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凡背井离乡追寻更广阔天地者,都必须永远孤独。凡被偏爱时有恃无恐者,都必须明白覆水难收。』
车是闻君易开的,医生也是闻君易联系的,似乎是闻家的私人医生,总之最后去的不是公立医院。但薛步辞管不了那么多,他现在一半心思是安易到底怎么样了,另一半心思是怎么把何岑臻给揍得不能走路。
到了医院,医生与护士将安易推入急救室,薛步辞被迫停在门外,隔着玻璃看自己最好的兄弟在里头给人摆弄,好比死了一样。薛步辞泪汪汪地想,安易要是知道自己果着身体被人抱来医院,不知道会怎么生气。
他还是习惯和阿易打架吵嘴的日子,像这样太安静了。他受不了。
闻君易站在一旁,犹豫了片刻,还是拍了拍薛步辞的头,低声道:“别怕,没事的。”
“他……”忽然一个嘶哑的男声在旁边响起,两人转头,才发现何岑臻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他望着玻璃那一边安易,双目无神,动了动嘴唇道。“他……怎么样?”
他不问还好,一问就好像在薛步辞的怒火上再浇了一桶油,薛步辞一下子就爆炸了:“你还敢问他怎么样?你倒是先问问自己对他做了什么啊!王八蛋!”
薛步辞一拳打在何岑臻的脸上,把何岑臻打得撞在墙上,再一拳补在何岑臻的肚子。何岑臻不由得弓身,薛步辞再一拳将他打倒在地。
“步辞。”闻君易这时才伸手抓住薛步辞的手腕,淡淡地说道。“安静。”
薛步辞住了手,犹在喘息,指着何岑臻咬牙道:“何岑臻,你这么对阿易,你迟早会遭报应的!”
“步辞!”闻君易加重了语气,“医生出来了。”
一句话叫两个人都停下了动作,何岑臻猛地从地上爬起来,而薛步辞几步迎上去,焦急地问道:“医生,他怎么样?要不要紧?”
医生脸上有安抚的笑:“病人肋骨骨折了三根,右肩脱臼了,肺部有些损伤,不过不用做手术,我们已经做了处理了。你们放心,闻先生交给我们的人,我们医院一定会竭尽全力的。”
一旁的护士小姐微笑着伸手:“请问谁是家属?请这边交费。”
何岑臻二话不说就往那边走,薛步辞却铁青着一张脸快步走了过去,何岑臻脚步一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薛步辞跟着护士而去。怔忪间,一旁的门响了一下,有推车的声音。何岑臻猛地转身,果然是安易被推了出来准备去病房。何岑臻下意识地就往病床旁边靠,闻君易却一把将他挡住。
“小易!”何岑臻不明白。
闻君易冷冷地看着他,面上的表情冰冷得有如天山顶上的积雪,没有说话,但是眼中的维护之意不加掩饰。何岑臻从未见过他如此冰冷的眼神,顿时就愣住了。
闻君易只是给了他一眼,便与护士一同小心地将病床往病房推去。何岑臻茫然无措地跟在后边,远远地看着安易躺在雪白的床上,苍白的脸上双眼紧闭,黯淡的嘴唇,嘴角还有淤青。
这个样子,和小易一点都不像了,也和安易一点都不像。
小易应该是优雅的冰冷的,安易应该是骄傲的热烈的,一双眼笑起来能勾魂,怒起来能燃起熊熊的火,亮得逼人。安易能做饭能打架,能给他念诗词。总之……总之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何岑臻满心的彷徨。
安易要碎掉了。
走到病房门口,薛步辞恰好回来。何岑臻立刻就站直了,戒备了全身。薛步辞冷笑一声,伸手就脱了身上的西服---他今天还准备去上班,身上穿的还是正装。这个人,揍几顿都不能弥补阿易所受的伤!
“步辞!”闻君易心中清楚薛步辞不是何岑臻的对手,却不能明说,只是道。“与其发泄这些无谓的怒气,不如去照顾你那位朋友。那一位小易……”
“他不叫小易。”薛步辞打断道,“他叫安易,他是阿易。”
“抱歉,我之前不清楚。”他语气十分不客气,闻君易却没有生气,只是点点头,道,“你先进去看看小安。”
薛步辞还要说话,闻君易却低声道:“好了,快去。”说着就把人扔进病房。
何岑臻望向闻君易,闻君易冷冷道:“岑臻,你先去处理自己的伤。往后的事,等小安醒来再说。这是你们之间的事,我等本来没什么立场插手,但是,无论如何,你也不能将人伤成这个样子!”
“我……”何岑臻此刻只想看安易的脸,却也最怕看安易的脸。他欲言又止,闻君易却没有那么多时间陪他,转身就进了门,关门之前留下一句话。
“岑臻,玩物丧志,玩人丧德。这样对一个孩子,你良知安在?”
何岑臻看着病房的门砰的一下关上,将他隔在外头。
一墙之隔,仅仅一道墙,他就能失去所有关于安易的消息。生或者死,醒或者昏迷。他都不能知道。安易会怎么样?他们以后怎么办?安易虽然愤怒时尖锐得像一根刺,其实心底却是温柔的,善解人意的,所以……所以安易一定会知道,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太生气了。
怎么能允许别人动他的安易?怎么能允许安易将自己交给别人?
“何先生?何先生?”一旁的护士小声叫道。这家医院是私人的,祖上与云烟深处有些渊源,所以医院上下都知道要对闻家与何家尊敬。
“您身上也有伤,”护士见何岑臻转头望过来,被他脸上的神色吓到,不由得更小声。“您……请到诊室去……包扎一下。”
他的伤都是外伤,破皮的,背上被椅子砸青的。护士的手很温柔,但是碰到的时候还是会痛。何岑臻下意识就问道:“他刚才……痛么?”
“呃?”护士想了一下才知道他说的是那个男子,便笑着安慰道。“没有的,那位先生已经昏迷过去了,不会感觉到痛了。”
已经昏迷到不知道痛了?何岑臻心头一绞。
“好了。”护士笑道,“您可以先回去了,您也是病人,那一位先生自然有闻先生照顾着,不必担心。”
现在他就是担心,也没办法啊。何岑臻站起来慢慢地往外走,忽然看见扔在一边的,原来包裹着安易过来的白色被子,上面星星点点的血迹。
都是安易的血。
何岑臻匆忙别过头,脚步凌乱地往外走。
“先生?”忽然有人叫住他,“您没事吧?”
“海叔?”何岑臻问道,“你怎么来了?”
海叔道:“闻少爷打电话到家里说您在医院,恐怕不能开车,叫我来接你。先生,您没事吧?我和你芬姨都吓了一跳。”
“我没事。”何岑臻道,“是我把人打进了医院,我能有什么事?”
海叔看着他脸上乱七八糟的伤,心道你是什么身手,都被人打成这样了,那人到底是什么来头?“要不要通知老先生?”
“通知他干什么?不是公司里的事,我个人的。”何岑臻坐进后座,道。“开车吧。”
海叔只能开车。刚离开医院门口,何岑臻忽然说:“回家,不去公寓。”
海叔有些惊讶。何岑臻自从到公司上班以后,极少回松间明月,都是住外面的。
何岑臻没有理会海叔的惊讶,他什么也不想说。他不想回到公寓去,那毕竟是安易呆过的地方。此刻的他,太想念家里巨大的酒窖。
“这是……”芬姨看着一手带大的孩子一句话不说,顶着一身伤就往酒窖里冲,吓得面色发白,拉住了丈夫问。“这是怎么了?”
“先生将人打伤住院了。”海叔道,“闻先生在医院里照顾着那人。”
“哦……”芬姨点点头,瞬间就明白了。
何岑臻听着她那个哦字的余音在飘荡,就知道他们误会了。他们知道自己对闻君易的心思,一定以为他伤心是因为闻君易生他的气。
何岑臻笑了笑,仰头灌了大半瓶酒,然后猛地愣住了。
对啊,为什么他不怕闻君易生气?闻君易方才那句“玩人丧德”,恐怕已经是他说过的最重的话了,为什么他一点也不怕一点都不伤心?
如果不伤心,现在他又为什么这样颓丧?他为什么要泡在酒窖里喝醉?
何岑臻想不明白,一瓶接一瓶地喝,迷迷糊糊、乱七八糟地抓着脑子里的问题。
我那么疼你,何岑臻想,我倾尽一切对你好,你为什么就不能听我的话?你还要闹,还要不顺心,还要叫我伤心!
“何岑臻,你敢这么对我……我……我诅咒你一辈子也得不到你爱的人!我诅咒你一辈子求不得……”
何岑臻头痛欲裂,脑子里一阵一阵都是安易狠厉的话。
“我诅咒你……”
何岑臻恍惚里,看见安易在病床上睁开眼,对他笑了一下,说道:“我诅咒你得不到你爱的人,我这就死去。”他说完,鲜血从嘴里涌出,映着他的笑脸。
计谋得逞的得意的笑。
“安易!!”
何岑臻心里猛地一惊,手忙脚乱地从酒瓶队里爬起,冲到外头发动了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