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爱者,怜也,吝也。』
闻君易最后是在何家的酒窖里找到何岑臻的。
白天有点忙,九点多送薛步辞到梦田酒吧,闻君易没见到安易和郑启,问了杜衡才知道何岑臻又来闹事了。闻君易不由得叹气,杜衡也不隐瞒,原原本本地将两人吵架的话大概重复了一遍。闻君易听了就说:“你放心,我必定帮小安教训他。”说着就去找何岑臻。
打电话不接,去公寓那边问了,说没回。闻君易回松间明月问芬姨,芬姨说:“在酒窖呢,一回来就往里头钻。最近不知道怎么了,阿臻总是喝醉。”
老人家说着小心翼翼地看着闻君易,问道:“闻少爷,你们……吵架啦?”
闻君易摇摇头,道:“芬姨,我与岑臻没什么,岑臻在为别人烦恼呢。”
芬姨的神色将信将疑,闻君易也没过多解释,只是打开酒窖的门。
里头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闻君易伸手啪的一下开了灯,见何岑臻坐在地板上,靠着墙望着天花板,听到脚步声,眼前突然亮起的灯,都没能叫他动一动。闻君易心中不由得笑了,倒还真是伤情了么?
闻君易走过去,盘腿坐在他身边,道:“其实小安只是生一下气而已,你要好好的追求他,他还是会回来的。是不是将你当做替身,又有什么关系?总之与他生活的是你,不是郑大哥。”
何岑臻冷冷地道:“我就是我,在他心里的也只能是我!”
他说完就想起了自己在酒吧里对安易说那段话,就算我心里是小易我照顾的是你之类的。念此刻心中的伤痛,思及安易听到这话也一样的难受,心里顿时更痛楚。
闻君易见状,点头道:“你也知道这样子难受了?这就是将心比心。”
何岑臻现在一点也不想听人教训。
闻君易懒得理他是不是想听,只说往下说:“岑臻,你要明白,爱情之所以珍贵,只因为相互之间无可取代,独一无二。如果你不能将我与小安区分,那么,我劝你还是放弃的好。”
“我何岑臻做事,什么时候有放弃两个字?”何岑臻道,“我为什么不能区分你们?”无法区分哪来什么替身正主的说法?
“我说的区分,并不是我与小安站起一起你知道谁是谁,而是这里,”闻君易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你能像步辞一样,不假思索就能知道,社长是社长,阿易是阿易么?我虽然生过步辞的气,但他看我的时候,他看小安的时候,我都能从他的眼神里知道,在他心里我与小安从来都没有重叠的地方。他甚至能在看我的第一眼就排除外表的相似,只看见我的气质。你能么?”
何岑臻道:“小易,我已经三十三岁了,在商场上杀伐十年,你要求我像薛步辞那小子一样单纯?”
闻君易笑了笑,道:“是我傻了,世上只有一个薛步辞。”
他顿了顿,又问道:“岑臻,你可知,古人怎么解释‘爱’这种情绪的么?”
何岑臻漠然地接着话:“不知道。”
闻君易说:“爱者,怜也,吝也,二者缺一不可。”
“所谓的吝,指的便是吝啬,是独占。今晚你听到小安说你是替身,他心里有别人就忍不住想动用暴力。往远了说,那时候在宾馆,你看见小安跟人开房便失去理智。你想要他待在你身边,除了你,不专注于别人,不爱别人,想要他全部的爱,全部的关心,不仅要求他全心全意,还不容许有人来分享。这些都是吝。是吝啬,是嫉妒。小安不能忍受你将他当做替代品,也一样是这个道理。爱情必须是自私的,不能分享的,一对一的爱恋,一颗心交换一颗心。但是……”
他转头看着何岑臻说:“仅仅有吝啬是不够的,仅仅含有吝啬的爱情,乃是一种对所有物的占有,不是对恋人的。小安说你不尊重他,说你只是想征服,就因为你爱情的表现,吝多于怜。而你从最初的使用暴力,到私自调查他的过往也恰恰证明了这一点。”
“我不是……”何岑臻下意识地争辩。
“我知道。”闻君易语气里有浓重的感概。“我们生在这样的人家,从小别人得不到的奇珍异宝,对我们来说都如吃饭喝水一样平常。所以我们不懂得珍惜,甚至想珍惜也不懂的方法。但明白是一回事,这些并不是我们不珍惜的理由,岑臻,你要学会给小安怜惜,平衡你加给他的吝啬。”
何岑臻猛地一怔:“怜惜?”
“不错,”闻君易点头,“怜惜。”
“岑臻,爱情的开始可以是因为皮相的吸引,但真正让爱情深入骨髓,直至缠绵一生也解不开的,必须是心灵。是心灵的相互认同与契合,才能叫爱情维持不散。岑臻,爱情的伤痛不仅仅来自于自己求而不得,被对方的冷漠、拒绝所伤害,还来自于对方所受伤害的通感。因为他的伤心而伤心,因为他的难过而难过。步辞跟我说过一句话,道:我见你皱眉,心上好像有什么在抓一样痛。便是这个道理。”
“这就是小安说的‘将心比心’。”闻君易道,“爱到深处,不必刻意,你自然能与他悲欢相通。”
何岑臻想到从前两人还住在一起的时候,听到安易说起过往的艰难岁月,心中那一点点的难受。想起那天在医院,听到薛步辞说他哭了时心里的的痛楚。
所谓的怜,指的就是那种感觉?
“但是,这依旧是不够的。”闻君易说,“岑臻,怜这个字,不仅仅是与他感情相通。怜,是怜惜,是怜爱。这是一种包含着爱意的保护,你懂吗?是不舍得叫他伤叫他痛,不舍得他委屈,不舍得他跟这个世界一切不好的东西沾染。愿他一直都是安稳的,安全的,安宁的。要他平安,快乐,无忧无虑。”
何岑臻道:“这世界怎么可能有人真的无忧无虑?小孩子都还会哭。”
“爱中之怜,并非是一个结果,而是一种心态,是驱使你去做事的动力。”闻君易道,“什么时候你对小安能这样全心地爱怜,我才算真的放心。否则……”
他一下子顿住,有些欲言又止。何岑臻便皱眉道:“否则什么?小易,我才发现,你对安易关心过头了。”
“看着他便想到自己。”闻君易道,“你不要吃这个的醋,我对小安的感情,与小安对步辞的感情是一样的。”
何岑臻点点头,两人不再说话。何岑臻思量许久,猛地往后一靠,靠在墙壁上,说:“虽然不喜欢别人教训我,但这一番话,确实有些醍醐灌顶的感觉。”
“你还会用醍醐灌顶这四个字,可见不是没得来救的。”闻君易笑道,“你前段时间的表现,庸俗不堪四个字也无法形容。九十九朵蓝色……”
他不认得那种蓝色的玫瑰,想了一下当日问柳韵细的话才接着道。“蓝色妖姬?真不想承认你是云烟深处出来的人,还不如平常男人买九十九朵红玫瑰呢。”
“我只是觉得从前那些风花雪月的手段太过飘渺,不真实。”何岑臻尚且不知道自己心中解开了一个淤垒许久的心结,只是对从小长大的挚友坦白自己的感情问题。“我想用更实在一点的方法追回安易。”
“你不当拘泥于形式。”闻君易道,“这不是什么方法的问题,而是用方法的心是怎样的。小安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他对你从前的做法耿耿于怀,提也不愿提,那是因为他知道你做那些事时抱着怎样恶毒的心思。而对于这些日子以来你的种种蠢不可及,他生气你做的事,却隐约知道你的用心,所以争执是争执,除了今晚,不曾真的生气。”
他拍拍何岑臻的心,郑重地说道:“岑臻,不要因为昨日的伤痛就放弃对明日安宁的追逐,带着怜惜与吝啬去追逐小安,小安一定是值得你付出毕生爱恋与守护的人。去保护他,照顾他,叫他往后的岁月安安稳稳,从心所欲。”
何岑臻被他语气中的郑重感染,不由得也面色严肃起来,点头道:“这不用你说。我何岑臻喜欢的人,自然要是这世上最幸福安稳的。”
闻君易松了一大口气,不由得笑了。
何岑臻看着他脸上如同功德圆满的神色,不由得也笑了笑,道:“小易,我现在才知道,原来我身边的爱情专家是你。早知道,我就不去找林观易那小子了,尽给我出馊主意。”
“我哪是什么爱情专家?我笨的时候,不知道多伤人。”闻君易闭了闭眼,往昔的种种好像从眼前掠过。“我也是花了很多年,才明白的。”
何岑臻猜他说的是薛步辞的事,心里却没有了当初在琴川茶馆里的那种急躁难受。深吸一口气,他扔掉手里的酒瓶,站起来往外头走。
闻君易也站了起来,跟在他后面。两人走上石阶,看见外头花木扶疏的庭院。
正对着酒窖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池塘。时值深秋,池上的荷花早就谢了。何家没有留得枯荷听雨声的习惯,海叔早教人把池塘整理干净。澄澈的秋水平静无波,临水的岸边,开着一株的木芙蓉。火红的花瓣映在水面上,却似微醺的美人揽镜自照,说不出的娇媚。
池上芙蓉净少情,这是闻君易。露冷风凉见温柔,那是安易。
闻君易忍不住轻轻道:“艳色宁相妒?嘉名偶自同。”
何岑臻却想起那首诗的最后一句,道:“愿得勤来看,无令便逐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