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二年秋夜已深,贞妃殷氏莲澈于明瑟殿徘徊,忆过往琐事,忽地想起那天与恭颖夫人唐方的一席长谈,告诫自己最重要的便是“虽说适者生存,然,今后已经不止于自保了……有些路一旦选了,不管再多荆棘,总要披荆斩棘”。
遥忆那日,正值开元初年秋晨,恭颖夫人唐方着一袭紫色绸衫,下配一袭月白色的長裙,裙裾上绣着的点点曼陀罗花开得妖娆,乌黑的发仅用一只簪子绾起,心中惆怅,这一病拖沓了半年之久,缠绵于病榻之上,终究年轻时在江湖太过拼命,此时韶华已逝,倒越显疲惫。
唐方心想,这后宫内的风云变幻、这才不过一年的光阴,自己错过了太多的精彩。闻圣上自民间携入宫中的贞宝林被打入冷宫,近日方得圣上恩赐,移驾于明瑟殿,于情于理,这个女子,令自己泛起了那么一丝兴趣。
淡淡的光线朦胧地映着唐方精心装扮过的脸上,贵气又不失情新,窖色迷人,一双秋水丽眸如水透彻,露出魅惑苍生的雅致。如一朵在晨风中润着露珠的玫瑰,难得一见的风清万种,步伐沉稳、脸上浮起淡淡的笑颜,让旁人看似她随意在大明宫内漫走,却不知,这方向却是直向明瑟殿。
晨,霁色,碧云天,曦洒万里,光浅涵江天,鸟鸣婉转清音,凝睇林表沉浮霜,殷莲澈却是一宿无眠,浅憩一会儿终是难以入睡,起了身由宫女轻罗伺候梳洗,对着镜子看这张脸,良久未回神,却是轻罗一句轻唤“好似恭颖夫人往这边来了……”,转眸,唔了声,一时脑中有些混沌,只是起身,到了殿外,正巧看到那抹倩影。
殷莲澈初至这明瑟殿,身边也就只有轻罗一人,闻她行礼方回过神来,拾级而下,抬步之间出了声:“未曾远迎,王妃见谅……”她心中不明此人来意,但也猜到一二,想必有所图,不然谁会专程来探她这刚出冷宫之人,又或者看重了自己在帝心中的地位,有意助之?以图他日回报?
唐方当自己踏入这明瑟殿时,满眸只见苍凉,此地,曾是自己交情较好的亦沉落居住之处,不过一年光景,竟是人走茶凉,思忖间,只见一微显憔悴的女子被一宫女搀扶着,眸光内微显几点诧异,她竟是曾得宠一时,被打入冷宫的贞宝林么?
唐方恰到好处的微笑呈现于脸上。清泠的音色,却是上前扶住她,言道:“贞宝林何必如此多礼节呢?”她心想,这后宫果然是世态炎凉,不过是从冷宫打了个转儿,就只剩一位侍女,这后宫的奴才,果然不厚道。
殷莲澈瞥见她那抹诧异转瞬消逝,倒也不曾凄凄半分,只是由她轻扶,莞尔一笑,掩不去宿昔难眠的几分苍白,或许现在所有人,都以为我是这般的呵。
“有道是礼不可废……王妃可要进来坐坐?”殷莲澈这才略加思忖,自己是想不到她会来的,然而个中如何,随着相携入殿间不再多想,命宫女轻罗沏茶来,尔后邀了王妃入座, “没想到与王妃初次见面,竟是在这里。”
唐方看着她处惊不变,仍是这般安详,除却脸色苍白,憔悴了几分外,亦无多大改变,眸光里流转几分暗赏,能被皇帝从民间带回,且获得帝王赐字的人,又怎会没什么能耐呢?今日能自冷宫而出,他日必当有所作为,后宫的那段故事,自己亦听闻了几分。
唐方随其入内,端起那样色不佳的淡茗,轻抿一口,却是言道:“唐方缠绵病榻半载、怕扰宫内贵人,亦至今日方才入宫,恰闻贞宝林移驾明瑟殿,特来拜访。”
殷莲澈听她讲来,心生几分喟叹,这位王妃之事自然听过,然而正所谓百闻不如一见,这般看来,到不知如何定论,那茶她未芥蒂,自己亦是习惯了,端起一盏浅抿几口,倒也算清新,缓缓说道:“入了秋,这天气变化,王妃保重才是,”夏景犹残,秋风习习,殷莲澈将这话说出口,才觉……这已经是秋天了,入宫将近一载,感时光飞逝,却是几多波折。
殷莲澈接着说:“说起来殷氏自昨日搬过来,王妃是第一位来这儿的,出去不得,也不知道各位姐妹可还好,感觉倒是自己格格不入了。”
唐方心想,自己的事情,在这后宫内并非什么秘密,同她一般,原是民间女子,未曾有任何高贵的出身,却被皇亲贵胄相中,而自家的王爷,呵……说来,倒是大曦第一风流人物,在外拈花惹草,风流韵事之多,自己亦曾成为了这后宫里的笑谈,只是谁人不知、这恭亲王爷从始至终,只娶过两位夫人,侧室雪氏恰是自己的手帕之交。至今这王府的女主人,是自己,从未改变过,或许,自己与她,亦有相同的经历罢。尹天启,尹天烁这皇家的男人多情,亦无情。
“秋风萧瑟、贞宝林亦要珍重。女人、尤弱。但总会有自保的办法,你说是不是?”唐方说完这话,心里不由暗叹无奈,秋风萧瑟,多少人想看你的笑话,只是你究竟会不会成为一场宫闱里的笑柄,命运的转变,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还是任由他人摆布,就要看如何下手了。
殷莲澈低眸莞尔间,暗思,深宫如战场,输了么?可是有些人已经失望了……自己必会让他们会更失望才对。
殷莲澈斟酌那“自保”二字,缓缓开口,指尖抚在茶盏透出的温热上,温润袭来,浅笑道:“虽说适者生存,然,已经不止于自保了……我不会让我、还有我的孩子背负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她虽说寥寥数语,看似风淡云轻,不论旁人怎么看待之前诸事,自己只是如是说着,所谓真相,一直都是当局者清,旁观者迷,敛了心思,又接着说下去,“有些路一旦选了,不管再多荆棘,总要披荆斩棘,王妃说是不是?”
唐方端起的茶杯,那杯内的暖意,自指尖传递,自己的体温向来异于常人,较低,亦或者说,偏冷,而常对自己说的却是当手冷时,心更冷,一个曾经执剑行走江湖的人,早已不再考虑“手下留情”,有时候成大事,必然会牺牲那些弱者。
唐方聆其言,眉宇间却笼出一抹孤寂的剪影,眼眸中的愁绪,缓缓荡漾,原来她亦有了孩子,那么皇上的这一切举动,便有了一个说辞。
“女人…是软弱了。但母亲,是坚强的,”唐方说到这,心中也颇有感慨,为了那尚未出世的孩子,怎么着,也不能背负着那样的罪名,不论这事,究竟是不是自己所为,洗白是必需的。
唐方抬眸望向她,复而肯定地说:“选择了的,不论艰险,仍要坚定地走下去,这素来是唐方的原则。”只是,她心中仍有顾虑,这对手可是如今后宫之首呢……婉修仪之举、真不知究竟为了谁?
浮光渐渐明晰,透过窗棂染了鬓角指尖,殷莲澈仿佛看得见那岁月的尘埃缓缓飘落,沉淀,心知这三言两语的转圜做起来岂是那般简单,淡笑未语,默了片刻只道:“莲澈今日所说,也是莲澈的原则,说起来,王妃今日可还要去其他姐妹那儿?记得惠才人的女儿身体不大好,望能捎去一两句惦念。”
唐方仍是那番浮若亘古不变的表情,眸色清澈如水,淡淡然然,水色明媚,瞧不出想之于何,聆其言,恍然忆起,纳兰茗卉的女儿如今早已出世,不论怎样,自己亦应去探访一二,幽然撩起泽唇款款的弧,一抹暖意浮起,或许左右逢缘的人、才是真正适合呆在这后宫生存的。
“若是与惠才人相见,定当为贞宝林将话传到,”唐方窥其眉宇间已有倦意,复而启唇淡淡地言道,“天色稍晚了些,唐方就告辞了。”
殷莲澈倒不再多挽留,心想,毕竟此刻自己身处在这凄清的地方,又有几个人愿意留呢?若是他日爬上高位,无须挽留,也自然有人会来请安,而那些曾经只会明嘲暗讽的人,将会被自己狠狠地踩在脚下,一时都不得喘息,一刻都不得安宁,叫她们明白,什么叫做智者,谁才是笑到最后,那些曾经设法伤害过自己的,亦绝不轻饶,定将有仇必报。
“多谢王妃。那华宝林亦怀有身孕,或许王妃能看望到她吧。”殷莲澈说后,起身与她一道走到殿门,方言告辞,而心中却盘算着下一步计划,六帝姬是纳兰茗卉现下心系的全部,而百里堇华,亦是她们纳兰家的人,这些人将来也是要一个一个除掉,谁叫纳兰子衿惹了大祸,开了头,那么就用这纳兰一族来偿还吧。
唐方既然心中已有主意,便不再多作逗留,起身,浮笑与其道别,然,转身后,那浮起的一丝笑颜瞬间敛去,心中默语:殷莲澈,真的很期待在这后宫里,你能为了你腹中的胎儿掀起怎样的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