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8.第246章 释放

他掌着武力,打得县中官绅满地找牙;他还有着层层关系,能使他们没办法把事情捅出去。

西边的街巷上忽然响起了大喊声。

若非今夜一发狠,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偃师的土皇帝。

“他们在那里!

高崇转头看去,见是许多漕工向这里跑来,不由笑了起来。

这就是人心所向。

昏君自以为的盛世,却不知地方州县已经烂了,税法、兵制崩坏,利益关系盘根错节,昏君还要天下人为长安输送粮食,为太府运送贡品。

烂到昏君根本收拾不了,只敢躲在长安自欺欺人,掩耳盗铃。

十年不到洛阳,如今哪怕是昏君再临洛阳,他高崇也不怕,到时振臂一呼,洛水上数万漕工闹事,连昏君都要头痛!

“别跟着高崇造反啊!朝廷要涨工钱了!

“圣人赏赐了二千贯给我们!

“县尉会把郭万金的家财分给我们,别打了!

漕工们终究是领会错了薛白的意思。

总之他们冲入城来,围住那还在帮着高崇做事的百数十名漕工,七嘴八舌地说起来。

“你们....

高崇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喝令身边的范阳老卒去震慑他们。

“漕帮的都听我说,替县丞镇压叛乱,每人赏十钱!”

“二十钱!

”高崇大声喝道。

他皱起了眉头,听不懂那些漕工们吵吵嚷嚷在说些什么,大概是薛白也给他们钱,什么三倍、四倍。

这些漕工原本都是他的人,他带着他们走私。

他绝不相信人心能这么快就翻转,前一天还“高县丞真好”,今日便是“除掉高崇这颗毒瘤,过好日子”,人怎么可能这么绝情?

不会的。

翻脸也不会这么快。

“镇压叛乱,每人赏一百钱!”高崇还想挽回。

算上人数,这已经是一笔不小的钱了。

李三儿在时,命令漕工做事,还从来不需要赏钱。谁不听他的,他就不给谁派活,甚至狠狠揍一顿。

高崇没想到的是,今日他许之以厚利,那些漕夫竟然还在说着那些屁话,像是要反戈。

“薛县尉来了!

漕工们忽然喊了起来。

高崇望到薛白的一刻愣了一下,瞬间明白过来。

“一贯!

“替本县丞做事者,赏钱一贯。杀反贼薛白者,赏钱一千贯,可替代李三儿成为渠帅!

重赏之下,还是有勇夫的。

有几个持刀的郭家家丁当即向薛白那个方向冲去。

但薛白身边的打手却不像世绅家的家丁没杀过人,毫不留情涌上将他们斩杀于地。

高崇也发了狠,咬咬牙,便要让身边的老卒上去杀薛白。下一刻,却顾忌起自己的安危。

他四下一看,世绅们有了主心骨,又开始让家丁们聚集过来。

局势已经有了变化。

没有李三儿,由他亲自指挥人手,其实是没那么得心应手的。

武力若不能弹压,让薛白与这些世绅们勾结起来,都不知道要如何构陷他了。

考虑来,考虑去,高崇脸上还有狂态,眼神却闪烁起来。

他目光扫去,看到已有漕帮帮众丢下了刀反戈,接着看到了世绅家丁们围过来。

城外也有更多的漕工涌过来喊道:“除掉高崇毒瘤,过好日子。”

人数一多,已构成了莫大的心灵震撼,再好勇斗狠,眼看敌人越来越多,也难免心生怯意。

是拼?是退?

“保护我走。

高崇没必要冒生命危险,转头对身边的范阳老卒道:“走东门,洛河上有我们的船....

“高崇逃了!快追。

喊声响起,宋勉四下一看,迅速找到薛白,道:“县尉,该杀了高崇。”

薛白一边吩咐着人手去追,一边问道:“为何?

他其实知道为何。

从暗宅出来时,任木兰说她来的路上杀了宋励,薛白就顺路过去做了一些手脚。

果不其然。

“高崇杀了我兄弟。”宋勉道:“县尉若能为八郎报仇,宋家必有厚报。”

“好,我尽力。

薛白面不改色,道:“让你的人从北面围过去,堵住高崇。”

“好。

“今日,宋先生为朝廷立了大功。

“应该做的。

支开宋勉,薛白与杜始对视一眼,杜始会意,当即小声吩咐了几句,安排了几人也追杀过去。

“杀出去!

高崇赶到城门时,还有六名卫兵在那守着,披甲执戟,那阵势一般人就不敢对有几个跟着他跑的家丁便丢下刀,自往城中寻地方躲藏了。

唯有四个范阳老卒还敢冲上去,但双方一打起来,追兵也就赶到了。

厮杀到最后,只剩下庄阿四护着高崇奔出城外。

“县丞.

“快!

我走不动了…....

高崇转头看去,眼看庄阿四背上插着一把断刀,只好道:“我扶你。”

他一手扶住庄阿四,另一手握住刀柄,飞快地拔出刀来,又是一捅。

庄阿四“咯”了一声,就此倒了下去。

死了也就不会泄露秘密了。

高崇抛下刀,飞快向河边赶去,他还有一艘走私船就在伊洛河口。

“什么?

“高崇跑了。

薛白脸色有些不豫,却不得不接受这结果。

宋勉比薛白还要想杀高崇,踱了两步,隐隐有些忧心忡忡之感。

“宋先生,怎么了?

“恨不能为我兄弟报仇。

“宋先生放心,我身为县尉,必会缉捕高崇。”

说话间,吕令皓终于是到了县署。

“高崇逃了?

“是。”

“唉。”

吕令皓叹息一声,道:“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不知如何与朝廷交代啊。”

薛白问道:“依明府之意呢?”

吕令皓却是转头看向宋勉,道:“宋先生,可否与韦府尹说几句好话?

“明府放心。”宋勉道:“我亦是偃师人,必会为偃师考虑。”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吕令皓脸色终于浮起些笑意。

宋勉起身告辞。

吕令皓再看向薛白,脸上的笑意便淡下来,道:“谋反的罪还是太重了啊,依老夫所见,郭万金掠卖良人、私铸铜币、与妖贼有勾结,昨夜,薛县尉镇压了郭万金。高崇与郭万金利益勾结,畏罪潜逃了,如何?”

明府便打算这么办?

“这不是薛郎一开始说好的吗?”

“此一时,彼一时,当时高崇还未造反。”薛白仿佛才像是官长,脸一板,道:“众目睽睽,瞒得了吗?

吕令皓重新笑起来,温言安抚道:“薛郎且看吧,偃师县的天,可还没塌呢。此事啊,捅不上去的。”

“是吗?

“往后你我携手并进,得齐心为偃师好才行啊。”

是。”

薛白见这位县令如此好脾气,方才稍稍有了好脸色,道:“如何禀报,县令定夺便是。

他起身告辞。

出了县署,薛白依旧不甚高兴。

忙来忙去,最后还让高崇这个关键人物跑了,他当然不会高兴。

“县尉!

远远的,任木兰跑来,道:“盆儿病了。”

带我去看他。

这边。

任木兰遂领着薛白穿过城东的小巷,七拐八绕,越走越偏。

今日还有许多逃散的妖贼没有捉到,街上不太安全,城中居民多不敢出门,薛白几次回头,都没有看到人。

终于他进了一间破败的小屋。

里间的墙被打穿了一个洞,穿过破洞,是另一间黑漆漆的屋子,有人打开了地窖。

薛白脸色那不悦的神情一点点有了变化。

他的眼睛越来越亮,像是闪动着光芒,有些疯狂。

那是野心的光。

“呼……呼...

眼前是一片漆黑,高崇重重喘着气。

忽然,有人一下子扯下了他头上的麻袋。

火把的亮光刺眼,照得他眼睛生疼,他却还是瞪大眼看去,赫然见到面前站着一人。

“薛白?”

薛白没有回答,只是看着高崇,像是看着一件价值连城的宝物。

高崇笑了,用狞笑来压住薛白的气势。

“哈哈,你以为你赢了吗?你没有。你治不了我的罪,你信吗?因为我没有打开武库。我做的一切,都是因为你先犯了大罪,你找人假冒皇亲。”

我知道。

“你也休想顺着我查下去......

“我知道。

高崇道:“你知道个屁。”

薛白道:“我知道你背后是安禄山,我还知道他想造反。”

“哈哈哈。”高崇大摇其头,道:“蠢材,你什么都做不了知道吗?我告诉你吧,没有人会信你。人,永远也不可能把天捅穿,你大可试试。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你信不过吕令皓,想把我直接交到河南府。”

“韦济、令狐滔也被你收买了,我知道。”

“你知道?那你是想把我交到长安?交到圣人面前,你大可试试,我会让你明白,你做的一切都是没用的,你就像王彦暹一样,是个傻子,没用的.…”

“嗞——”

高崇惨叫起来。

却是薛白直接拿起烙铁,烙在了他的脸上,疼得他撕心裂肺。

一团烟气冒着,薛白把手里的烙铁丢了,方才道:“都说了我知道,你非要猜,猜的还全错。”

他有些异于平常的兴奋,但还在克制着。

因此,高崇没有看到他眼睛里的野心勃勃。

“李隆基不会相信安禄山造反,哪怕安禄山打到眼前了,他都不会信。”薛白道:

“他昏头了,自私自利,妄狂自大,不可救药了,我会指望他?

“你说什么?

高崇还在痛得嘶气,闻言瞪大了眼,紧紧盯着薛白。

连他都没有直呼圣人之名,薛白却说了。

薛白道:“你一直笃定你能赢,因为你把我所有的能用的办法都猜过了,我告状没用,告诉李隆基没用,他身边的宦官如吴忠实,只传递一个消息,你们就能要我的命;

告诉李林甫没用,他巴不得我死;告诉杨銛没用,他的能力就不可能处理得了八百里之外的事;告诉韦济没用,清高是他无能的保护色,他也被你们收买了。”

“这个大唐朝廷上下蒙蔽,党争激烈,吏治败坏,已经没有人愿意碰漕运这个烂疮了。揭开真相又如何?皇帝老了,处理不了,不愿处理。官员们,忠诚正直的被打发了,忠言逆耳的贬官了,剩下的忙着敛财,为这盛世荣华添柴,谁去碰烂疮,谁就死,揭开有什么意思?”

薛白有些疯,眼神却很绝决。

世上不会再有一个人能像他一样,从一开始就不对朝廷抱以一丝一毫的期望,从一开始就以最凶狠的态度出手。

所以,他才没有像别人一样与光同尘,也没有像王彦暹一样死掉.…...

高崇不知说什么才好,他一直以为薛白的后手在洛阳、在长安。

正是因为太清楚权贵们的歌舞升平、纸醉金迷,不可能来动漕运,他才敢肆无忌惮。

万万没想到,薛白的目标是漕工。

最最没有想到的是,漕工居然能在一夜之间反戈,这不可能,假的。

“告诉我,码头上发生了什么?”

“没发生什么,我把工钱给他们涨了三到四倍而已。”

“哈,你上哪儿搞这么多钱?”高崇道:“太假了,我不信!我绝不会信!*

“随你信不信。”薛白道:“但我当过基层官,我知道最浅显的一个道理,人有恒产才有恒心。对于大多数吃不饱饭的人来说,吃饱才是真理。我需要的只是一个给他们希望的机会。”

“可笑,可笑至极。”高崇到最后也不相信。

他宁愿相信他败在阴差阳错,是上天对他的惩罚,宁愿相信李唐有天佑,也不相信薛白能一夜之间说服上千漕工。

“给四千人一天多发二十钱,一年就是三万贯。”薛白道:“你败给三万贯,不冤…….你值三万贯吗?

高崇讥笑着,问道:“你知道我一年赚多少吗?

薛白道:“我很想知道。”

高崇眼中泛起得意之色,道:“我不告诉你。”

“那我告诉你几个秘密。”

薛白道:“李隆基根本没有让我来查刺驾案,他宁可相信金刀之谶,也不肯相信他已经把天下治理得一塌糊涂。他派我来,其实只是因为他觉得我与杨贵妃太过亲近了,他讨厌我,想把我打发得远远的。又自认为他没这么小气,他于是骗自己“朕让他到河南看一看’,但其实,我说什么他都不会信。他不在乎天下人,他只在乎他自己。

我就知道!”高崇道:“我就知道是这样!可恨吕令皓老乌龟不相信!

“没事,你我知道就好。”

高崇忽然意识到一件事——薛白在他面前说话,太无所顾忌了。

听到的秘密越多,他越不可能活下去。

“你要杀我?”

“你猜。

高崇大怒,道:“你想诈我?我是不会背叛…....

薛白道:“我想取代你。

“什么?

“我想取代你在偃师县的地位,在漕运走私这一环上的作用,明白吗?”

高崇不明白,但他终于发现了薛白眼神里的狂意。

“我做这一切,不是为了点醒那个装睡的昏君,不是为了维护那只替权贵说话的唐律。我不是王彦暹,我暂时是下一个‘高崇’,当然,我肯定比高崇做得要好一百倍。”

“你这个疯子!你就是个疯子!

“不急,我们有很长的时间聊一聊。”薛白道:“我需要知道很多东西,你们铁石是从何处开采的?陆上是由谁运输?铜矿又是何处开采?铜市是如何私铸?武器.…....”

高崇渐渐冷静下来,喃喃道:“你一定是想诈我,你想要更多的罪证,一定是的。

“嗞——”

惨叫声再起。

薛白道:“与你说了那么多,还不明白?我再说一遍,李隆基不可救药了,懂了吗?别再说废话。

“懂……懂了。”

“说有用的。

“你……你也想……助安府君成大事吗?”高崇眼神渐亮,道:“你也认为那是昏君,我们一起推翻他。

薛白听到“安府君”三个字,有些不易察觉的讥意。

他说他暂时想取代高崇,其实说的是暂时学习安禄山积蓄。但他又大可不必像安禄山一样暂据一隅,以范阳、平卢为据点,因为他计划与安禄山又不同……..他有身份,但需要实力。

这些,与小小一个高崇却无甚好说的,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就当是吧,我问什么,你只管回答。”薛白道:“铁石哪里来的?”

“郾……郾城。”

“郾城哪里?

“你若想……加入我们。”高崇喃喃道:“你应该见见我义弟…....

“嗞——

东城坊,崔宅。

因崔家宅院最大,一夜动乱之后,公孙大娘与她的弟子们、杜有邻与他的家眷们都住到了崔宅。

这也成了崔唆在这一夜下了赌注的巨大收获。

若说高崇、郭万金、李三儿等人有罪,旁人难免也要沾些嫌疑。那么,宫中供奉与转运副使到偃师都到崔唆家中借住,可见崔唆最没有嫌疑,那么谁是偃师县城最可靠、最有名望的世绅,也就一目了然了。

杜有邻承诺,举荐崔唆的两个儿子为官,锦上添花总是容易,世绅子弟要当官也总是容易。

到了午间,男人们在堂上,女子们聚在花厅,相谈正欢。

“就有一事。”崔唆有些迟疑,道:“但不知张三娘?”

杜有邻摇摇手,摆出官威,淡淡道:“薛郎与张三娘之事,你不必多管。”

其实没有人交代过他要如何回答此事,这是他灵机一动想出来的答案。隐晦地表明薛白与张三娘之间有点事,又让人不敢问。反正以薛白的名声,旁人肯定能信。

到时旁人自会猜测,该是张三娘跑来找情郎,又不敢承认……反正怎么猜都行。

果然,崔唆露出了一个会心一笑的表情,不再多问。

只过了没多久,杜始便听到崔家夫人从大堂回来就在小声嘀咕。

听说薛县尉订了亲的,那张三娘与他是有私情?不愧是长安气象.…..

杜始当即就不太高兴,也没好脸色给杜有邻,直接拉着杜嬗回了屋。

姐妹俩梳洗一番,让婢子到前院去探着,奇怪薛白怎么还不过来。

末了,曲水回来,压低声禀报了一句。

“薛郎去给盆儿探病了。

杜嬗其实也知道这句话代表的意思,她不明白薛白为何藏着高崇,总之是认为他行事自有道理。

一夜未眠,她已困了,原本想与薛白说两句话再睡的,此时也随他做他该做的事,她倒头便准备去睡。

杜始却不同,好奇心极重,亮着一双眼睛,半点困意都无。

“阿姐,你说他为何先见一个反贼,没顾得上先来见我们?

“那是正事。

我却觉得奇怪。

杜始首先就觉得薛白要偷偷活捉高崇就很不对,交出去揭露逆案或是杀了大作文章皆可,上进鬼最喜欢功劳,这次怎就一扫常态。

阿姐你说,一个反贼,有什么要审?”

就是反贼才有的审。”杜嬗喃喃着,很快就睡着了。

杜姱却是越想越清醒,最后翻身而起,换了一身普通的袍装,带了两个心腹出门。

先是留意了一下,城中已无人再盯哨,她方才往“盆儿”家去。

一路穿过小巷,只见那小破屋前正站着几个伙计守卫。

任木兰半蹲着扎着马步,很勤恳的样子,见杜始来了,摇晃两下站起,问道:“二娘,你怎来了?”

“他还在里面?”

“县尉?

在里面。”

杜岭快步趋进屋中,伙计都在外面,屋中无人,唯见亮光从地窖里透出来。上面的石板没压实,从里面锁住了,既不能让人提起来了,又不能从外面盖住。

听不到里面的说话声,只有高崇剧烈惨叫时,下面才会传来嗡嗡的回声,透着一股神秘感。

她遂拿起一块碎瓦往里面丢去。

很快,薛白听到动静,从地窖里出来,打开了大锁走上来。

“怎么审这般久?”

“要问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薛白丝毫不见有任何困意,说着,走到外屋,招人问道:“有伤药吗?给人犯治伤。

“县尉,我很懂治伤。”任木兰道:“只要给钱,我去买药,去采草药也行。”

杜始才是真正会做这些小事的,吩咐人再安排个懂治伤的心腹来。

她有心到地窖去看看,却被薛白拦住了。

“不用看,我第一次用刑,手艺生疏,惨不忍睹的,吓到你。”

“还没说呢,你审了什么?

两人挽在一起出了破屋,外面天色正亮,薛白有些不适应这光线,眯起了眼,杜妗遂踮起脚抬手替他挡着阳光。

“城西有个当铺,是高崇的产业,也是他与范阳消息往来的联络点,后院暗室里藏着他的信件、书契、牌符。”薛白低声道:“对了,去的时候带足人手武器,莫惊动旁人。”

杜始问道:“是要拿下作为证据,还是我们吞了?”

“证据有什么用?

杜始闻言笑了起来,道:“那你可得以县尉的身份掩盖动静。”

“不着急,吕令皓封锁了城门拿贼。”薛白道,“说是拿贼,其实是为了压住势态,他好上下打点,大事化小。

“官嘛,求的就是平稳。”

“是。

杜始再问道:“还有吗?

“南市有一间车马行,我带差役去封铺拿人,免得具体消息太快传出去。”

说话间,薛白转头与她对视了一眼,两人眼神触碰,仿佛能擦出火来。

“等这些小事办好,我与你慢慢地说。”

杜始一听他这语气便知果然还有秘密,点了点头,应道:“到时你可得与我说透了。

魁星坊,薛宅。

傍晚,薛白回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吕令皓送的仆妇、婢女全都赶了出去。

青岚对此很高兴,她宁可多做一些活,也更愿意与薛白过些清静日子,更别说那些婢女还总是偷窥他们。

之后杜始过来,交代她道:“我有非常重要的事与阿白说,你务必守好院子,不可让任何人来偷听。”

“二娘放心。”青岚用力点了点头。

作为杜宅出来的婢女,她特别容易被杜始使派。且之前在杜家,有些事杜始都没避着她,今日却如此郑重,显然真是了不起的大事。

夕阳如血洒在长廊上,杜始推门进了厢房,转身插上门栓,动作轻手轻脚的,莫名显得有稍稍的紧张。

“我拿下当铺了,只剩几个普通护院。”杜始道:“那秘室里文书很多,我慢慢看。”

薛白在画地图,脸上还是不见困意,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直接便进入了正题,沉吟道:“漕运走私,从大运河开凿以来就有,我们在潼关看到的商贾挂籍就是走私最常

见的办法,安禄山没有在商道上的每个地方安插人手,他的走私商队在大部分地方都是挂籍通行,除了几个交通要道。”

杜始在他身边坐下,目光看向他画的地图,见他在南边写下了“郾城”二字,下方还有“舞阳”二字。

“铁矿是从舞阳来的?这便是你审出来的。”

“我诈了高崇。”

听说郾城有铁矿,薛白就猜测是在舞阳舞钢。

利用这一点,他审高崇时故意揭破了其人两次谎言,确定了铁矿的大概范围,这暂时还没有用处,却可以震慑高崇,得到更多线索。

“铁矿确是舞阳来的,走陆路运到偃师,转水路,渡过黄河,走永济渠往涿郡,即范阳。一路上只有偃师、卫州、魏州、德州安插了他们的人,以点带线。”

“偃师县是陆运转水运之地,少了这里,他们会善罢甘休?”

“选择不多。”薛白道:“铁矿在南边,只有在洛阳、偃师、荥阳装船走水运,渡过黄河,进入永济渠。除此之外,唯有往黄河下游装船,逆流而上,但还是得经过荥阳。

杜姱道:“他们会收买荥阳官吏?”

“没那么快,即便有人到范阳报信,最快也要二十余日。”薛白沉吟道:“那消息一来一回,最快也要将近两个月。”

杜始已经感觉到了什么,也不说话,目光直勾勾地看着薛白。

“你查这些,想要什么?

“高崇有一艘走私的空船就在伊洛河畔,过几日便会有一批铜、铁送到。我们抢在安禄山没反应过来之前,探明他们的铁山、铜山谁在经营,兵器、铜币在何处铸造。”

薛白道:“然后,我们来接管。”

铁山、铜山归少府监管治,既有官治,也容许私人开采,十税其一。但天下的铁山、铜山有数,皆有监管。可铸农具、铜器,却不能造兵器,不能铸铜币。这也是为何许多官员世家明知有高崇在走私,却不认为他要造反。

别人自欺欺人也就罢了,薛白、杜始却很清楚,这就是用来作造反准备的。

接管之后呢?

薛白没有回避杜始的目光直视,坦然目光相迎,道:“我们来造反。”

他很早就有这个想法了,想过要告诉她。但此前若说出来,他除了有一点“可笑”还什么都还没有。

唯有到了此时,这异想天开的野心才有了最初的一点可行性。

杜始没有笑话他,甚至没有问他是不是在说笑,直接就相信了。

她早就预感到薛白有一颗不安份的心,那日午后,他们突破了禁锢时,她就感觉到了他澎湃的野心。

两人一直以来的谋划就是要除掉储君,却缺少一个契机谈一谈更大胆的事。

“造反?你是说,想扶谁当皇帝?还是?”

“我当。

对视了太久,杜吟眼睛里似乎也着了火,那是被薛白的眼神点燃的。

她没说话,凑得越来越近,像是在审视他,几乎要亲上去的时候,她贴在他耳边轻轻的唤了一句。

“好啊…….陛下。

屋子里只剩下闷响声,像是柴火烧起来的“啪叽”声。

连榻上的帷幔也被烧得晃动。

杜始把袍子掀开,兴奋地喘着气,有点发疯,像一匹母狼。

“你只和我说过……是吗?

“是,从未与你说过?”

杜始仰着头,笑道:“换旁人一定……一定觉得你疯了知道吗?但我……我能和你一起疯。

“会很危险,你怕吗?

“我怕?我们早就很危险了……我全家都是死过一遭的人。”

说着,杜始趴在薛白的肩上,环抱着他的头,问道:“一夜未睡,你困不困?

“我精神得睡不着。

“我也是。

薛白于是进入正题。

“我有个想法,你可知三庶人案之后,李瑛有个嫡子李倩被误杀了?”

“好像是……李琬之子?陈留郡王?

“不,废太子之子也是这名字,此事被掩盖了下来,但不少经历了三庶人案之人都知道。李倩与我年纪相仿,他被误杀之后,我被抄没为奴,恰好没人能查到我被薛锈收养之前的事。

“你是说,冒充他?

“很难,一个被杀的皇子肯定不可能出现在被抄没的罪臣家里。”

“我们编一个故事,到时用报纸发……不可能出现的事,故说是‘天命’,是上苍庇佑。

“不够,故事编得再好,要想让人信,还得把刀架在他们的脖子上。”

“那些铁石,就可以用来造我们的刀?

“不仅是这些,还有太多我们要学的了…....

对于薛白而言,要收获的东西确实太多了,高崇留下的权力与走私生意,他得要慢慢消化许久,这水陆要津上还有大量的漕工可以收买,县兵中有大量的缺额。

另外,等忙完了这些,其实首阳山里的陆浑山庄就是一个用来暗中积蓄实力的好地方。

在长安时,薛白是一株夹缝里求生的小草,两边的巨石几乎要夹死他,但也为他遮风挡雨,使他免受狂风暴雨烈日野兽的摧残。

到了偃师,小草是活不下去的,小小的野兔都能啃食。

薛白必须成长为树。

于是他拼尽全力,猛地挺立而出,茁壮成长,使得野兔撞死在了他硬邦邦的树干如此,偃师才是一片能供养他的肥沃原野。

屋中的两人同时发出了长叹,像是一起得到了生长的树苗,绽放出了枝桠。

也像是压抑了太久的情绪得到了长足的释放。

125.第123章 共识177.第174章 开春311.第305章 相门女225.第222章 别长安第376章 报仇的决心第346章 川西高原第455章 速去速回第403章 叶公好龙75.第75章 报案159.第156章 高高挂起168.第165章 风花雪月第347章 大渡河第488章 明朗173.第170章 定角第10章 人脉263.第261章 挥锄第382章 同宗82.第82章 自立门户31.第31章 寻亲251.第249章 铜币246.第243章 欲令其亡,必令其狂145.第142章 改变第481章 回归182.第179章 实言214.第211章 法海338.第330章 疑惑150.第147章 秉公无私第356章 夹击28.第28章 塞上诗第451章 风吹去第450章 驱狼吞虎第456章 挟天子16.第16章 煞婢105.第105章 局外人131.第128章 皆大欢喜第466章 燕帝165.第162章 志不灭第339章 一场游戏第461章 余烬第115章 匠师16.第16章 煞婢13.第13章 奸相60.第60章 牺牲品148.第145章 继任者13.第13章 奸相236.第233章 设局214.第211章 法海208.第205章 攀附裙带第370章 移棺34.第34章 价高者得198.第195章 李花第495章 渔翁之利314.第308章 严网283.十月总结、活动预告(感谢月票金主“捏吗”)91.第91章 野无遗贤49.第49章 私藏265.第263章 审判200.第197章 刊报院32.第32章 筹码第369章 情敌140.第137章 斩死261.第259章 地主之谊54.第54章 白膏油98.第98章 御状254.第252章 善缘(2合1)255.第253章 炉火(2合1)第443章 梦游通天宫第416章 局面向好50.第50章 坐实第492章 大雨35.第35章 狠角第402章 妙法选官104.第104章 大唐风气36.第36章 两头通吃318.第310章 婚礼54.第54章 白膏油28.第28章 塞上诗166.第163章 谋职21.第21章 陇右老兵326.第318章 清白17.第17章 还家258.第256章 隐田第377章 人固有一死第407章 血口喷人328.第320章 军器30.第30章 势力网246.第243章 欲令其亡,必令其狂第490章 好兄弟第115章 匠师第426章 晋阳宫41.第41章 劫囚114.第114章 踏青第362章 君臣情义175.第172章 引见106.第106章 东宫喜宴第458章 哗变第357章 入城83.第83章 策论313.第307章 罗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