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轻轻以指尖敲击着桌面,装作不经意的看向所有在场的众人。那个弹曲的伶人曲调真是美丽动听呢!
一曲未落,终于有人耐不了,天隆堂的金老板?我料到是他,但听他道:“桃公子,你听了六种曲子了,换了六个伶人了,你今日不会是让我们听曲儿来了吧?”
我见他激动,挥了挥手遣退了那个伶人,笑了:“金老板,不好听吗?”
“好听?桃公子,你财大气粗了?生意兴隆了?自然是不在意你‘桃氏连锁’堂下,那死去区区几匹马了!”
我看着金老板说出‘桃氏连锁’这几个超具现代气息的名字,不禁忍俊不禁!当初我取这个名字时,却是引起同行的不解,人家都是堂啊,行啊,庄的,就我特别了!
我缓缓站起身:“金老板说哪里话了?各位前辈,桃儿对近日之事感同深受!今日特地宴请诸位,也不是来闲聊的……听说各位,心中都有想法,桃儿不做那强人之难的事儿,也做不了那样的人!”
我慢慢回视众人,呵呵笑道:“虽然外面传言很多,很多人说谁谁要回乡啦,那个老板又要撤回车队了……不过,桃儿今日看了一下崇州要道的石碑商号,所有的车队无一有缺啊?桃儿就说嘛,这像诸位这样的人物,哪有打退堂鼓的啊?真是以讹传讹呢!”
我轻轻笑着,只见原本情绪膨胀的一些人,都欲言又止,看来谁都不想先做那最没面子的人!那一个个商号可都在石板上刻着呢!可我深知,若是一个人退了,就会一发不可收!“朗梨!”
朗梨应声端上了一批布帛,我笑着扯过,众人都大为不解的看着那个展开的布帛,只见浩大的两个绣字“崇州”!
“诸位前辈,定然很惊奇,这是做什么的?”我抖了抖这绣字的布:“桃儿最近一直在思虑,咱们是商人,商人岂能做赔本的买卖?利益利益,就算无利也要有益!今天没有利,断不能明日还无利!”
众人都是一愣,没想到我突然出这番话,符老爷子沉道:“桃公子倒是说说,这崇州废墟能让咱们得利吗?”
已有人窃窃私语了!我放下手中的布帛,笑道:“如果各位还相信桃儿,那么明日辰时前,会有绣坊送来千担这样的布帛,请各位将绣有这‘崇州’二字的布匹都围在车厢上!不出十日,各位定然可以看到利益在何处,也费心查查自己商号下的帐!当然,车队上还要插好自己商号的旗帜……”
“桃公子的意思,这‘崇州’二字能让我们生意兴隆?”有人难掩嗤笑的打断我道。
我也回笑:“兴隆与否,那就请您十日后再看!不过,诸位可要众志成城啊!百姓们可都看着呢!刚刚的这些伶人,都会连夜编曲练曲……歌颂咱们的公德呢!这可都是北真国数一数二的评书,唱曲的行家呢!”
众人都是一愣!我微微笑着:“今日没听尽兴的,改日不妨去各个茶楼酒楼听听,捧捧场?”
林大发愕然:“桃公子,我林某人见过的世面也算不少了!自从你出现在这商流里,我是不得其门,不得其解啊!你说十天看利益,我们虽是商人,却也是做这善事的……你可别埋汰咱了!不过桃公子这么说了,倒是新奇啊?也不妨就试上一试嘛,咱们可也卯足了劲儿!这毕竟是善事不是?”
这只老狐狸!我心里轻笑,不过他这话倒也算是替我圆场了!我笑道:“诸位不说话,看来也算是相信桃儿啦?”
旁人见林大发这么说,也都或讶异,或震慑,或赶鸭子上架的笑了……远远传来,那打更的更声,我心中一惊!已经申时了?
我忙匆匆道:“那就祝诸位声名远播,财聚四海!桃儿要事在身,先行,十日后静候佳音!”……
我和朗梨入了皇城,才松下一口气!还好宫门没关啊!总算回来了!其实龙浪根本不需要我侍候的,不知道他扣着我做什么?
害的我失去了多少商机啊!也不能随时去我连锁旗下的商号巡视!毕竟我才起步没多久,可是在人家的国土上生存,不得不低头!
此刻帝王的宫邸已经很静了,除了时而出现的巡逻侍卫们和长明的灯笼,已经没什么了!我回身道:“朗梨,你也去歇息吧!”
朗梨应声道:“郡主先行,属下再退。”
我点了点头,我是要入住到龙浪内庭宫舍的,朗梨这样没有特许的人,夜间是有门禁的。
不管什么地方的帝王宫邸都是大的累人,饶是寝宫也是折磨人,何况我是累了一天的人了!动脑又折磨体力!拜岁姬和岁无生所赐,我走夜路也没什么怕的了!
大不了见鬼,再说除了拓跋离那样的鬼,一般会害人的鬼要出地府也没那么容易!最多碰上了没有杀伤力的游浮灵,常人也看不到,我如今没了岁姬的符咒,也没灵力召唤了!
我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走近寝宫,越是靠近龙浪的寝宫,侍卫越发密集了!我住的时间没几天,但侍卫们对我倒也眼熟,因为我的身份古怪吧?这一路竟然没碰到一个夜值的宫人?
我摸着墙根踏入了寝宫,心中难受着:不知道拓跋离怎样了?他若是回到寒冰地狱,一定很冷吧?我失笑的想起,记得我刚刚回人间时,拼命的让自己想他……因为他说过,他有我的元气,我想他,他就会来找我的……
然而我错了,物是人非……如今已经不是了!拓跋离,他始终没有来人间找我,我想他真的是没了自由了!我要再见他,是要我入地府的时候吗?还是要十年,百年,千年呢?
我一边失笑,一边泪滴滑落下来,我没点灯,感觉都爬不上床榻,浑身无力的沿着门扉蹲坐下来,慢慢蜷缩起身子,禁不住一阵悲凉!拓跋离,你为什么待我这样的好?
脑海中漾起那一幕:夏夜的晚风拂过,摇曳不止的烛光随风摆动,窗棂投下一缕皎洁的月光,穿透了他的身体,他面容重又浮起那抹邪魅的笑意:“为何不值?寒冰地狱锁我近千年,换你的命,我无悔!因为,我要你永远记得我……”
我禁不住自言自语道:“拓跋离,你说的对,我真的无法忘记你……你可知晓,你的花园成了我的支柱,让我暂时放下仇恨,有值得我去做的事……可是,如果有一天我完成了,我又将何去何从呢?如果我死了,你又得到了自由,你就去看一看我给你建造的花园和宫邸吧!我会在那里立碑,就说是‘世间最俊美,最勇猛无敌的拓跋太子之私家花园’……你一定会笑吧?”
我自己也禁不住轻笑了出来,看来最近立碑立多了,真是的……一团黑影慢慢靠近我,直到阴影笼罩我周身?
“……拓跋离?”我随即心中一怔,鬼,是没有影子的!
我强自镇定的缓缓抬眸,他什么时候走到我跟前的?他为什么在我的寝房里?我心跳漏了一拍,胆战心惊的慢慢直起身来……忙又跪倒在地:“国主。”
龙浪背对着月光,哦!今夜竟然是有月光的?
“桃公子,你可真是能干啊,要为哪个男人建造花园和宫邸呢?”我看不清他的容颜,但听他慵懒的声音传来,他只要这样的语气,我就捉摸不透他是喜是怒。
我心惊的俯首在地,他竟然都听到了?幸亏现在是没有灯的深夜,我惊颤了起来:“国主,奴……奴婢不是,不是这样意思……”
龙浪听着我的结巴,却转身慢慢朝窗棂走去,站定在窗前,才复道:“哦?不是?”
我俯首,忙不迭道:“不是,真的不是……那,那个其实是奴婢的梦境,对,是梦……”
“你过来。”他这几个字说的轻柔,我却更惊心了:让我站到月光底下去受批判?
君要民起,民不得不起啊!我花了很大的自我鼓励,才挪到离他一步之距,心里直打鼓,还没落定心神,便被蛮力一把拉到窗棂,我背抵着生硬的窗棂,颈间一凉,眼前的人竟然紧紧掐着我的喉咙?
还好他没使劲,否则我定然被他捏蚂蚁一样的捏死了!我惊惧的看着他,此刻他面对着月光,头上的束发嵌宝黑金冠,散发出凌轹的光泽,我分明看到他似笑非笑的看着我,我惊颤道:“国主……您,可别激动……”
我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我在说什么?“国主,我……你为什么不点灯烛……”
我又说错了!可龙浪还是似笑非笑的看我,眼神却是冰冷至极,我受不了这样被人捏死的感觉,硬着头皮道:“国主……您能不能放开我,不,奴婢……奴婢给您去点亮烛火?”他还是不说话?“或者,您……也可以让人来给您点……”
我实在找不到话来说了,正想说白天的行踪!却见他冷洌的凝视我,唇际却展开一抹笑意:“今夜的寝宫,只有孤王和你。”
我惊得半响无语,什么意思?呐呐道:“国主您开玩笑吧……哦,不是,我是说您的寝宫怎能没人呢?”
谁敢在北真皇庭里偷懒啊?简直是不要命了!
“你想知道,他们去了何处吗?”龙浪莞尔的对我,反常至极!我顿时冷意四起。
呃?何处?我不解的看着龙浪,就算龙浪就寝了,也有人当值啊,不过我刚刚进来时,确实没见到当值的宫婢和太监呢?不禁奇道:“国主,奴婢……不明白。”
龙浪却轻轻松开了我的颈项,我心中松了一口气,可他却忽然贴近我耳际道:“他们全都下了地牢,明日午时一个都不会活着。”
我差点摔倒在地,不敢置信:“国主……为什么?”
月光下的龙浪,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他总是怒时而若笑,此刻的笑颜,如俊美异常的吸血鬼王子,幽然道:“因为你。”
“……我?”我茫然。
龙浪继续他的俊美微笑,云淡风轻道:“连你这样一个人都看不住,岂不无用?无用之人,孤王要来何用?”
我心惊不已:“国主,您是说真的?”
“岁桃花,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多次质疑孤王话的人。既然你总是那么不信,明日你就同去监斩吧。”
我心脏骤然一紧,惊惧的摇头,冷颤的失控道:“你……是你说我可以出入宫廷的!他们何罪之有?你怎么可以这么嗜血?”
龙浪眸光流转,泛起一丝诧异,忽然钳住我的下颔,冷道:“这些宫人,是你害死的。”
“不是!”我奋力挣脱他的手,倒退的依靠在窗棂,愤然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自己小气,你报复我?何必连累这么多无辜的性命?”
他身形朝我倾来,我躲闪不及,却是腰间一紧,竟被他一手揽住,他将我的腰紧紧贴着他的身体,那样的力道更是让我疼痛不已!
我忍住痛意,冷对他的眼眸,豁出去道:“怎么?英明伟大,战无不克的北真国主,我说错了吗?杀人不过头点地,您的气量真让人佩服呢!几年前的事,你嫉恨到如今,你可真令人大开眼界!”
龙浪深鹜的眼神紧凝我,不知过了多久,他笑了,笑的那么灿烂:“岁桃花,你很不怕死?”
我一怔,也泛起了无畏的笑,轻轻自语:“桃花活得不容易,人不人鬼不鬼,却是怕死的很,毕竟我的命……来得不容易。”
龙浪略怔,收敛了笑容:“不容易?你确实不容易,这世间想要你这条贱命的……还真不少!近年来,黯冥宫都出动了冥人寻你,寻到我北真国了……呵,你可真是能干啊!”
我眼前浮现起那如天人般的男子‘……今儿我既救了你,从今而后你的命,便只有冥无戈可取,你可是心中有数?’
冥无戈?我心中一紧,他救是岁无生的身体……他还找我吗?他相信了岁无生有双生妹妹吗?他当日那么悲伤,是为我……
想到他,我心总是痛,我轻喃着:“黯冥宫?”
“冥无戈竟会对天下人说,你是他的桃花夫人?岁桃花,孤王真的很好奇……”龙浪眼眸蕴起沉洇,微哂道:“你到底哪里值得,不可一世的黯冥宫主人如此在意呢?”
我避开他肆意的凝视,垂下眼眸,龙浪却不依不饶的轻哼:“嗯?桃公子,不,桃花夫人,孤王愿闻此中情由。”
我紧抿双唇,终于受不了他的紧逼,豁然道:“国主,想怎样就怎样吧!桃花如今拥有的,不过是一条贱命罢了!
龙浪在我腰肢上的手臂更紧了,我痛的快要掉出眼泪,终是强忍住了!我忍痛的看他,龙浪浅笑道:“你的贱命,孤王还有用,明日你就去监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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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中惊怔,监斩?随即冷淡道:“国主,既然认为该杀就杀吧,哪里能不死人呢?只是北真国皇庭祭祀祈福刚过,鲶鱼之祸又不断……却不知北真国的大祭司会如何相待了?大不了,再祭祀一场好了!国主说是吗?”
我压抑着难受,浅浅展开笑容,龙浪面色一沉,静默了一会儿,慢慢放开了我的腰,唇际也扬起浅笑道:“孤王倒是忘了,祭祀还需禁忌血光?为了那几个贱奴,确实不值……明日,你也不必去那菜市口了,倒可陪孤王去见一个人。”
我愕然!他的思维转换度啊?终于,大赦了?见人,见谁?
当时的我,真以为龙浪是为了祭祀后禁忌血光而赦免了他们!然而多年以后,我才知晓我错了,龙浪是不会忌讳任何东西的!元历十年,那一场祭祀刚过,他为了我的药引,割破了自己的掌心,取出了足足一碗鲜血……
我也一直无法知晓,这个月夜,龙浪所说的杀尽宫婢是真是假?不过,他那样的性子,我真的不敢怀疑……因为,他后来真的为了我的出逃,弹指间让那些鲜活的生命,不复存在!
他更曾当着我的面将剑客的头颅踩碎,当我看着那头颅崩裂而作呕时,而他依然淡笑如风,只是眼眸充满占有欲的看我!
当我以为他是嗜血暴戾没有人性时,他却因为刺客劫持我,以及我的寻死之心,下令放了再三行刺他的策士洛天!
我一直无法猜透,为何那样纯净美好的少年,有着那样嗜血的性子?后来的他,又为何会为我那么的不顾一切?
元历十年,更是我的绮梦又是我的噩梦,那些权势顶端的男子们,那么的冷酷,那么的霸道,又是那么的痴狂……
爱和恨那么的近,痴狂和冷酷是那么的纠缠着,那如梦般的现实,让我胆战心惊,让我失足成恨,让我回身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