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蕾眼中闪过一丝得意,朗声回答:“阿蕾见院子里梅花疏落,虽已是早春二月,但仍能回忆起它冬日怒放时的洁白芬芳,尤喜欢它傲雪凌霜的品性。”
中年男子抚了抚颔下的胡子道:“好,我的女儿就应该有梅花般的品性!下去吧,今晚爹来梅园瞧瞧你说的疏落的梅!”
此话一出,程箐看到左边的一位夫人——应该是阿蕾的母亲——脸上迅速闪过一丝自得,又低下头柔声回答:“阿蕾还小,技艺不熟,老爷过誉了。”
程箐眼神在厅堂中转了一圈。除了这个七夫人面无表情外,堂上众位夫人眼中或多或少都露出一点妒意。程箐想,众女争夫,古代人总是这样寻乐子,大概没什么玩的,就与人斗了,与人斗其乐无穷啊。
蔓蔓青萝 第一部分 《蔓蔓青萝》第一章(4)
阿蕾退到自己娘身边站好,阿菲出列。她长了张鹅蛋脸,一双又黑又大的眼睛眨出一脸机灵。她没有发抖,大声道:“爹,阿菲这几月习字有点心得。”
于是仆从又抬来一张矮桌,放好笔墨纸砚。有丫头上前替阿菲拢好衣袖。阿菲凝神想了一会儿,突然左右开弓笔走龙蛇地写下一副对联,一气呵成,瞧了瞧才放下笔,干脆地说道:“请爹爹指正。”
程箐看到纸上墨迹淋漓酣畅,好一手字!左右不分轩轾,想起自己的狗爬字,汗颜不已。
中年男子仔细看了半天,对阿菲道:“菲儿这手字的确大有进步,年龄小笔力还有所不足,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这一番夸奖听得阿菲眉开眼笑,转头邀赏般对自己娘亲笑了一笑,模样娇憨可爱至极。程箐想,阿蕾清秀,阿菲娇憨,还好都长得像自家的娘,长大后自己也会是美人吧!正沉迷在观察中,突听到中年男子喊了声:“阿萝,你过来!”
程箐愣了一下,七夫人担忧地看了她一眼,轻声说:“三儿,你爹叫你!”
程箐心里一慌,差点忘了这个阿萝也要参加季试的。自己不会弹琴,不会书法,会什么啊?连这是什么朝代、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呢。程箐硬着头皮走到大厅中央站着。
听到那个爹冷着声道:“你两位姐姐一个擅琴,一个擅字,阿萝,三月前你就交不了功课,你娘亲保你,把十个板子记下了,说是三个月必定让你技艺见长,你这三个月习的什么?”
十个板子?这不行,莫名其妙还要挨打,绝对不行!做什么呢?背背还记得的古诗词好了,就怕是这里的人熟悉了的。程箐站在厅堂中央脑子急转。瞧着她半天不吭声,那几位夫人多少露出点幸灾乐祸的表情。程箐心一横,就背诗,要是他们知道是何人写的,就说是自己喜欢背下的。要是不知道,就说是自己的独家技艺好了。她抬起头轻声说:“喜欢诗词,能诵一首给爹听。”
中年男子睁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盯着程箐,七夫人暗暗蹙眉,这个爹笑道:“好,好,我们家的三小姐居然会吟诗,念来听听。”
堂上传来低低的窃笑声。程箐转过头看到七夫人脸色发白,不由暗叹了口气,慢慢念道:“二月孤庭日日风,春寒未了游人空。海棠不惜胭脂色,独立细雨中。”
这是宋代诗人陈与义的《春寒》。程箐改了几字,用不属于她的稚嫩声音念完,看到堂中众人呆住,脸上惊诧、嫉妒什么表情都有。心想,我听了自己用这孩子的声音念这样的诗也吓一跳呢,还真不习惯,声音都不是自己的了。明明自己嘴里发出来的,听着却像别人在说话。
中年男子沉思了半晌,往七夫人处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程箐再回头,七夫人眼睛里已泛起泪光,娇柔中带着伤情之色。
程箐松了口气,看来众人没听过这样的诗句。这里不是宋朝。宋朝之后的诗词版权就全归自己了。
那位爹呵呵一笑:“好,阿萝六岁便能诵得如此诗句,你娘用心了。板子免了,爹改天来棠园听你吟诗!”
这话一出,堂上“嗖嗖”射来无数锐利的眼风。程箐低下头寻思这个老爹说得很重的那句“你娘用心了”,心想,你怕是以为这诗是七夫人教我的。不过也是,三个月前交不了功课差点挨板子的人突然会写这样的诗,任谁都会奇怪。七夫人不也说这个阿萝不喜欢诗词学得不够好嘛。程箐退回七夫人身边安静地站着思索。七夫人可没教女儿写这首诗,回去后得马上找机会把七夫人的疑虑打消了才行。
那位爹又道:“咱们李家也称得上宁国高门,书香世家。此后须得更加勤力,才不致引人笑话!”话到此处,声音已转为严厉。
堂上众人忙附和答应着慢慢散去,各回各的住所。
七夫人牵住程箐的手让别的夫人先行,最后才走出厅堂往棠园去。程箐觉得七夫人现在甚是激动,握她的手比来时更为用力,走路的步子明显加快。看来那首诗竟无意中道出了她的心境。程箐综合七夫人对她说的话和刚才季试看到的情况判断,七夫人肯定不受宠。她这么漂亮不受宠?肯定有问题。
蔓蔓青萝 第一部分 《蔓蔓青萝》第一章(5)
宁国?未知的世界?对七夫人有敌意的众夫人,那个一看就有点假道学的爹,两个有点娇纵却一身好才艺的姐姐,又一场豪门恩怨!她该怎么办才好啊!看了众多穿越文,她能像里面那些人一样袖舞乾坤,玩转世界吗?会不会小小年纪就夭折了?会不会明天一觉醒来又回去了?程箐想,以前这个阿萝怕是内向得很,不怎么说话。内向就内向吧,正巧自己是从小就当家独立,遇事也冷静的性格,没有大叫大嚷泄露情况,否则连这个美貌娘都没了,六岁还不得饿死?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要给人拐了卖了弄进古代的青楼,还不得寻死去?
抬头看了看七夫人,她脸色已恢复正常,似乎没有觉察到阿萝的不对劲。程箐想,既然莫名其妙来到这里,冥冥中自有天意吧。还好阿萝才六岁,要是再大点,难不成真要去假装失了记忆?
回去的路上,她边走边看着四周古色古香的回廊楼阁想,这家肯定是大户人家,地盘挺大的。那个爹治家一定很严,遇着的仆从见了七夫人和她就行礼,头埋得很低。
到底是投身有钱人家好呢还是穷人家好?程箐想,还是有钱人家吧,古代的老百姓吃不饱穿不暖,苛捐杂税一箩筐,要是遇上个恶霸地主,饥荒灾年的,弄不好头发上插根稻草就拉去卖了,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有钱人家虽说有阴谋有斗争,好歹自己也有一双当官的父母,听到的见到的明里暗里的官场争斗多了去了,应付起来也不算太困难。估计这些事哪朝哪代都差不多,斗的是人心罢了。
她当下牵着七夫人的手,回家!
蔓蔓青萝 第一部分 《蔓蔓青萝》第二章(1)
回到棠园,七夫人对着天井里怒放的海棠叹了口气。她叫张妈搬了张椅子,在回廊里坐着,把程箐抱在怀里幽幽道:“三儿,你对娘真好。你说话少,和娘一年到头都说不上几句话,也不愿学诗文,一直以为你冷性子,没想到娘的苦处你都记在了心里。这家里,娘只得你一个亲人,你爹他来不来都不打紧。只是这诗文苦情伤心又带着倔强,你六岁怎么就能写出这样的诗来,也不知道是好是坏啊。”
六岁孩子哪有这么能干,自己六岁的时候背诗都磕磕巴巴,还写呢!程箐正想补救两句,听到七夫人声音又转为愤恨:“那几个却还是不放心,恨不得把我们娘俩赶出去,若真能出去……唉!老拿你不会琴棋书画做文章。娘今天可真担心那板子要落在你身上了,又无力护你。李家的女儿如果没用,不能帮助你爹,还不如小玉来得值钱……也真是我的女儿,怎么会不懂诗文呢!”
程箐见七夫人并无丝毫怀疑,就懒得解释。这时她已有些习惯七夫人的怀抱,香香的,软软的,像极了小时候妈妈的怀。她窝在七夫人怀里开口问道:“能不能告诉阿萝,要帮那个爹做什么?李家的女儿为什么一定要精于琴棋书画?”
话一出口程箐有些后悔,万一七夫人平时早告诉给了阿萝,这么问她会不会惊诧。七夫人慢慢说道:“三儿,你还小,大一点娘再告诉你吧!”
程箐着急,她急于想了解这是个什么世界。她脑袋里还混乱着,一起床就莫名其妙变成了个小孩子,还见了相府乱七八糟的一堆人,提心吊胆了老半天,不说怎么行?她听到自己发出一个娇嫩的声音:“早知道比晚知道好啊,说不定以后阿萝就改了性子,勤力学习,免得三月后被打板子!”说完又叹,这声音,真不习惯!顺手摸了摸,身上果然起了一层鸡皮小粒子。
七夫人叹了口气说:“李家为得一个儿子,先后娶了七个,没想到娘最后进门,还是生了个女儿。你爹是宁国右相,眼见无后,就想把三个女儿嫁入王室豪门,以巩固权势。他怎能不严厉苛求女儿?他所有的希望都放在女儿攀龙附凤上了。大夫人出身显赫,如若不是没有生养,哪会容得老爷一娶再娶,娘,不过是李家娶来生养的工具而已。”
七夫人低头对程箐温柔一笑:“娘倒是没有希望三儿出人头地,就怕你不长进惹怒了你爹,连求温饱都不得。你与娘幼时的性子相像,任性倔强得很,又调皮,老是为难张妈和小玉,功课总不放在心上。娘不忍责备你,可是三儿啊,这世道总是女子吃亏,你要是不嫁个好人家,以后苦日子就长了。”说着竟流下两行清泪。
程箐看着七夫人玉般的脸上一片愁容,心知两人的命运从此连在了一起。她看看自己小小的身体,莫名其妙就穿越了时空,灵魂附体,架空历史,她本来是好好的一个大四学生,家里环境优越,以后前途光明,现在一切都是未知。听到七夫人说女子在这里总是吃亏,忍不住就哭了起来。
七夫人紧紧搂住她叹道:“三儿啊,为什么这般命苦要做女子?为什么要做李家的女儿啊!”
程箐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七夫人爱怜地看着才六岁的女儿。长着和她一样的小脸,不用想也知道阿萝长大后的美丽。她的青春与美貌已葬送在了李府的棠园,她希望女儿的命会比她好,不用守在这四方的天井里心寂如死。
怔怔瞧了阿萝许久,她唤过张妈和小玉,柔声说:“小姐还不懂事,你们迁就一下她,她不是凉薄的孩子,任性了些罢了。”
张妈小玉红了眼答道:“夫人有大恩于我们,我们必会对小姐尽心尽力。”
七夫人把怀里的程箐交与张妈送回屋里。自己一个人定定地瞧着海棠出神,想起阿萝在季试上念的那首诗,眼泪又簌簌落下。
程箐一觉睡醒,忙低头看自己,还是小小的身体。周围清寂无声,没有汽车开过马路的声音,没有人声,仿佛整个世界只剩自己一人。眼睛一红,泪水汹涌而出,月光照进屋子里,越发的冷清。程箐想,难道自己就只能留在这里,顶着那个阿萝的身体在这个世界慢慢长大,然后嫁人,了此一生?不由得害怕恐慌到了极点,放声大哭。
蔓蔓青萝 第一部分 《蔓蔓青萝》第二章(2)
纱帐外亮起烛火,小玉撩起纱帐,紧张地唤她:“小姐,又做噩梦了吗?小玉在这儿呢,小姐,不怕了。”
程箐看到小玉蓬松着头发,也就是个十岁大的孩子,却来安慰自己。心想,我都二十二岁了,怎么让你来呵护我?慢慢止住了眼泪,对小玉说:“我睡不着了,小玉,你上来陪我躺会儿,给我说说故事吧。”
小玉瞧着阿萝小脸上泪痕还没干,在烛火照耀下闪着光,脸上写满恳求,说不出的楚楚动人。小姐才六岁,就这样让人不由自主地怜惜,以后大了不知道怎样的天香国色呢。嘴里答应着,上床挨着阿萝躺下。
程箐对小玉说:“你给我说说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宁国是怎样的国家吧。”
小玉羞涩一笑:“小玉也只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