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天下父子,哪有完全肖似的呢,若是如此,朕这江山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三哥便像父皇,储副执掌江山,也是众望所归。”
“众望所归?不见得吧。”和别人谈起传位的话题,一国之君会生气,但和七皇子聊起来,便是父子之间的普通对话,连万福安都不必随时战战兢兢的担心他会发怒。
“三哥德才兼备,众望所归也许是不见得,但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儿臣就只见得三哥的好。”
明晰帝指着李律对万福安道:“你听听,都说一母同胞的一个鼻孔出气,老七却偏偏好似和太子一个娘胎里出来一样。”
“嘿嘿,儿臣要是早生几年,保不齐就要叫贞元皇后一声母后了。”
这话也说的并不严重,就算她不是贞元皇后所生,早出生几年,贞元皇后为主中宫,是所有皇子的母后。
但一国之君却因为这句话板起了脸,万福安暗叫一声糟糕,以为他要动怒。
却没想到明晰帝居然说道:“你这混小子说话也愈发每个大小了,这早出生晚出生也是你可以说了算的?”
李律便悄悄吐了舌头道:“儿臣确实口不择言了。”
“那便回户部去好好当值吧!明日早朝,朕再考校你!”
“是!”李律听闻抱拳说道:“那儿臣先行告退。”
“嗯。”
李律撩了门帘离开,外头的夕阳照的眼睛明晃晃的,让他不自觉的微微眯了一下,侧耳去听的时候,隐约还能听到父皇和万福安交谈的声音,无非还是在感慨这个儿子颇得他心,只是无意江山社稷,着实可惜。
万福安又宽慰了两句,没听清是什么。
对李律而言,也不需要听清,他所求的便是这样一个舒适的春日里,坐在父亲身边,看看书,等着那人醒来,稍微尽一片孝心。
为人子女,便该如此。
但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帝王随口一句要考校他,竟然在自己一走之后成了一句空谈。
第二天一早,百官汇聚于清泰殿的殿外,从朝霞清露等到日头高升,也未等到那一国之君的出现。
众人交头接耳,惴惴不安,毕竟明晰帝登基多年,从未出现过这样的状况。
直到快半晌的时候,万福安才来匆匆传话道:“诸位大人,皇上偶感风寒,龙体有恙,今日的早朝,先罢了吧。”
果然还是被猜中了,这哪是感染风寒这么简单。
但他们也不能无故停留,本想向万福安打听两句皇上的病情,但万福安似乎知道他们要问什么,急急,抽身离开。
他这一走,百官也不做停留,纷纷出宫去了,就算出宫,他们的消息也不会就此封闭。
在宫中,各位皇子的府中都会传出消息,正所谓,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
几位皇子并未离去,相约要去探望。
太子走在前头,身边则是洛清王李衡,只听李衡问自己的弟弟道:“老七,你昨日不是来看过父皇吗?父皇如何?”
另外几位皇子听闻,包括太子在内,都纷纷将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没抬头,只是低头往前赶路:“父皇没什么大碍,吃吃喝喝,与我说话也都不见抱恙,晌午还睡了一觉,醒来后也都说笑如常。”
他这么一说,众人也都微微松了口气,难道真如万福安所说,只是感染了风寒?毕竟这个季节,乍暖还寒,很有可能。
万福安回答寝宫之后就急急御前伺候了,床前围着皇后,贤妃,丽贵妃等人,无不略带焦灼。
门窗紧闭的寝殿之中,光线略微显得昏暗,几位太医正聚集在一旁,叽叽咕咕。
万福安走到床前轻声唤道:“陛下,百官都散了。”
明晰帝躺在那里,面部轮廓清晰的可以看见骨头,他的额头布满皱纹,一边咳嗽一边挣扎着要起身:“朕的身子还能上朝……”
“陛下……”皇后为之动容,轻轻擦泪:“陛下好好休养之后再上朝不迟啊。”
“朕……登基以来,从未荒废朝政……!”
万福安赶紧按住他道:“陛下,都快晌午了,百官们都散了,您去了也没法上朝啊。”
明晰帝这才放弃,躺回床上,呼哧呼哧的直喘气,似乎在生万福安的气。
万福安叹气摇头,颇有些无奈,看看皇后道:“娘娘……奴才照您的话做了,陛下如今倒怪起奴才来了啊。”
“这是为陛下好,你这奴才依了陛下上朝的打算,就是愚忠!”
“奴才……奴才不敢。”万福安赶紧告罪。
“陛下……”贤妃看着床上躺着的人被病痛折磨的形骨俱削,不禁心疼落泪,一边揩泪一边说道
:“陛下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
“你住口!”皇后严词厉色的呵斥她道:“皇上还好好的呢,你就尽在这里胡说八道!太医都还没说什么,你就迫不及待的哭起来了?”
“皇后娘娘,您这话说的,我这是看到陛下受苦,心中不忍才落泪,难道皇后娘娘以为我在哭什么?”
皇后被她堵了个哑口无言,只恨恨瞪她一眼道:“你少说两句,没人当你是哑巴!”
说完便向一群老太医的方向走去,只见众太医聚在一起叽叽咕咕也不知在说些什么,各个脸上都是愁云惨淡。
“娘娘……”
皇后指着他们道:“都是一群窝囊废吗?养你们何用?关键时候就只知道在这里纸上谈兵!”
一群老太医各个哭丧着个脸道:“微臣也想为陛下分忧,早在之前给陛下开药,陛下都已不肯用药了,微臣,微臣也无可奈何啊。”
“是啊娘娘,这良药苦口利于病,奈何陛下不肯……”
“贤妃娘娘时常伴驾!贤妃娘娘可以作证!”
一旁贤妃又在一边抹泪一边啼哭:“确实如此……还不是某些后宫之人心术不正,让陛下起了忌讳,不敢随便用药!”
“某些后宫之人心术不正?”皇后复又挑眉看向贤妃道:“本宫既是统率后宫怎么就不知道?贤妃莫不是在说本宫不成?”
“皇后娘娘既然这么说了,我也无话可说。”
“你好大的胆子!可知诬蔑中宫是为何罪?”
贤妃啼哭不止,倒是没有接话。
丽贵妃也忍不住开口道:“我说二位,当着陛下的面,就消停消停吧……”
她话音刚落,床榻之上的一国之君就忍不住抬手在软榻上拍了两下,一边拍,喉咙里一边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似是在愤慨,似在挣扎:“出,出去!都给朕出去!”
他是烦透了这群女人,奈何偏偏自己饱受病痛折磨不算,耳边还要有这些人的鸹噪不堪。
万福安为难的看着皇后和另外几位,皇后眉目间满是心酸,对周围的几人说道:“你们都出去吧,陛下这里有本宫伺候。”、
“你也出去!”一国之君的手又在软榻上重重的拍了一下“滚!”
一个滚字顿时让皇后面红耳赤有点下不来台面,贤妃冲着皇后冷哼一声,率先大步走了出去。
一出寝殿,外面早春暖风扑面而来,吹在人身上暖洋洋的,浑身舒泰,倒是也终于能一吐胸肺之中夹杂的郁气,贤妃心情大好。
她接过宫人递上来的巾帕,擦干了眼泪,回头冲皇后莞尔一笑:“皇后娘娘怎么也出来了?多在陛下身边陪陪,陛下说不定就好了呢。”
皇后见她笑颜如花,也算是第一次与她撕破了脸面:“你倒是会演戏。”
“臣妾听不懂皇后娘娘说的什么。”
说着便扶着宫人的手屈膝告退,一路向外走去,裙裾翻飞,恍如一只暮春三月的斑斓蝴蝶。
蝴蝶儿飞啊飞,刚出了拐角处眼睛就是一亮,只因她寻见了自己魂牵梦萦的一朵花儿。
那朵花不是别人,正是太子李彻和一众皇子皇孙。
太子李彻似乎才从朝上下来,身着明黄蟒服,绣有精致暗纹,金冠墨发,浓眉俊眸,在众多皇子之中最为扎眼。
其次就是五皇子李衡了,已是亲王的他依旧如往昔一般行事潇洒,轻衣缓带,眉目温和,恍如一块光滑暗自流动的宝玉。
一群人行至跟前,给贤妃行礼问安,贤妃又故作忸怩的落下几滴泪,可算把几位皇子的心拉的往下沉了一沉。
再往寝殿去,又遇到皇后等人,也是一番问安。
皇后道:“你们来的正好,陛下这会儿正心烦,你们多陪陪陛下说说话……”
说话的时候眼睛却是只看着洛清王李衡,李律昨天是见过这位帝王的,连忙问道:“母后,父皇到底如何?这拖拖拉拉两三年了,太医也到底说不出个理所当然来。”
皇后无可奈何道:“太医说陛下是积劳成疾……”
“那便让父皇不要操劳就是,这满朝文武,我等兄弟,都是吃白饭的吗?”
皇后忍不住蹙眉轻声呵斥他道:“你这孩子,懂个什么,尽在这里说些胡话!”
李律讪讪闭嘴,只听太子又道:“你们还要继续聊聊?”
李衡道:“还是先去探望父皇要紧。”
众人依次进了寝殿,在外室恭候传召。
万福安出来的时候却摇摇头道:“陛下眼下歇下了,诸位殿下可自行离去。”
李律道:“我不走,我要在这里等着父皇醒来,昨天父皇还好好的,今天怎么连早朝都不能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