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瑜亦是客气有礼道:“蓝瑜长驻林州,如今该交接的都交接好了……自然是要回帝都!不知游弈使大人,为何也在此处?”
游弈使呵呵笑道:“除夕将至,不止是帝都要肃清,林州郡的治安也不能疏忽哪!末将这是奉神武大将军之命,巡守林州城门啊!”
他们说话虽然客气,但听起来并不是很熟!只听蓝瑜又客套了几句,这才和游弈使道别……正要启程时,却听那游弈使忽然道:“末将与小王爷当日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今日会面,更觉得小王爷年轻有为!帝都初清,望小王爷保重身体,一路顺风……请!”
但听蓝瑜笑了笑:“多谢!蓝瑜对游弈使大人也是敬仰已久……听大人之意,帝都里的诸侯国君都要回属地了?”
“不错!今晨诸位国君都朝见了国主,也均已归回诸侯属地……怎么?蓝瑜王爷一无所知么?”
“蓝瑜抱恙在身,又忙于林州之事,确实知悉不多……游弈使见笑了!”
“不敢不敢……”游弈使连连笑道:“小王爷客气了!”
直至马车行了很久,噪杂的人声均已隐没……我才微眯着眼眸,适应回来。凝眸看向身旁的人,他也正在看我?我不禁对他微微点头:“我还不知道……你的腿是如何受伤的?”
他眸光微动,随即转了眼眸,只是紧抿了双唇……我略有些尴尬,是否触动他的心事了?却听他又低沉道:“断了一根脚筋。”
我一愣,这些日子难道有什么大事发生过吗?好好的,他怎会受如此重创?“怎么……会这样呢?那能修复吗?”
蓝瑜微怔,慢慢的展出一抹自嘲笑意:“皇城御医都确诊……药石无效。”
他说出‘药石无效’的时候,目光慢慢凝看我……眼眸中那透过我的阴沉光芒,让我为之一悸!“御医?御医来林州……替你看病?”
我总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蓝瑜受伤……御医来看?他只是龙跃的义子,就算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也没听说要兴师动众到请御医的啊!而且,刚刚那个游弈使虽然算不得什么大官,但是连他也知道蓝瑜受伤一事?
我心下慢慢有感:“蓝瑜,龙跃还没入帝都……是不是?”
蓝瑜眸光闪亮,微微一笑:“是。”
看着他反常的笑颜,我越加清明:“你的伤势……也是故意为之的了?”
他回首定定看我,眉宇微动:“是。”
我没想到他会如此坦然的回答?为了达成目的,而让收养的义子女‘自残’发肤……这是龙跃一贯的手段!我不禁蹙眉:“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可知这是一辈子的……这样值得吗?”
蓝瑜敛了笑,眸光清冷:“看来,你很了解义父?也很了解龙浪?”
我和他静静相视,摇了摇头:“你为了龙跃如此自残……能得到什么?”
“你说呢?”他背靠车厢,似笑非笑:“我蓝瑜废一条腿……换取仇人的头颅,你说值不值?”
“仇人?”我心间一颤:他是在说……
“东昭皇庭……便是我蓝家的血仇!”
蓝瑜的补充,让我心下莫名一松……却又有些难解:“难道龙跃答应你,会为你对付明昭玄?”
蓝瑜亦是莫名的笑了笑:“自然。”
“你为何如此相信他?”我不禁有些替他不值。
蓝瑜轻呼一气,侧首看我:“你又为何如此相信冥无戈?”
我有些发愣:这能一样吗?不禁有些好笑:“你这话问的……能同日而语吗?”
蓝瑜轻轻摇头,哼道:“在你看来,我愚忠;可在我看来,你也不见得智慧多少……至少岁无生,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我连贯起他的前后话音:他什么意思?“蓝瑜,我不想多说什么……只是,你曾经帮过我,我很感激你!所以,我希望你的人生可以过得更好!”
蓝瑜似是在看我,又似是沉浸在某种思绪中?他过了很久,才沉吟道:“多谢好意!只是,我蓝家的血海深仇一日未雪,蓝瑜死不瞑目……”
“这五年里,你一直活在仇恨中……你现在虽还年轻,可人生有几个五年?”我忽然发现,我虽是在劝说蓝瑜,可内心深处:自己是如此的渴求平静,什么仇恨,什么恩怨……都抵不过和爱的人平凡生活!
蓝瑜冷笑一声:“你这算什么?我又没说要杀冥无戈……你紧张什么?”
我被他身上散发出来冷意,震了下心神?当下轻叹道:“我知道,不管是明昭玄,还是无戈……都是你恨的人;我刚刚说的这些,只是站在朋友的立场,没有祈求你什么。”
蓝瑜神情微怔,目光定定看我:“朋友?岁桃花,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微微一笑:“我当然知道,我对帮过的人……都很难忘记。”
“那么,伤害过你的人呢?”蓝瑜忽然有些痴喃的说道。
“蓝瑜,我想我恨过的人……并不比你少;我不否认,人总是说别人容易,看自己很难!”对着他的凝视,我终是轻叹出声:“我对你所知不多,可因为仇恨,你毁掉自己的一生,毁掉自己健全的身体……真的值得吗?我只是希望,你能将仇恨的心……还给自己一点!”
蓝瑜没回答我,然而我眼角余光,发现他一直冷冷的看着我?他犹如木桩般的,一动未动……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是打破这寂静的气氛:“无戈……他在哪里等我?”
但见他唇角微抿,缓缓靠回座椅:“除夕日之前,你自会见到他。”
“再过几日,便是除夕了。”我轻轻提醒。
蓝瑜莞尔:“没错。”
看着他的神情,我不禁有些难安:“那你……准备先带我去哪里?直接入皇城?”
“自有安排……到时候,你想见的人都会见到;你不想见的人,也难保会出现。”
“什么意思?”
蓝瑜又是微笑了一下:“如你先前所言,既是要入皇城的,不是早晚要见到龙浪么?莫非龙浪,也是你待见的人?”
我微愣,他还真有些了解我?“你想说什么?”
“你可知,除夕是什么日子?”蓝瑜缓缓开口,眸光定定的平视前方。
“除夕很特别吗?”我纳闷的看他。
“亏你还是在北真长住过的……对于普通人家来说,除夕是除夕;可对于帝王家来说呢?”蓝瑜轻轻反问我。
帝王家?是了,蓝瑜出身比我高贵的多,他对于皇庭节日总比我了解得多……对于皇庭如何过除夕,我还真不了解!虽然北真国今年不太平……这么大的节日,热闹是肯定的吧!我故作平静道:“帝王家也是要团圆的,所以龙浪才会在这样的高压下,放诸侯国君回去吧?”
蓝瑜只是轻笑一声:“岁桃花,你确实聪明……如果给你机会选,你还是坚持要去找他么?”
蓝瑜有着天性的儒雅,可在我印象中,家变之后的蓝瑜极少对人展露笑颜……今日的他,竟对我如此和善?听着他的话,我无来由的怔愕:“蓝瑜,你是不是有话要和我说?”
他凝看我一会儿,摇了摇头……“你得到答案了吗?”
“答案?什么答案?”
见我狐疑看他,他又缓缓道:“冥无戈,可有告诉你……他还记得你吗?”
我怔怔不已:难道,蓝瑜也知道无戈因为练《龙吟诀》……而把我忘了吗?这么绝密的事,他怎知道的?
“怎么?”蓝瑜轻笑道:“草原月夜,你不是让我转达么?”
我恍然一震,脑海浮现起那凄凉的声音:请公子日后见到他的时候,替我问一句‘冥无戈,你还记得桃花夫人吗?那个曾戴过锁情指环的女子……’原来,是我自己说过的?
“你还记得?”我无法掩饰的感慨……而蓝瑜只是笑笑而过,这一刻,我竟觉得他身上有种洒脱的意味?
“小王爷,前方便是奉天门……右卫将军镇守,咱们的刀剑器械需尽数卸下。”马车外有侍卫的声音轻道。
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我们已经入帝都了?奉天门……那么,很快就要入北真皇庭了!只听蓝瑜面色沉稳:“按照宫律便是。”
外面的声音退去,我忙轻道:“蓝瑜,我们就这样入皇庭吗?”
蓝瑜轻轻‘嗯’了一声……我越加不安,当下顾不得其它:“无戈呢?”
“如此紧张,莫不是怕我卖了你?”蓝瑜微仰脸庞,轻嗤道:“若非冥无戈之意,甄嫄岂会将你送来?所以,你此刻担忧……有必要么?”
我一阵语塞!蓝瑜又语音微缓道:“我只是将你送来,这其中的缘由……日后,你见了冥无戈和龙浪自然会清楚。”
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我心跳竟一滞!缘由?连芙韵都追问的缘由……难道,无戈真是为我而来的吗?可是除了一心散,我真的想不出他为何要让我见龙浪……我一回北真皇庭,那世人的流言岂不是更加桃色?
“我要先见无戈……”
“无人说,让你先见龙浪。”
“可我们已入了皇城……”
“皇城不只有龙浪。”
“可是……”我有些愠恼:“你真的没骗我?”
“我为何要骗你?”蓝瑜带笑反问,却让我越加琢磨不透……
为何?我心中暗忖:若真论起来,我想蓝瑜比任何人都有理由厌恶我!他当年还说,要以杀我来报复无戈,因为黯冥宫暗杀了蓝刚;他还要以杀我来报复岁无生,因为有了岁无生,玉贵人才会红颜薄命……这些可笑的牵连,都可以成为他的理由!
“小王爷,右卫将军在前方说,国主去了镇天阁……此刻禁卫军戒严奉天门,我们要入皇城需得等上两个时辰。”车外的人,再度回禀道。
“你可有告知右卫将军,我需在一个时辰内换伤药?”蓝瑜沉稳回道。
“卑职禀过右卫将军了!将军说,国主早前有过交代:体谅小王爷伤情,故而请王爷绕道镇天阁,国主便在那里接见王爷。”
听着他们的对话,我心颤了一下:镇天阁,这是龙浪在多年前,赠给冥无戈的塔楼!犹记当年,龙浪说过,冥无戈不在,他从未踏入过镇天阁……这么一想,我心里便如磐石般的安定了些:“蓝瑜,无戈就在镇天阁?”
蓝瑜神色无所动:“自然。”
“那么,今日我回来……龙浪是否知情?”
“自是不知。”蓝瑜回眸看我:“他若知晓,你还能在这里么?”
“可你要先见龙浪是不是?”我思绪有些紊乱起来:“虽说你腿脚不便,可是皇城的守卫,不像一般的守城侍卫,定会严查的……”
蓝瑜看着我的紧张,慢慢轻吟:“没听外面说,我们要绕道去镇天阁么?既然不是去金銮殿,你惧怕什么?”
“你是故意在这个时辰来觐见他的?这些……你早已算计好了?”
“或许,你该称赞冥无戈运筹帷幄更为正确;能诱动龙浪,能将时辰算计的如此精准,”蓝瑜啧啧两声,意有所指道:“这天底下又有几个人能做到?岁桃花,你的夫君果然工于心计!”
蓝瑜的讥讽,伴着马车出奇平稳的行驶,让我心绪紧张!蓝瑜的这番话,更让我觉得自己的心,正徜徉在高低不平的羊肠小道……
我半眯了双眸,看着一晃一晃的布帘子漏进一些光亮……
无戈,到底要怎样……你我才能安稳相守?庸庸碌碌的生活,对我来说是不是一种奢望?可知在北真皇庭与你相见,是我做梦也无法想象的事?
如今想来,我无法想象的事是如此的多!就像,我不知他也会有那虚无缥缈的梦境……忽然觉得,我们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应了那一句‘尘缘不知谁唤醒’?
很多事,都在冥冥中发生,只是事前不自知罢了!我怕自己一无所知,我又怕自己知晓的太多……因为那所谓的前世,总是让我无法安宁,无法心安!
可我又很想知晓,如今的他,是否还会为那份诺言,为那份执著,让自己的心在寂寞中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