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晗缃默念着:真是多事之秋,心中难免烦燥,便寻思着去找映雪谈谈心事。她一裳轻凉,纤指紧扣扇,随风薄纱浮动,却难掩脸上的浮躁。她未先派人通传,亦无瑕理会长信宫素香楼外宫女行礼,步已移向内阁,见得梅映雪与红苓,她才笑颜逐开,这般亲切感,渐消心中琐愁。
“映雪、红苓,见到你们,心里马上舒服多了。”慕容晗缃随伊轻挽,往内阁去,沿途未多言,因今所欲言,防他人窃听。
侍女红苓见着晗缃小姐入了内阁,忙俯身,却唤道:“给贵人请安。”随后,她随着二位主子入了内阁,端了茶水和西瓜。
梅映雪瞧着晗缃面上的烦躁,不由打趣道:“何以能让我们的慕容贵人如此烦躁?”她递了块西瓜与伊人,自己方才吃了好多块,有些腻了,便端起茶盏,轻抚漂浮的茶叶。
梅映雪观伊人面色如此,想是近日连封得贞妃,笑言:“说吧,如今内阁只我们三人而已,锦秋那丫头守在门外呢。”
慕容晗缃平掌轻摆,示意红苓免礼,接着轻扣手中扇,缓缓道开:“别提了,近来宫中事多,莫不是映雪依旧耳根清静?”她轻尝小块西瓜,本是凉快,权当解闷,多少有些气不过,“看来是最近自个儿活动少了,这不,差点全爬头上去了。气死,灏儿又不能瞬间羽翼全丰,来个雄鹰展翅。这以后可如何是好?真是巴不得将那些个斩草除根,免除后患。”
伊人的话听到心里,梅映雪微微一怔,可是当真?的确如此,是有些气不过,不过那贞妃也的确不易,若非入了冷宫,皇帝冤枉了其,怕也不会得今日的地位。然那日谒拜,与我如此,当日情分,全然不顾,可是因升了那贞妃,性子亦变得嚣张了去。
梅映雪收回心思,故作浅浅一笑,好心劝道:“姐姐又在说气话了,这些子话,被旁人听了可是了不得,不过妹妹到感激,姐姐是真信得过映雪。”
慕容晗缃满心的积怨,唯有信赖之人能闻,却难得空闲啊。她回眸凝视,化作浅笑,螓首轻摇,暗叹不已,薄唇启言:“唉,这话,唯有与映雪能提,对别人压根说不出一字。深宫不比闲居,心中有数,这不,都压心里,就差憋死。不过,妹妹所言在理,宫墙难免出漏,可为何却难探他人之漏呢?”
梅映雪含笑应道:“因我们的心思还不够,买通了些只认钱的奴才,又怎会探不出他人之漏呢?”
红苓待晗缃吃好西瓜,乖巧地递了绢帕与伊人。
慕容晗缃静听映雪言语,微颔首,感觉颇有理,但亦有欠缺,复又浅笑道:“只是就算买通又如何,这年下,谁甘心为小钱‘冒天下之大不韪’?醉翁之意不在酒,人心隔肚皮,怎能心照不宣,又‘懂’而照办?”
梅映雪想起,自己近日困乏,季医士只道是“阴虚”之类的。她倒未在意,没想到方吃了西瓜不久,竟咳了起来。
红苓见状,忙过来轻拍,梅映雪摆摆手,示意无事。
慕容晗缃忽见其咳嗽,连忙起身,欲为其轻拍,见红苓已至,着急寻问,满是担心,语速较快,问道:“映雪,你是怎么了?身子不舒服?”
梅映雪抬眸,断断续续地应了一句:“无事了,就近些日子感觉乏,让太医瞧了,也未瞧出什么,应该无大碍,”她稍作停歇,顺了口气,遂正色道,“姐姐真想找人探?探何人?至于人选么,倒不难找,喏,锦秋在外守着,妹妹这就不少探子的。”
慕容晗缃惊觉乍现,轻搭伊人双肩,仔细打量,容颜下的憔悴,满是忧虑。
“太医都查不出,那岂不是很严重?哎呀,要是在晨曦就好了,二哥他们懂得多。”慕容晗缃心思随回忆飘远,在那美丽的晨曦山庄,曾经有过的岁月。
慕容晗缃看她如此,多有担扰,自责而歉道:“刚才只顾自己发叨念,却未顾及映雪,悔!要是身子不舒服,这会儿便早些休憩吧,咱俩续旧来日方长。”
梅映雪含笑,心下感激,明眸晕了雾气,回道:“有姐姐这句话,妹妹就知足了,放心,妹妹会把这事办好的,”她转而将茶递给伊人,“不说这些了,来喝茶,说些高兴的事。”
慕容晗缃心领神会,恐其为吾去涉险,赶紧阻拦,打消其念头,急道:““不,不,映雪,这事不必着急。姐不愿让你去冒险,哪怕伤了毫发,均不允许。此事待机而为,姐另有打算。”她在心里默语:别人死一千次,我都不会皱下眉,可是你是我姐妹啊!绝不能让你冒险!
梅映雪轻拍了拍伊人的手,复又笑了下,安慰道:“放心,我不会那么傻的,映雪如今连子嗣都没有,怎会轻易涉险呢?”她心中知晓,自个儿得身子怕是真撑不住了,希望若涵在晨曦能过的健康,自己的如意算盘怕也打错了。
梅映雪收回沉思,随后与伊人聊了会子家常,回忆了各自幼年的时光。
两日后的一个清晨,太医院蘅苑内,百鸟争鸣,啾啾跃于窗边,一声清脆响过,便拍拍翅膀飞走。依旧的阡陌小径,在春暖花开的日子里,野花散发幽香,更添了不少情趣。
季蓝雪心情愉悦间,看见前方一个俏丽人影,弯唇一笑,不动神色绕到她背后,一拍她的肩,故意问道:“老实交代!在这儿偷什么呢!”
原来那人是纳兰半夏, 她自晨曦微露,薄橙映云海翻腾氤氲天际,敛裙蹲俯于药田一隅拨弄前几日种下的药草,草尖乘风拂过指腹,微凉。骤然肩胛一阵大力传来,蹙眉回首,怒瞪来人,映入瞳中却是蓝雪,低睫敛了眸中怒火,却也提不起兴致来与之谈笑。
季蓝雪本就与她亲切,在无聊之日经常以玩笑相取乐,这时也不例外,待她转身,却见眸中略带暗落,不似平常般晶亮,以为她是担心纳兰家一事,也不再与她玩笑,上前去,与她一起蹲在药田中,拔下一颗嫩草,安慰道:“不要担心了。纳兰家的根基还在,这件事会过去的,总有一天,纳兰家会超越往昔,更加繁荣的。”
纳兰半夏聆言,唇角微勾,却酿不成一弯笑靥,淡而应道:“嗯,我知道,”她心想,纳兰一事已经尘埃落定,虽当时心下难过,但到如今也只剩淡然,可前几日华美人一事……她敛了心中忧思,感念于眼前人的好心劝慰,强自掩下眸底阴霾,勉力笑道:“我没事……”
季蓝雪见她依旧郁郁寡欢,一点都提不起精神,凑到她脑袋边,拍拍她的脑袋,安慰地说:“好啦,别想了,人总有不如意的事,一帆风顺也就失去了生活的乐趣,不是吗?”
季蓝雪想起她应该是昨日看诊了,看完诊后脸色也不太好,自己苦于一直没机会与她说话,故意多问一句:“对了,昨日你去看谁了?嘿嘿,有没有给你奖励啊?”有意引开她的遐思,想让她分心,也许会好些。
纳兰半夏轻抚头顶,眼眸应声弯起一抹笑弧,只说一字:“嗯……”她刚说着,一聆其言及昨日,脸色蓦然又白了几分,忆及那时景状,弯开的笑弧也滞落下来,眼睫低垂,泠音愈发低沉,将实情道了出来,“去看了华美人的小皇子,结果……”
季蓝雪见她笑容起,转眼逝,带上一丝不解,华美人?七皇子?莫不是那个自己第一次接生那个?心中霍然一惊,想起自己曾经说过的预言,他若体质不好,定撑不过三年,难道?
季蓝雪抓住她的手臂,注视着她,着急地连声问道:“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对不对?”
纳兰半夏顺着手臂的疼痛诧然回眸相望,不知她为何如此情绪大变,但也无心询问,对上她略显痛意的双眸,心底泛起一丝不忍,如同那日面对华美人一般,迟疑了片刻,终究颔首,证实她那不好的猜想,见她形容不佳,又出言宽慰道:“蓝雪……”
季蓝雪明明知道答案,却固执的非要去问,不到黄河不死心,那个小生命,果然还是没了……一时,竟有种难以寓意的伤感蔓延心中,那是自己迎来人间的第一个小生命啊,原来生命竟如此脆弱。她在心中默唤着:爹爹,你教我医术,你教我仁爱天下人,你为何从未教过我,生命?
“我…半夏…我不知道会这样…要是…当初……”季蓝雪一语惊颤,却不知所措,摇着头,仍是难过地问自己,当初?当初又能怎么样呢,总不能亲手扼杀。
“蓝雪……”纳兰半夏寻遍脑海也找不出好言语来劝说她,伸手覆住她柔荑,又聆伊胡乱言语,黯然之余疑惑渐盛,忍不住抬首询问:“嗯?当初什么?”她话一出口,才忆及那日好似是蓝雪为华美人接生的,其兴奋的模样犹在眼畔,可如今……
纳兰半夏轻叹一声,心中明了她为何如此,续言:“这也不能怪你!”
季蓝雪虽然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医者,医者该经常面对这样的生死别离,但心中却总觉得难受,是第一次如此难受,对这个小生命。
“半夏…人的生命太脆弱了,是吗?”季蓝雪忽然忆起冷宫中的纳兰子衿,那样的女子也是有故事的。
“嗯。”纳兰半夏低低应了声,紧了紧相握柔荑,旋即无声。
季蓝雪双手紧握,此时无声胜有声,让自己静寂了好一阵子,才逐渐平息了躁动不安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