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阳公主心里一喜,脚一抬,就奔到了殿内。果然看到一袭竹纹锦袍身影正站在殿内一副松下问童子画前,在看画。
他的头微微扬起,目光如水,平稳无波澜,那个角度看过去,他的侧脸完美,鼻子挺拔,眉眼温润。有着储君特有的气质,带着未来王者的隐隐尊贵,与太子的收敛沉着。
都说他已经相当于晋国的君王了,在位的晋王已经将大部分国家大事交由他处理,大权在手的他却没有丝毫狂傲,好像这些尘世里的无上荣耀于他而言,不过是云烟,不被他看重。
拥有这样独特气质的人,如此完美的男人,怎么不让人心动呢?
砂阳在一瞬间变成了她高贵文雅的公主形象,整整衣襟缓步款款靠近,声音恰到好处,不做作也不羞怯,大方尔雅,“太子殿下。听宫女说,你来了很久了,是发生重要事情了吗?”
晋夜琓目光从画上调开,用一双温和的眼看向她,微微一笑,那笑容不过是见到一位公主时该有的礼节,但还是让砂阳觉得心里微微一动。
“今日御街之事,让公主受惊了。特来赔礼。”晋夜琓的声音和他的面容有些不相符,面容如玉的他,声音却很有磁性。
砂阳得体一笑,大国公主的气质一览无余,不会借机撒娇,而是像一个当权者一样,关注事情的重点,“不过是小事,相信刺客已经找到,发落了吧。”
说到惊吓,她下午的事才算惊吓呢。
以为晋太子会很爽快地回答刺客已经发落了,谁知,提到这个话题,面前的男人眼中闪过一丝迟疑,“刺客已经查明身份了。”
却没有说是如何处理的,砂阳敏锐的政治嗅觉一下子明白过来:定是晋国内部的人做的事情。看来,这场刺杀,不简单啊。
她轻松一笑,带过话题,不在人家的地盘上对人家的事情过问太多,反正她也没受伤,反而借这个机会,和他做了个交易。何乐不为?
“太子辛苦了,来砂阳这里,就是为了道谢?”以她作为一个女人的角度来看,坐一个下午,一定不止道谢这么简单,太子可不是这么闲的人,之前的几天,她找了无数机会跟着他。在他身边打转,却发现,不仅仅是太子单纯地不喜欢她而对她不予理会,而是他作为太子,真的有许多国家大事要处理,内臣们朝议,下议。商议等等,以及各路国外使臣,附属国来臣,晋国内部的事情……忙得连歇息的时间都没有。
她看在眼里,虽然对他的能力又欣赏了不少,可是心里还是会有些心疼。
心疼之余又有些无奈,都那么忙了,他还要分出时间,安排各路人马去找他失踪的太子妃。翻遍云京城,找不到,连八国令都下达了。被这样的男人如此专情对待。要是她砂阳,别说和亲下嫁,就是让她将北齐国拱手相让她也愿意啊!
偏偏那个越清河,不是是怎么回事,没失踪的时候,和太子闹脾气,听说还冷战过很长时间,还私自出宫,让太子不远千里去接她回来,而这一次,居然在街头的轿子里看到她。
派了那么多人力去找,生怕出了什么差池,是不是被敌国掳走,或是遇到什么不测,连八国令都下达了。如今,却看到她安然无恙地,坐在别人的轿
子里——她在回来的路上打探过,那个轿子,不是别人的,而是恭王爷的。听说恭王爷夜让,一直对太子妃心仪,为之遣散府中所有姬妾。说详细来,也是段风流逸事。
越清河到底有什么好的,值得他们兄弟为之趋之若鹜?
而今夜,这位尊贵的太子殿下破天荒来她宫里,以她猜看,无非也是为了越清河那个女人。
她可不会忘记,今天在街头,他为了保全越清河的名声,不惜和她达成交易。
砂阳公主露出明艳的笑容:“殿下但说无妨,只要是砂阳能办到的,砂阳一定尽力。”
听到她这句话,晋夜琓有些恍惚,像是在内心挣扎了一下,最后,看向她,定定地:“公主能否帮我一个忙?”
……
“山下兰芽短浸溪,松间沙路净无泥。”
越清河赤着脚踩在溪水里,一手提着鞋子,一手提着裙摆,露出一双白玉颜色的玉足,眼睛盯着脚下的石子,在石子间跳换着步子,生怕踩到咯的石子。脸上挂着笑,一边踩水,一边念多年前背过的词。
夜让跟在她身后,手里提着一个竹篓,一把鱼叉,脸上同样挂着笑。时不时抬头看向走在他前面蹦蹦跳跳的女人。时不时说一句:
“你慢一点,别绊脚。”
“清河,别玩了,把鞋穿上,水里凉。”
“小心!前面有青苔。”
越清河轻松跳过长青苔的大石头,回头对他扮一个鬼脸,叉腰用鞋子指着他,“嚷什么嚷,你快点捉你的鱼,大王我都要饿死了!”
夜让乖乖接受来自“山中女大王”的命令,开始专心摸鱼。
现在他们的样子,就像是在山林里居住已久的猎户夫妻一样,那么和谐,那么自然。毫无违和感。夜让在心里微微感慨,要是这是真的,他情愿不当王爷当猎户。
说起来,还要多谢这所山间小屋,昨天他来的时候没有多想,只当这里什么都有,结果今天一早起来,清河就顶着一头乱蓬蓬的青丝用眼神质问他。
“为什么没有梳子?”
夜让微窘,在屋子里翻了个遍,没有找到梳子,镜子之类的东西。抱歉地看着越清河变掌为爪,像女鬼一样,怨念地梳着头发,末了,盘了一个松松垮垮的髻在头顶,别一根简易玉簪。
然后摸着肚子找吃的。
两人很意外地发现,这座所谓的,称之为夜让的另一个居所的山间小屋里,厨房里什么都没有!
清河昨天累了一天,没有吃什么,他也单单想着,如何说服她跟他去秦国,并没有发现,这屋子里什么都没准备。无奈之下,两人将目光转向屋外的山林。
此山为竹山,竹山遍布竹林,可惜现在是秋天,没有竹笋可以食用。两人兜了一圈,发现山下有一条清澈的小溪在鹅卵石流淌着,一般来说,溪流最终的流向,不是河便是潭,那么便意味着,有鱼?
两人对视一眼,都很有默契地回了竹屋,倒腾出竹篓和鱼叉,跟着溪流往山下而去。
越清河还是头一次看到溪流,蹲下去,洗把脸,喝口水,清冽甘甜的润了喉咙,山林中鸟儿时不时啼鸣两声,呼吸间都带着一丝丝的清新凉快。
不由心情大好,索性脱了鞋子,踩着水走。无视夜让惊讶的目光,歪曲事实道:
“我叫清河,好不容易找到我失散多年的妹妹清溪,当然要和她亲近亲近。”
夜让忍住笑,看着她由昨日困在自己心魔里的苦闷太子妃变为山间精灵,心情也豁然起来。好像回到了几年前,她初来晋国,狡黠古怪,以太子妃的身份,住在流讼院里也不觉得有什么,对断袖之风颇有研究,整日地拉着他,“教导”如何拿下她的夫君。
那样无忧无虑什么也不想的日子,好像在今天这座山中,又找回来了。夜让看着她这样无忧无虑的样子,不由自主跟着笑起来。
“到了到了!”越清河指着面前的一个潭惊喜地叫道,手里跟着鞋子欢快地晃着,眼角眉梢都是雀跃,“快点,大王我饿坏了,快去抓鱼。”
夜让喽喽忙应道:“得令!”
跟在她身后,望着眼前幽幽的潭水,有些发愣。“这潭水里,真的有鱼吗?”
越清河也伸长脖子看了看潭水。背着手摇头晃脑念道:
“潭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日光下澈,影布石上,佁然不动;俶尔远逝,往来翕忽。似与游者相乐。嗯,不错不错,我们有口福了,夜让,快去吧,别推辞。“
夜让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女人正儿八经地对着什么也没有的潭水念了一大堆,然后从从容容地将鞋子垫在递上,盘腿坐下,一脸潭里很多鱼你快去捉啊。撑着头看着他。
夜让无奈,试探性地将鱼叉往水里戳了戳。水里只漾起一圈圈的波纹,并没有看到鱼摆着尾巴游开。
夜喽喽又一次迟疑,“这潭水里,真的没有鱼吧?”
而且,看起来水很深啊,有种踩下去会掉进去的感觉。但是夜让不敢在越清河面前露出怕水的一面,又用鱼叉去探水位。
一边的越清河已经闭上眼睛,继续念起她的小石潭记来:
“潭西南而望,斗折蛇行,明灭可见。其岸势犬牙差互,不可知其源。”
念到这,想到接下来的那几句:
坐潭上,四面竹树环合,寂寥无人,凄神寒骨,悄怆幽邃。
突然睁开眼,慌乱地看向四周。看到夜让正在以极其笨拙的姿势试探水的深度后,松了一口气。
夜让回过头,明眸皓齿,美容仪姿,桃花眼里带着疑惑,“怎么了?突然这么严肃地看着我?”
这样的眼神,让人心安,越清河平息内心的丝丝窜乱,咧嘴笑道:“没有啊,我只是在看,我的夜喽喽听到他主人这么好的才华,有没有吸收到一点灵气。”
夜让一愣,随机失笑:“潭西南而望,斗折蛇行,明灭可见。其岸势犬牙差互,不可知其源……文章是好,不过,这个潭哪里有斗折蛇行?哪里有犬牙差互?更何况你念的时候,还是闭着眼睛的,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不是你做的。”
毫不留情揭示了她的抄袭,越清河脸上不好看了,硬着脸说,“谁说是我做的了?我刚才有说是我做的文章吗?我有说吗?”
看着夜让脸上忍不住浮起的笑意,越清河恼怒道:“快去抓鱼!大王我饿死了!”
……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