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声的呼唤最终在山谷里回荡着,没有得到回应。
晋夜聿和谈柯最后伸出的手所探向的地方是迷雾弥漫的悬崖底。直到回声彻底消失在山谷里之后,他们还不能置信,晋国的一国太子,就这么轻易地离开了。这么轻易地挣脱了他们的手,坠落山崖了。
三日后,一封从秦国的加急密报送到了晋国国主手中,信上只有寥寥数语:
“二月二十八,太子夜琓与秦国敌首秦齐独战于巡山,坠身悬崖,殆。”
据说看完密报后,晋王已经双手颤抖,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最后竟难掩情绪,将御书房里案台上的奏折尽数扫落在地。
“找!给我找!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来!太子不可能会死!绝对不可能!”
晋王咆哮着,对于这样的消息完全不能接受。太子是怎么样的人,他这个做父亲的还能不清楚,太子的能力,已经不是他一个人所见,而是全八国天下所有人目睹。一个区区的秦齐,丧家之犬,怎么可能就会让历经数战毫发无损的晋太子就这么轻易地死了呢!
他的一半王位与政事早已经挪交给了晋太子,对于他而言,太子已经相当于是晋国的未来的继承人了,对于帝位这件事,太子是当仁不让的。怎么会在这时候出意外呢?
秦国虽然已经第二次,正式地列入晋国的版图之中,可是如果可以交换,晋王宁可不要这秦国的疆土,宁可将这秦国之战的胜利换取他最器重的儿子的性命。
太子死了,太子妃失踪至今没有下落。三皇子已经成了北齐的半个王,如今正在紧密地筹划与宋国的战事。六皇子如今还只有十五岁,与晋夜琓十五岁的时候根本没法比……
从大局来看,打天下容易,治理天下难。当今之世,天下之事,如果一个国家没有有统揽天下治理天下的王者,那么这个国家还有什么强势的可能。
晋王深思熟虑之后,派人回信给晋夜聿,不能将消息传出去,一定要暗中搜寻晋夜琓的下落,在没有见到他尸身的那一刻,他是绝不会相信这件事的。
“怎么样?晋王的回复?”
谈柯一脸紧张地看着手里拿着回信的晋夜聿,晋夜聿看完信,眉头拧紧,抬头:“父皇让我们继续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谈柯露出喜色,合拢双手抱拳在屋子了走来走去:“晋王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我也决不相信殿下就这样没了。”
晋夜聿眉头深锁:“你不相信,难道我就相信吗?可是,何消父皇来信让我们找人?自从那日之后,我们差点掀翻了整个巡山……结果却……”
谈柯听到这一句,脸上的喜色消失,“是啊,找到这么久,那悬崖终年迷雾不散,根本没有办法从山顶下去,而山下,也找不到路可以进去。除非将那山移走……”
说到山,两个人都沉默了。那封从云京发来的信,晋夜聿无意识地紧紧攥在手里,几乎揉成了团。
“云京那边有父皇坐镇,应该不会有多大关系。可是这边的四十万大军,失去了将领,要如何是好?”
沉默了许久,晋夜聿开口。从怀里掏出兵符,不知道是晋夜琓什么时候放到他怀里的。
难道从一开始他就已经想好了要决定自己的生死吗?
难道真的如他所说,就是为了一个女人,为了清河皇嫂吗?
“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皇兄为什么会做这样的事情。难道我们对他来说不重要,难道皇位对他来说不重要?难道这所有的一切还抵不过一个清河吗?”
晋夜聿喃喃地问出声,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谈柯。
谈柯抬起头,看着晋夜聿,认真地说:“我最关心的不是谁比谁重要,而是,太子妃真的已经不在了吗?我们不相信太子殿下已经死了是因为没有见到确凿的证据,可是太子妃不也没有确凿的证据可以证明她已经不在了吗?为何太子就断定她已经死了呢?”
听到这句话,晋夜聿抬起了头。
是啊,两个人都下落不明,谁能真正证明他们,已经死了呢?
……
“沉住气,用力!不要紧张,不要紧张,放松点。”
边陲小镇,农家小院,一间普通的卧房里,正上演着最为寻常的人生一幕——分娩。
而生孩子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几个月前已经被燕长吟以为会死的越清河。
此时她满头大汗,口中咬着一块白毛巾,呼吸急促。
“清河,放松,放松!”
在一边的产婆也不是别人,而是曾经的晋国宫妃宋云。
镜头重新回放到几个月前的一幕。
竹林中,那处竹屋里的人已经奄奄一息。蔓陀罗的毒发作的日子转眼就到了。
她已经将诀别信交给燕长吟,燕长吟会将她最后的遗愿转达,她也没什么可以牵挂的了。
只是肚子里的孩子,她还能感受到肚子里孩子的动静。毒药虽毒,可是她的孩子却一直没事。这种绝望简直令人窒息。想想都觉得心痛难忍。
眼睁睁看着自己去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跟着自己一同死去。
而孩子的父亲甚至还来不及知道他的存在。
一阵猛烈的咳嗽在屋子里急促地响起。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越清河捂着嘴,咳得不可开交之时,突然听到屋外传来了女子的声音。
“咦?师父屋子里有客人吗?莫不是苏蔓师妹回来了?玉郎,你也听说了吧,苏蔓师妹已经和赵端师兄罢手了烛龙山的事情,没人找得到他们踪迹,原来他们是来看师父了么?”
“或许是呢。毕竟师父老人家,如此宽和,定会原谅他们的。”
回她话的是一个年轻的男子声音。
越清河坐在屋里,咳嗽声中,似乎觉得这两个声音都有些熟悉。
“是啊是啊!我可喜欢师父他老人家了!”一个欢快的男童声响起,蹦蹦跳跳地朝屋子走近。一边大喊着:“师父!师父!我爹和我娘还有我又来看您老人家啦!”
那女子笑着说:“傻孩子,说了多少遍了。你要叫爷爷,我和你爹叫师父,你怎么也能跟着叫呢?”
来人是孟老头儿的徒弟?
越清河局促不安地起身,他们是来看望孟老头儿的?他们进来时没有看到屋旁边的
坟墓吗?
正不安地想着,门就被推开了。
四目相接之处,两个人都愣住了。
“你……“
“你……”
两个人同时出声。
“清河?!你怎么会在这里?”
“云姐姐!”
后面跟着的两人也愣住了,往屋里看,看清越清河的脸后,男子错愕:“太子妃?”
“淩太医?”
越清河呼吸有些不稳,怎么会,怎么会在这里见到他们?
她只记得当年,当年宋云最后与淩玉抱着孩子离开了晋宫,就再也没有消息。宋云说自己是禺疆国人,这里,这里的确是禺疆国的领土。所以当年他们离开之后就回到了宋云的故国了吗?
再看向淩玉身后正探头好奇地瞅着她的约莫四五岁的孩子。越清河心里一个激动,“他,他就是你们的孩子么?”
宋云上前一步,握住越清河的手,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欣喜之色。
“是,他就是我和玉郎的孩子,当年走的时候,他还是襁褓里的婴儿,如今已经有四岁多了。明儿,快喊姑姑。”
淩明毫不怯场,大大方方清清脆脆地喊了越清河一声姑姑。
越清河的眼泪当场就掉下来了。
“你们……我……”
一时百感交集,不知从何说起。
宋云也红了眼圈,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不知该说什么,淩明突然看到越清河隆起的肚子,像发现什么宝贝一样大喊:“姑姑,姑姑你有小宝宝了?”
他这一喊,宋云才看到越清河竟然身怀有孕。忙扶她坐到房间里。
越清河坐到床边,才略略定了定神,她看看宋云,又看看淩玉,再看看淩明。突然,有个片段掠过她的脑海。
她不由紧张地问道:“云姐姐,你是这屋子的主人,孟老先生的徒弟?”
宋云点头,环顾四周,“对,孟老先生是我的师父,今天怎么不见他出来?还有,你又是怎么会来到这里的呢?”
越清河心里那点子想法无限扩大,焦急与期盼并存着。她看着淩明。
“那,孟老先生说的徒孙,可是明儿?”
|“徒孙?哈哈,师父是这样说明儿的?”宋云笑起来:“是明儿不错,师父所有的弟子里,只有我一人,早早地成亲生了孩子。所以师父最是偏爱这个孩子。每月过来探望师父,他都舍不得让明儿走呢。”
宋云爱怜地看着自己的孩子。淩明则大喊道:“师父师父,我们来看你来了。快出来快出来……咦。姑姑你怎么了?你怎么哭了?”
年纪还小的淩明不知道为什么,这位初见的,肚子里有小宝宝看上去很喜欢的姑姑,突然就抱着自己大哭起来。哭得那么那么伤心。又好像那么那么开心。
将他的肩头都打湿了……
“姑姑姑姑,你怎么了呀?是不是因为第一次看到明儿呀?别哭别哭。师父第一次看到明儿也是这么伤心的……你们大人第一次见到小孩都这么爱哭吗?”
童言无忌。却惹得越清河心下大悲。
她哪里会想到。会想到,她还能等到这一天呢?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