几的字样。这是一座产业公司半个月前买下的仓库,现在是张靖等人藏身的地方。
一进仓库内,张靖就听到仓库里传来的嚷声。
“你们他娘的都在吵什么!”
张靖一边嚷着,一边把箩筐扔到地上。
“都来吃点了吧!馒头、卤肉!可尽的造!”
他的话声一落,仓库里的人便纷纷跑过来开着抢起吃来的,三天前还空落落的仓库里,此时已经堆满了板条箱,一共两千五百三十六外板条箱。
在他们吃饭时,猴子却朝着张靖走了过去,他刚要说话,张靖便朝他使了个眼色,两人便朝仓库的角落走去。
“靖哥!”
见四下无人后,猴子才开口说起话来。
“刚才你出去弄吃的时,麻子撬开了一个箱子!”
“什么!”
张靖脸色一变,目中露出怒来,但却示意猴子继续说下去。
“麻子他们刚开始还以为,箱子里装的是烟土或是旁的什么值钱的东西,可一打开箱子!”
猴子这会又刻意的压低了声音。
“长箱子里装的一色洋枪,全新洋人快枪!”
猴子的话惊呆了张靖,箱子里装的是枪!老板让他们去偷枪干什么!
“短箱里装的是子弹!麻子他们说……现在老板被关进洋人的监狱里,能不能放出来还没个准,他说……”
“说什么!”张靖冷脸问了句。
“他说,与其在这等着,不如大家伙把这些洋枪卖了,分了钱散伙,他说他认识……”
“他敢!”
张靖冷哼一声,眼中露出些狠意。
“猴子,你们几个是什么意思!”
“靖哥,没旁的,你当过秀才,我听你的。”
直挺挺地站在仓库大院里。在月亮下眯着眼睛,最后张靖又吸了一烟,这才将烟袋里的烟灰叩掉,偶尔他会把眼睛投向仓库,仓库里一群人正在那里商量着一件事,而他“理智”的选择了回避。
“张大哥!”
一个男人从仓库的阴影里走了出来,走近了,借着月亮,张靖能看到他长着一脸的麻子。他就是麻子,号名叫什么,张靖反而不知道。
直觉地朝右边窥视了一下,张靖一眼就看见仓库的门边站着几个人,显然麻子已经说动了一些人。
“那些快枪,就是箱子里装的,若是运到内地,至少能卖上几十万两银子,到时咱们一人少说能分上万把几千两!”
虽说天色很暗,可月亮还是映出了麻子脸上这会露出的贪婪之色。
“那么咱们老板怎么办!”张靖依还客气地问道。
“老板!”
麻子嘿嘿一笑。
“老板他老人家,这次得罪了洋人,能不能活着出来都是问题!咱们来这都三天了,有谁来看过咱们?老板他老人家早把咱们兄弟给忘了,老板逢了难,咱们自然也就不用替他卖命了!”
凝视着麻子,张靖看着这人心中直泛起一阵恶心。
“对了,洋枪这东西,你怎么怎么运出上海,运到内地,又卖给什么人。”
话时张靖瞧了一下开着的仓库门,这会已经看不到猴子他们几个了,知道猴子他们在干什么的张靖盯着麻子,全一副在等个他回答的模样。
“张大哥,这你不用担心,兄弟我在清帮混过,自然能找到船,只需要拿几十条快枪换就行,等船到了内地,只要咱们手里有洋枪这东西,那些个土老财、土匪什么的,一准个个手捧着银子,抢着从咱们手里买枪!”
麻子这会却又压低下声音,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
“实话不瞒张大哥,过去兄弟在豫西时也曾落过草,对那里的山头自然熟悉些,也有些熟人,这事不劳张大哥费心,全包在兄弟身上。”
原本有些得意的麻子却看到张靖的脸上挤出了冷笑来,连那双眼睛都透着冷意。
“麻子,你知道我最恨什么人!”
张靖的声音直让空气骤然变冷,他盯着麻子。
未等麻子张嘴说话,张靖却从腰后取出了一把手枪来,这是老板给他的枪,没想到偷枪时没用上,这会却用上了。
“张……张大哥”眼盯着那黑洞洞的枪口,麻子的那张麻脸瞬间没了一丝血色。
“我平素最恨的就是你这种背主杂种!”
余光撇见仓库里已经吵了起来,嚷声也越来越大,仓库大门处有几个人正朝这边跑着,脸色一变,就在麻子刚要开口,张靖食指一扣,清脆的枪声打破了仓库院内的静寂,原本乱蓬蓬的仓库里也静了,仓库门外跑着的人瞬间定住了,所有人全是一副不可思议的看着拿枪的张靖。
手里端着手枪,看着那二十六个被猴子等人拿着空枪推到院里的人,张靖沉声一吼。
“把他们都给绑了!”
在那些人被绑起来的时候,张靖看着那端着枪时不是嚷上一句的猴子等人,眉头却是一皱,他们拿的枪根本就是烧火棍,若不是老板给了自己一把枪。
“猴子!”
原提着枪正捆着人的猴子忙跑了过来,看着面若冰霜的张靖。
“脚上系块石头,全都给我扔到黄埔江里喂鱼!”
西尔蒂斯是租界内富豪名流经常光顾的餐厅。相比于那些大型餐厅,面积不大、只有十余张桌子的西尔蒂斯西餐厅以其高雅独特的品味以及法国来的西尔蒂斯大厨,使得这间不大的餐厅,在租界内的上屋社会中拥有了不菲的名声。
尽管这里贵得惊人,但在这间餐厅却是从开业,直到现在都需提早几星期订位的餐厅,要想在短期内得到一张桌子已成为权力的展示、金钱的夸示。租界内一些高级西餐厅仅限外籍人士进入不同。
那位法国来的西尔蒂斯厨师是一个典型的自由主义者,在他看来每一个人都应该有权力享受美食,当然在你能出得起钱的前提下,所以这间餐厅是租界难得几间对华人开放的高级餐厅中的一所。
和过去一样,并不算宽敞的餐厅中座无虚席,每一位宾客皆盛装襟坐。坐在餐厅里的肖炘韧,偶尔会抬眼看下凯瑟琳,原本这么快的时间定这么一张桌子是非常困难的,不过凯瑟琳在今天下午让人来订位时,餐厅经理一听到凯瑟琳的名字,餐厅的大门自动大开,而厅中最好的桌子也突然空了出来。
“当真是远东那朵永不凋谢的玫瑰!”
特殊的待遇和凯瑟琳的美艳,让肖炘韧不禁心生些许感叹。
不过对于凯瑟琳这种女人,肖炘韧从来都是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作为中国人在美国留学的经历,确确实实的告诉他,对于自视文明人的欧洲人而言,他们对于跨种族婚姻的敌视,在美国是如此,在上海更是如此,默然摘了这朵远东永不凋谢的玫瑰,已经为他带来了太多的麻烦。
见肖炘韧再一次取出怀表看时间,凯瑟琳微微一笑。
“在租界里,沙逊就像是国王一般的存在,每一次他都会让其它人等上他至少半个小时!”
“他有骄傲的资格不是吗?”
喝着杯中的咖啡,肖炘韧的视线仍还是朝着餐厅的门口投去。
“谢谢你!凯瑟琳小姐!”
收回视线时,肖炘韧向凯瑟琳道着谢。当沙逊指名在要这间餐厅见他,而且是在两个小时后,知道这间餐厅坐位不易定的他,只能向凯瑟琳求助。
“这是我应该做的!”
肖炘韧的道谢让凯瑟琳面上露出些窘态,这件事从始至终,所有的麻烦都是因她而起,如果四天前,她没说去外滩花园,或许根本不会发生这种事情。
而且在一定程度上,查理之所以与陈默然发生冲突,也同样是因为她的缘故。
就在凯瑟琳张口欲要解释时,餐厅的门推开了,头戴礼帽、西装革履的雅各布?沙逊走进了餐厅,在他走进餐厅时,就如果国王架临一般,餐厅里的所有人都站起身向他致辞意,沙逊的脸上多少带着些傲慢,但却礼貌的时而摘帽向他人回礼。
享受着国王待遇的沙逊走到凯瑟琳定的桌边,颇有风度的冲着凯瑟琳行了一礼。
“你好,凯瑟琳小姐,你还是依如过去一样美丽!”
在沙逊做下时,领班便抽出的餐巾,潇洒地抖开,铺在沙逊的膝上。随后则咧嘴笑着的领班斟满他的酒杯。
“请慢用,沙逊先生!”
“谢谢!沙逊先生!”
面带微笑的凯瑟琳望着沙逊,心里忍不住想着,为什么沙逊约在这里,原本,如果他已经说明了查理,根本没有必要来这里,仅仅只是因为这里昂贵的菜点吗?
他可沙逊!上海的地产大王。
在凯瑟琳心下思索着时,肖炘韧的心下虽然也有着你同样的疑惑,但他更关心的却是陈默然。
“沙逊先生,我希望您带来了好消息!”
“肖先生,我想,如果您愿意的话,现在随时可以去监狱接陈先生,查理先生已经放弃起诉陈先生!”
肖炘韧和凯瑟琳两人同时一喜,未等肖炘韧说话,沙逊却又继续说了下去。
“不过,你应该知道,陈先生需要为他的行为,向查理先生做出一些补偿,现在查理先生,已经全权将此事委托给我,这不……”
沙逊说笑着朝隔壁的几张桌子指了一下。
“根据查理先生的要求,我请来了一些朋友作为见证!”
肖炘韧眉头一皱,还是未明白沙逊的意思。
“查理先生所要求的非常简单,适当的赔偿和公开道歉!”
沙逊的笑容让肖炘韧心底升出一阵不祥的预感,他隐约猜出或各市地这赔偿绝不止是用适当来形容,还有就是公开道歉!
沙逊依然面带着微笑,在他伸出个手指的时候,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协理便从包中取出一份文件来。
“这是查理先生提出的条件,如果肖先生和陈先生的同意的话,我想你们随时都可以去巡捕房接出陈先生!”
刚一翻开文件夹,扫了一眼文件内容,肖炘韧脸色突然一变,脸色变得极为难看,看着沙逊时眼中甚至带着怒意。
“沙逊先生,这……”
强压下心中的不满,肖炘韧用尽可能平缓的语气说着。
“也未免太过份了吧!”
“肖先生,这是查理先生所答应的和解条件,如果你们拒绝的话,我想陈先生……”
无视肖炘韧的怒意,沙逊微微一笑,“只能在监狱里蹲上几年!”
中央巡捕房的监狱里,陈默然冷眼看着肖炘韧。
“再说一遍!”
“赔偿查理先生一两银子,另……”
“一两!他妈的一两!”
未等肖炘韧说完,陈默然便已经骂开了,一两银子,那头猪真他妈的能想起来!
“老子,他妈的不是户籍上,他妈的他要这一两,分明是朝着自己脸上抽上一把巴掌,这龟孙子,我要弄死他个杂碎!”
之所以愤怒,原因非常简单,李鸿章在京城已经和洋人达成了赔款协议,赔款是按照户部名录上的四亿五千万中国人,每人赔偿八国一两银子,而他却不在大清国的户籍上,自然的那一两银子却倒不了他的头上,可现在查理的那一两银子,恰恰把这四亿五千万零一两的名头按在了他的头上,这比让他赔上几十两甚至上百万两还让人难受。
“狗曰的,你告诉那个头猪,老子给他一百万两!让他妈的滚蛋!”
肖炘韧摇着头。
“你知道他的用意,上海道对他们说过,你还未落籍,所以,查理才要了这一两!”
“我当然知道!”
吼一声,陈默然双目通红的看着肖炘韧。
“未扬,还有其它的余地吗?”
说不出话来的肖炘韧只是摇了下头。
“余地,怎么可能还有什么余地,现在中央巡捕房门外,都已经挤满了各报的记者,只要你一出去,就……”
“狗娘养的查理!我艹他祖宗十八代!”
愤愤的骂了一句,暴走中的陈默然直盯着肖炘韧。
“不要理他,直接把我劫出去!”
见陈默然又重提劫狱,肖炘韧却是摇了下头,从第一天他进了监狱,在这里说出那个主意后,肖炘韧就在考虑着这个提议。
“然之,如果真那么干的话,甚至还不如直接上法庭判上了两三年,至少那样你不需要东躲藏省的,如果真劫了狱,到那时法庭便会有理想查封你的产业,包括产业公司,可以说,查理、沙逊那帮子人盼星星盼月亮的,就盼着你一怒之下生出这个念头来!”
“那难不成真得要让我赔上那一两银子!让那个查理甩我一个耳光,又啐上我一脸口水!”
“小不忍则乱大谋!然之,韩信若是忍不下那胯下之辱,又岂会有……”
“这事没沦到你身上,若是论到你身上,我看你能说出这番话来!”
坐在床上,双手抱着手,原刮光的脑门上的头发已经有此扎手,插着那光洁的前额及脑后的辫子,陈默然的心里只剩下了恨字,可是不是这狗娘的满清不争气,爷又岂会受今天的这般奇耻大辱。
沉默,足足沉默了十数字钟之后,陈默然才抬起头,肖炘韧却被他通红的眼睛给吓了一跳。
“赔他一两银子!”
怒级的吼声在牢房里回荡着,肖炘韧不无苦涩的点了下头。
在肖炘韧办完手续,陪着陈默然离开中央巡捕房时,中央巡捕房外是一场混乱,除去沙逊邀请的几家报社记者外,租界内的各家报纸均派了记者及摄影师。一看到陈默然走出中央巡捕房,闪光灯顿时齐闪,记者开始提出各种问题。
“陈先生!看这边!陈先生!赔出一两银子后是什么滋味?”
“陈先生!你是不是要说些什么!”
尽管那些华文报纸的记者大都曾因陈默然因那牌子怒殴公董查理,而将他吹捧为“民族英雄”,可是现在,在陈默然付出了这个等同于羞辱的代价后,却并不妨碍他们为了职业的需要,在这个询问当事人,以便挖出新闻来。
记者后面的最外围则是被警察拦阻的旁观者,他们中的很多人已经知道了,陈默然向查理赔了一两银子,并且登报至歉的消息,之所以围在这里却是希望听到陈默然说些什么。
站在中央巡捕房的阶梯上,陈默然机械化地随着他们移动,感到头晕目眩,闪光灯照得眼睛刺痛。面对着各种各样的问题,看着周围人们的神情,突然间,他停住了脚步,直视着眼前的记者。
“你想问我有何感想!”
陈默然话声一顿,满脸尽是悲意。
“只有一句话,个人强,国家弱,总是要吃亏的!默然今天所受之屈辱,均与国家积弱分不开关系,默然只有一句奉劝同胞,国人当自强!”
话毕了,陈默然似是丢了魂般的拄着拐杖,由肖炘韧扶着朝那马车走去,直到上马车的时候,陈默然依然还在唇边喃喃着一句话。
“一两银子!一两银子!”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