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白苏又做梦了,梦中,顾连州拿着她当初玩笑写下的那张契约,神色郑重的道:我们是有约定的,又怎么会食言呢,我想娶你,素儿,你愿不愿意?
愿意,怎么会不愿意?白苏喜极而泣,梦里头,没有十里红妆,也没有宾客盈门,他们只着了红衣对着天地跪拜。
后来还发生了什么事情,白苏却不大记得了,只是晓得,顾连州他穿红衣真真好看,尤其他对着她浅笑的时候,白苏觉得天地间便唯有这一人了。
在即将要醒了的朦胧之间,白苏觉得很满足,她觉得这一切都是真的,顾连州是个守信诺的人,所以他即便死了,也在梦中与她完成婚礼。
白苏唇角展开一抹笑意,带着浓重的鼻音喃喃道,“依旧是个黑心的厉害,便是去了,也要拴着我为他守寡。”
妫芷一双银灰色的眼眸静静的看着她,声音凉凉,“醒了便起来吧,睁眼看看你屋里头这几个人被你折腾成何等模样了。”
白苏当真睁开眼,环视一周,十三,香蓉,十二,二丫,个个都骨瘦形销,十三的眉头都皱出一堆小山了。
白苏这一次昏迷,她自己没多大痛苦,事实上已经到了生死一线,这五日间,几个人寸步不离的守着她,轮流着去带顾翛,白苏生死未卜,她们食不下咽,五日下来,便都成了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又一个大年不知不觉的过了去。
十二眼睛肿的像两只大核桃,见着妫芷的欢喜,以及忧心白苏的病情,将心思单纯的小丫头折腾的不轻。
“我这回是真想开了,觉得很圆满。”白苏声音中带着微不可查的叹息,是不是真的圆满,只有她自己心中最清楚,然而她说想开却是真的想开了。
“你没有什么不圆满的,你们缘分未尽,总有真正圆满的时候。”妫芷淡淡道。
满屋子的目光唰唰的全部都集中在她身上,妫芷银灰色的眼眸在白苏身上停留片刻,“即便今生没有机会,总还有来生,天道轮回,玄妙不可揣测,如何不能期待来生?这一点,你比我更有体会,不是么。”
原来,妫芷早就看出她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她了。
白苏切身的体会了灵魂穿越,对于有没有来生这个问题,即便心有疑惑也罢,她现在宁愿相信有。
“我在滇南,有过几次清醒,便试着把相思缠的解药配出来了。”妫芷神色清冷的说出令人震惊的话。
相思缠在没有毒发的时候,根本察觉不到它的毒性,所以也无从配置解药,直到妫芷自己身上的相思缠之毒蔓延,才能分析其中的毒药成分,从而配相应的解药,可以说,妫芷配解药完全是为了白苏,她自己已经毒入骨血了。
“你为何不给自己解毒?”白苏问出这句的同时,瞬间明白了妫芷何甘愿受相思缠之毒,她能配出的解药,烛武又怎么会配不出来,只是他们在明知道得不到未来的情形下,都选择了给自己圆一个梦。
“大巫失去巫命,到底就是一个灰飞烟灭,我纵然能苟活十余年,与烛武终究是殊途同归,在我消失之前,也不愿对自己太苛责,他大约也是如此想着。”妫芷将如此心伤的话,说的如此云淡风轻,却令人更觉灼痛。
白苏喉头发紧,她不蠢,明白妫芷将血淋淋的伤口揭给她看,是为了安慰她,告诉她——你还有来生,总有个盼头,比之灰飞烟灭,要圆满的多了。
妫芷敛下眼眸,她每每遭受烛武的逼迫,便觉得他自私,而如今处于他同样的境地,才发觉,要有何等的隐忍和毅力,才能够坚持下去,以烛武的巫力,全然可以对她来硬的,若是大巫之间有了男女之欢,那便是毁天灭地的灾难,烛武到底还是顾念着苍生的,这样的他,如何能称之为自私?
“为何禾列却没有配出来解药?”白苏疑惑道。
妫芷正起身向外走,听闻白苏的话,微微侧回头,声音冷淡,“他从小就是个傻蛋,现在也一样。”
禾列的悟性的确平平,比起巫命强大、天才型的烛武和妫芷,他的确只是个不入流的黑巫,所以妫芷在八岁还无人教导时,便能将十二岁的禾列扒光丢进树丛里。
风雪渐缓,妫芷走出寝房,便看见一脸铁青,站在雪地里的禾列,深深的眼窝里那双眸子恶狠狠的等着妫芷,飘扬的雪中,妫芷对着怒气冲冲的他,微微勾起了唇角。
禾列一怔,顿时什么怒气也无,看着白衣白发,立于廊下的清冷女子,怔怔发呆。
隐在墙根处的婆七自然也是看见了,握着剑柄的手不由得紧了紧,心中酸痛难当:她对他笑了,可是心里有了选择?想到此,一个八尺大汉,竟然忍不住红了眼眶。
婆七在禾列的帮助下渡了十六年的寿命给妫芷,十六年,对一个年已三十的剑客来说,能再有两个十六年已经很不错了,可他却渡了一半给妫芷,可见他心中是把妫芷看的极重。
雪幕绵绵,仿佛将世间的一切都冻住了,情分也罢,纷争也罢。
各国之间暂时歇战,雍国的几位藩王也都保持和平相处,似乎就这般稳定下来了。
然而就在姜国与宁国的相交处,刚刚才发生过一场惨烈的厮杀,鹅毛大雪很快的将地上狼藉的尸体和鲜血覆盖,只过了大半个时辰,地上已经雪白如初,夜晚光线暗淡下,已然看不出厮杀的痕迹。
两名绝代风姿之人,便就如此不期而遇。
在一名黑衣剑客撑着的伞下,顾风华一袭暗紫色广袖大袍,外罩一件厚厚的黑色狐狸毛大氅,对着冷眼旁观的一袭白衣轻浮的笑道,“唷,皇上真是好兴致。”
雪夜出来旁观别人杀的你死我活,可不是好兴致么
那一袭白衣带着温润的笑意,向顾风华走来。
顾风华知道,刚才袭击他的不是宁温手下的人,而是雍国其他两位,顾风华故作哀伤的道,“一个是舅舅,一个是表姐,竟下如此重手,害得我雪夜狼狈至斯。”
“你对自己的大兄,不也一样狠得下心肠?若要不是你那两名大巫,你的大兄定然能够得知素儿的消息,也不会枉死在白虎门。”宁温声音温润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