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顾连州神情怔忡的问道。
暗卫一般都是傍晚过来,今日来的这般早,顾连州心中早就有了准备,然而却未曾想过,居然是这样一个消息
“云姬似是在服食虎狼之药。”暗卫答道。
是了,在十二被伤那时,烛武就曾说过,她的精元早已经消耗殆尽,还能行动自如,不过是因着一腔的怨恨支撑,难道......半个月前,她去那个别苑,已经杀了楚辰?
顾连州缓缓逼出一口气,声音恢复往日的清贵淡漠,“回去吧。”
暗卫应了一声,便安静下去。
她死,她活,又于我何干?
顾连州起身向外走去,对恭立在门口的小厮道,“备车。”
“是。”
今日景春楼的政议会,他是必须要去了。
顾连州虽为太子少师,但一直立场模糊,太子刘熙急的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却急的要死,可是三番五次的询问试探,顾连州都是四两拨千斤的给挡回去了。
如今各股势力愈发汹涌起来,太子再次发出政议的邀请贴,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昭德公主的送亲队伍已经在路上,下月十五便能够到达尚京,这场政治联姻暗潮汹涌,而且,雍帝的态度也令人难以揣测,本来谈判时,是说要封昭德公主为皇贵妃,然而,宫中迟迟没有动静,这不得不令人揣测,雍帝是不是想把昭德公主指给某个皇子。
一年一度的政议会,公卿权臣,都会汇聚一堂,整个政议的过程是公开的,此时众人可以一睹名士风采。
景春楼,今日简直人满为患,整个大堂里铺上一排排的竹席,案几几乎都撤去,甚至有些出身寒微的士子只能站在后面。
时已入秋,天气不算十分炎热,但由于人太多,楼内不得不摆上冰盆。
“太子到”
“七王到”
“风华公子到”
几个声音几乎一并响起。吵吵嚷嚷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士子们在席上跪坐下来,中间让出一条道。
七王刘昭身着藏青色宽袖大背,没有丝毫花纹,腰间坠了一块如血般的玉佩,狭长黑沉的眼睛,微微弯起,分明是笑,却让人觉得并非纯粹的笑。
太子刘熙看起来与七王年纪相仿,一袭黑色袍服,领口金红回云纹,显得大气沉稳,一双杏核眼,显得温和敦厚。
而相比这两位皇子,顾风华就显得随意多了,一袭鹅黄配翠绿的宽袖大袍,外面照着一件月笼纱,宛如三月的烟雨江南,墨发玉颜,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朱唇含着雍容的笑意,步履从容,看那样子,根本就不是来参加什么政议,而是郊游来了。
众人见状,微微摇头,顾将军之子个个都是容色不凡,尤其是三个嫡子,顾连州,顾风华,顾风雅。
顾连州才学冠绝雍国,无可挑剔,顾风雅虽只有十四岁,但是已颇有名将之姿,偏这顾风华,成日的以鸳鸯锦被,声色犬马,令人扼腕。
众人俯身给太子七王见礼时,门外一声高呼,“连州公子来了连州公子来了”
那小厮竟是失态了。
顾风华也不常来景春楼,一般来了也只是喝喝茶,下下棋,可从未参加政议会呢
太子刘熙,心中一喜,竟是又折了回去,亲自去迎顾连州。
“先生”太子见一袭青衣的顾连州下车,杏核眼中竟渐渐湿润起来。若不是从小的教养和忍耐,他几乎要手舞足蹈。
他等这一天,等了四年了啊刘熙虽贵为太子,可是皇弟中也有几个实力不俗,七弟刘昭的声势隐隐有盖过他的迹象,他这个太子做的心中惶然啊
政议会,是年轻一辈人的盛会,一般像张丞相这种两代老臣是不会参与的,可是,他这次却早早的便坐在了位置上。
张丞相听见顾连州前来,面上泛起微微笑意。张丞相无疑是看好太子的,当初雍帝选太子之初,还是他力保刘熙,刘熙为人敦厚,该怀柔的时候怀柔,该强硬的时候强硬,也十分沉得住气,在张丞相看来,着实是最好的继承人选。
一干人刚刚坐定,门外小厮又报,“纳兰公子到”
顾连州墨玉似的眸子微微一颤,旋即恢复淡然。
上次聚贤阁白苏现身,“绿鬓红颜”一称便传扬开来,这些没有资格进入聚贤阁的士子们自然好奇万分,纷纷抻长脖子向外张望。
人头攒动,在席上跪坐的士子们,微微仰头,便看见了那个从正门而入的俊美男子。
白色锦缎,上面绣着一片血红如菊的花朵,碧绿笔直的花梗穿插其中,颜色清丽,却莫名的有种神秘妖娆之气,宽大的袖子垂在两侧,看不见手,右手边的袖子中却露出半截白羽扇。
随着渐渐走近,俊秀立体的五官清晰的出现在众人视线:修眉斜飞入鬓,长长的睫毛在眼睛下方打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高而挺的鼻梁下是一张小巧诱人的嘴唇,粉如海棠颜色。
这种介于男人和女人之间的绝美,让众人都屏住了呼吸。眼前的华丽与顾风华不同,顾风华是雍容贵气的,而白苏则是魅惑绝美。
白苏这身体比一般同龄的女子要略高一些,再加上厚厚的木屐,整个人显得纤细而高挑。
她拖着长长的衣摆,一步步向前走来的时候,顾连州的心,忽然漏跳了一拍。
当日在聚贤阁中,白苏因急着赶时间,装扮的并没有十分精细,而今日,她是特地而为,当然比那天更加完美。
一屋子的男人居然都看直了眼,偌大的景春楼中,竟只有白苏木屐的哒哒声。
她向张丞相行了个叉手礼,“纳兰见过张丞相”
张丞相这才反应过来,还了一礼道,“纳兰公子客气。”他略微扫了一眼,见没有位置,朗声道,“还不快给纳兰公子备坐”
转而又向白苏道,“纳兰公子择个位置放上几吧。”
白苏微微一笑,右侧宽袖中半截白玉扇子看似随意的一指,“不用麻烦,我视此处宽敞着呢,便坐这里吧。”
众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向垂眸喝茶的顾连州。
主位方向的一排几都十分宽敞,太子,云庆王、七王,顾风华,顾连州,张丞相,还有几位公卿和大族家主.......
所有人心里都暗暗为她忧心,若是她随意指了其他人的座位,绝对不会有人拒绝,然而顾连州就不一定了,这位圣人怪癖尤其多,特别是不愿近人。
顾连州抬眼看她,目光落在她衣摆上袖着得彼岸花,一时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这个时代,佛教尚不盛行,故而没有几个人知道这彼岸花的佛语,只知它又别名“石蒜”、“引魂花”,可是顾连州喜欢佛教**,常常听福缘和尚讲经,自是知晓的。
“噫人生无处不相逢。”白苏弯下腰,左手微微露出四根手指头,按上顾连州执着壶的手,笑的魅惑众生,“给个机会聊聊,不要如此绝情嘛”
她话中一语双关,说的也是聚贤阁之事,好好的话,就不能用端正的语气来说?
顾连州额上青筋直跳,他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一个“男人”调戏
“不要逼我发火”顾连州用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冷冷的吐出一句话。
其他人虽没有听见,却也明显能感觉到顾连州的怒气。
见过顾连州的人也都怔住,能三两句话就触怒无喜无怒的大圣人,实在也算是一种才能啊
但是,气氛却就此僵持下来。
小厮方才听见白苏说“不必麻烦”,于是便没有去搬几,而顾连州被白苏触怒了,白苏却恍若不知。
七王忽然爆出爽朗的笑声,“哈哈哈,纳兰公子却是个妙人本王倒是很想有个机会聊聊,希望纳兰公子不要绝情啊”
太子刘熙端坐,一派从容温和,可是心底却是暗暗着急。纳兰修的才智是有目共睹的,虽不知他对军政了解多少,但若是万一是个可用之才呢?如此之人,怎能让刘昭拉拢了去啊可是顾连州今日应邀前来,分明是刚刚摆明立场,他不喜欢纳兰修,太子也不敢当众下他的颜面。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刘昭拉拢,太子只觉得,坐在这儿的一刻,都是煎熬
白苏目光流转一圈,在七王和太子的面上微微停顿一下。
乍一看,太子与七王刘昭的容貌实在没有丝毫相像之处,连气质都迥然相异,但细细观看,他们的眉尖处却长的一模一样。
“七王与太子身份尊贵,纳兰岂敢并肩,七王若是得闲,去纳兰府中做客,必然煮酒相候”白苏却是婉拒了,她也知道,这是政议会,不是宴席,有时候一件极微小的事情,都有可能与政治挂钩,须三思而后行,所以在政议会上拒绝邀请,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没有人会议论半句是非。
“风华公子洒脱随性,某心慕之,不知公子意下如何?”白苏笑问道。
她择顾风华最保险不过,首先以顾风华爱逐风liu的个性,便不会拒绝她,更何况,上次聚贤会他明显对自己很有好感,最重要的是,顾风华虽与刘昭有嫌隙,却并未参与皇权斗争。
“荣幸之至。”顾风华笑的一派华丽,好似十里牡丹顷刻绽放,霞光披彩。
小厮飞快的把几放到了顾风华右手侧,白苏施了一礼,便跪坐下来。
坐定后,万般滋味涌上心头,心中酸涩与欢喜交织,她明明知道顾连州一定会拒绝,可是她还是去试探了,不为别的,只想知道,还有没有一丝希望博得他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