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娘点了点头:“二姐自尽的那一年,她的大儿子六岁,小儿子五岁,我爹爹终于绝望了,爹爹怪我没用,怪老天不长眼……他失魂落魄了一阵子,后来去找了我大姐。”
我惊骇着,天底下竟然还有这样的父亲?对了,锦娘还有大姐!
“那些年,我大姐通过得宠,已经从妾室转为了正室,大姐的性子最像爹爹,她的手段比我和二姐都强多了!她也是爹爹最满意的女儿,”锦娘轻嗤一声:“我以为爹爹会借着大姐的权势,来与叔父的家族相斗,可是大姐却告诉我爹爹失踪了。”
我看着锦娘目光幽幽,怔愣道:“后来呢?”
锦娘深深的看着我:“没有后来了,他失踪了,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我一愣,锦娘是恨她父亲的吧!这样的父亲,比起岁姬那样的母亲有过之而无不及啊!我不由道:“锦娘,我明白你的感受,你相信吗?”
见她凝目看我,我自嘲一笑:“因为,我也一直是个没人要的孩子,我的母亲,她也恨我。”
锦娘那么幽深的看我,复又漾动着眼眸,我几乎以为看到她的笑意了,可是她的脸上依然没有表情,我恍然发现她几乎是没有表情的,只听她道:“你还记得,我一开始说看到你,便想起一个人吗?”
我点了点头:“这是你给我讲这个故事的原因吗?”
锦娘不答反问:“夫人可知道,你像这个故事中的哪个人吗?”
故事里的人?我一震,心下隐隐不安,锦娘的手又开始分拣起豆子,她那么轻柔道:“夫人,你像我的二姐。”
我怔愕着,不知道怎么回答,呐呐道:“桃花记得锦娘方才说,您的二姐是世上最美丽的女子……”
“你的神情,你的琴技,你的笑容……夫人,都很像!只是,你的眼神和她是不一样的,我的二姐终究是柔弱的,她也倔强,她也淡漠,但是她少了些……你的灵动,或许你比她坚强吧!”锦娘没有抬头,只是轻轻的说着。
“锦娘?”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这样唤她一声。
“茶凉了,我替夫人换一杯吧,”锦娘停住了手,她自然的倒去了我杯中的茶水,又给我倒了一杯,复又轻道:“夫人,世事变幻无常,该珍惜时请珍惜,有时候怨恨会让你失去很多东西……就如我的爹爹,恨了,争了,却是过眼云烟。”
原来她和我讲这么多,还是因为我对妖娆的报复?我垂目道:“谢谢锦娘,不过桃花愚笨,想来要慢慢揣摩,才能知晓锦娘的深意。”
锦娘摇了摇头:“你可记得方才我说过,我自小炼毒么?锦娘想再问一句夫人,真的是因为食用了绿荔糕所致吗?”
我心惊着,她是套我的话吗?锦娘忽然轻笑着:“夫人是个聪明机警的女子,将那毒胭脂抹在脸上,却又将胭脂化成毒水,浸透了绿荔糕,如此便可嫁祸……不是吗?”
锦娘,原来真的怀疑了!这一刻,我心惊却也心静了下来,她为什么没有当场戳穿我,却到现在才说,为何如此大费周章?我依然垂目:“桃花,不明白您的意思。”
锦娘轻轻道:“夫人,请看您的脚下。”
我不解的朝桌下看去,心惊的吓了一跳,那只方才还伶俐的黑猫,此刻已经一动不动的死在那里,嘴巴还冒着血水!而它旁边还有那个眼熟的食盒,就是当日盛放绿荔糕的匣子!
“锦娘一直说夫人是聪明的女子,夫人可知为何?”锦娘突然出声。
我还没回神,心颤着看向她,她定定的看我:“夫人够狠,也懂得自保……夫人定然以为绿荔糕既然有毒,便无人敢尝试,如此便不会有失?夫人,锦娘既然熟识毒物,自然知晓这毒性如何!这就是吃过绿荔糕的活物,它死了!所以,夫人若真是因食用绿荔糕而中毒,为何还能安然与人世呢?”
锦娘心思如此缜密,却早不说,如今妖娆和沧奚都已经离开了,为何还一定要戳穿我?难道现在要找我算账?
我知道说谎的时候不能看别人的眼睛,强自镇定的看着一边的小溪,面容沉静的端起尚冒着热气的茶水,轻道:“锦娘说笑了,若是桃花将这杯茶水倒在茶壶里,定然会溢满;若是将这杯茶倒进这溪水中,便看不大出了……所以锦娘,猫和人是不能相提的。”
锦娘那么幽深的看我:“桃花夫人,果真是极善辞令,巧言善辩呢。”
我回眸:“桃花不敢当。”
锦娘沉默了一会儿,微微仰起头,看着树梢的碎光,却是叹息道:“夫人当真以为,无戈不会知晓吗?或许夫人以为我在找证据?夫人可知,当日解药便是我帮无戈,从妖娆那里挑出的。”
我心下一怔,面上沉静的看她,锦娘又道:“无戈若真要查个水落石出并不难,但他没这么做,可见他心中护你,相信你……淳太后初始时或许不知,但这两日来,难免会看出端倪了,为何她仍一口咬定是妖娆所为?那便是看在无戈的面上了。”
我心中颤动,却又告诉自己,她是在攻我的心里防线,我一定不能承认!我强展出一抹笑意:“可见锦娘心中也护妖娆。”
“那么,夫人是否要让锦娘吃一块绿荔糕,给你看看?”锦娘定定的看我,一手已经将那食盒提到了桌面上。
我强装镇静的看她,她究竟要做什么?是不是要戳穿我,让南音国挽回颜面?锦娘打开了那个食盒,看着我道:“夫人之躯,断不能‘再尝’,那就让锦娘试给夫人看吧,结果是起疹子,还是吐血而死?”
我看着她纤长美丽的手指捏起如绿玉般的糕点,直到她放到了唇边,我终是颤道:“锦娘,你为何一定要这么做?”
锦娘目光缓了缓,看着我的脸,放下了那毒糕:“世人都说岁桃花心机卓绝,阴邪妖媚,锦娘一直在猜想,无戈喜欢的女子,竟会是如此的吗?但是这些日子的绿荔糕事件,让锦娘开始不确定起来,一个为了目的而使苦肉计的人,并非最可怕;而一个为了目的,不惜对自己的脸蛋下狠心的女子,其心机却是让人心惊的了!”
锦娘看着我:“夫人,你不让锦娘试毒,可见你心地并不坏,如今看来,你有我二姐的善良,也有我大姐的手段……我猜不透你,一如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陷害妖娆,夫人的陷害,已足以使妖娆毁掉名誉,夫人可知这后果?”
我微微闭目,偏过头:“锦娘,我不想说理由……我知道她是您的弟子,您定然疼爱她,可是锦娘,她是她,您是您,我敬重您,但是妖娆欠我太多,她毁掉我的,何止是名誉?”
锦娘轻叹一声:“恨一个人,很痛苦,不是吗?你听了我爹爹的故事,难道还是无法放弃恨意吗?”
我一愣,她是为了我而讲这个故事的?不是为了妖娆吗?我心绪复杂:“我不知道,锦娘,我不知道……”
锦娘定定道:“妖娆是我的弟子,我完全可以在当日揭穿你,可是我先保全了你,你可知为何?”
我怔愕,只听锦娘那么轻柔道:“因为,你是无戈心爱的女子。”
我抬眸看她,她此刻眼眸充满了温婉和无奈:“桃花夫人,是无戈在天下人面前许诺的妻子,论心计,论谋略,黯冥宫是天下之最……所以,无戈不需要心机卓绝的女子,请夫人保持纯净的心吧。夫人,可以吗?”
我莫名的看她,不知道所以,茫然道:“锦娘,你不明白的……”
“岁桃花,请问……我可以明白吗?”这一声似是沉淀世情的淡漠声音,带着恼意传来,我心中惊颤的不敢回头,我看到锦娘的眼眸也流露出惊愕,想来她也是没料到他会来此的?。
我抬起头,望着他如同神祗一样俊朗分明侧脸,午时的阳光透过雅致的浮雕,从满是云纹的高阔窗棂照进来,他那么沉静的看着窗棂,我不知道他此刻是何感知?
回初见宫时的一路,我有着数不尽的惊慌,此刻回到了寝宫,这样的静默,却让我觉得几度窒息……他面容回到了淡漠的没有人烟似的神情,这样的他让我不敢开口。
我不过离他两步远,直到我站得有些麻木了,脚下一动,他忽然回眸朝我看来!他那漆如夜空的双眸,有着不可见底的幽深,慢慢凝绞着我,我心中一颤,强让自己眼观鼻,鼻观心。
“岁桃花?”他终于开口,却是带着七分真执,三分嗤笑的看我。
我心下慌张,他终于开始问我了!我万万没想到,竟是以这样的方式被他揭开谎言,我心中酸楚的告诉自己,此刻应该告诉他一切,我忙抬头:“我……”
“为什么要这样骗我?”却是他先一步幽冷道,他隐忍着情绪,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将我带到眼前:“你除了玩弄旁人,就是欺瞒吗!你……究竟想怎样?”
我看着他此刻的眸光如冰山般寒冷,手腕传来一阵阵的痛意,可是我的心似乎比它更痛,慌忙摇头道:“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
“你当然要解释!”冥无戈不可置信的看我,带起伤绝的低道:“为了你,我给太后施压;为了你,我甚至要收回平王的铁券;为了你,我不许天蓝多事……我让自己相信你的每一句话!为了你,我冥无戈变成一个笑话!”
我的手腕被他握得火辣辣的痛,可我只是心悸不已!望进他如深潭般的眼眸,惊见他凤目泛起水滴的光芒……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却是掩饰不住的心伤?我被他的话怔愕住,他说过要让他们付出代价,他一直在为我做……他早就觉察到我的心机了,那他为什么还要这么生气?
“岁桃花,冥无戈在你眼里是不是天字号第一的傻瓜?锦娘,她竟然也包庇你!你到底还有怎样的手段?你说啊!你哭什么?”他紧紧钳住我的下颔,带着一丝狂乱质问。
“不是!”我受不了的大喊道,挣脱他的手,泪水早已滑下面颊,我倒退着摇头:“我只恨南宫妖娆,我恨她……”
冥无戈眼眸竟然泛起冰冷的了悟,似乎早已料到,他朝我慢慢逼近,绝代的容颜展开一抹自嘲的笑:“恨?岁桃花,你恨她什么?莫不是因为西岑王储娶了她?”
我一怔,为何他是这样的神情?我不及思考,他已经抓住我的双臂,更加幽冷低吼道:“为何不能忘记过去的一切,为何一定要和他藕断丝连?岁桃花,你到底想怎样,你一定要让我恨你,是不是?”
藕断丝连?我泪眼迷离的抬眸,混身抑止不住地颤抖起来,觉得自己如风中飘零的落叶般无依,他莫名的愤怒震慑着我,艰难道:“我没有……冥无戈,我没有……”
他的眼眸泛起狂乱,一直隐忍的情绪爆发了出来,一向淡如天人的涵养消失不见,一把拉过我,我瞬间被他摔倒在床榻,他身形极快的覆上了我,也困住了我,我企图挣扎,却撼动不了他……他袖中一晃,忽然举起一个荷包在我眼前:“那么,这是什么?”
他一手紧箍我的双手,我迷茫而不解,但听他那么恼怒道:“你告诉我,西岑王储为何要让人转交这个给你?岁桃花,定情吗?”
他那么恼怒,那荷包一抖,一串散发着熏香的宝石手珠滑落下来,掉落在月色软被上,泛起莹莹蓝光,竟是沧奚的随身之物?怎么会在这里?又是什么时候的事?
“岁桃花,西岑王储还让人转告你,他和你后会有期!后会有期呢……当日我帮你回绝了他,你是否心里也记挂呢?你是否也不甘心?你背着我,和他见了几次?又要如何的‘有期’?”他剑眉凝动,似是牵扯了心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