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李雨芳紧紧地抱住任卫东,踮起脚尖,抬起头,两手勾住他脖子。她很兴奋,好久没有这样过了,就像一个长途的跋涉者,在饥渴难当时突然遇到了一泓清泉,就有点没命似的狂饮起来。刚毅、矫健、温暖和阳光,对她来说就像是刚从黑暗中逃离出来的,拼命地汲取。
对任卫东来说,虽正值恋爱,和女友却未敢越雷池半步。这女人犹如向导,把自己引入桃花源中。
回转途中,女人不停地讲着家里和工作上的事情,让任卫东插不上嘴。她说,咱俩偷偷地好,不能让另外那个知道,我的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你那个女朋友该怎么谈还怎么谈,我不干涉你们。只要你不结婚,有机会就见面。你结了婚,我的心也就死了。给我一段刻骨铭心的时光,行吗?
时令进入腊月,正是年轻人集中结婚的时间。煤矿虽是特殊社会群体,却也脱不了俗。
这不,技术科设计组的耿晓辉昨天刚接了婚。
几天前,科内碰头会前,设计副科长程公伟,道:“过两天,晓辉就要去旅行结婚了,回来后办喜宴。愿意表示祝贺的,请把份子钱给我,集中收起来。当面给他也行,我就省事了。”
这事这么一说,还真没人不好意思地不参与。
后来,付立勇在组内小会上道:“程科长说的耿晓辉结婚的事情,愿意随就随,不愿意就拉倒,这事不强求。愿意随的把钱交给卫东,由他给程科长。”
差不多都是二十元、三十元,很少超过五十的。任卫东虽然和耿晓辉接触不多,也没有过交流,只是见面点头而已,所以取了个中间数,随了三十元。
去设计组办公室交喜钱的时候,任卫东见到了原来那个小张。来技术科这段时间,因为科里经常开碰头会,两人不时见面,却从来没有说过话。
从别人嘴里,他知道这个小张,名叫张瑞欣,其实她是张瑞灵的妹妹,只是当时没有明说,怕两人成不了面子上过不去。听说她已经有了对象,是瓷都镇副书记的儿子,现在两人正谈情说爱,浓情蜜意。
看到任卫东进来,张瑞欣那张本来就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却突然泛起笑容,道:“什么风,把你任卫东刮来了?”
任卫东不苟言笑地道: “是耿晓辉结婚的那股东风。”
两人哈哈大笑。
“我们掘进组的喜钱,请交给程科长,这是钱、名单。仔细看看,走了再找我,我可不认啊!”任卫东把钱和一张纸条递到张瑞欣面前,道。
张瑞欣不点钱,只望着任卫东道:“不用看,你还骗我不成?”
见这女人如此,任卫东道:“看不看随你,出了差错,可不能找我。”
“就要找你,还要埋怨你,是你交给我的,又不是别人。”张瑞欣歪着脖子眼睛勾了任卫东一下,微微笑道。
任卫东正要回话,程公伟从外面进来,笑道:“卫东,真有人缘啊,到哪里都是笑声一片。”
又是一阵哄笑。
几天后,任卫东和大家一样,也收到了喜烟、喜糖和请帖,宴请日期就是今天晚上。
这天早班,按照安排,任卫东下井盯岗。这是一条平巷掘进贯通一个石门。按规定,两条巷道之间预透,掘进专业必须安排人员盯岗,以免出现安全问题。
到了交接班时间,接班人员还没到现场,任卫东给调度室值班调度员汇报情况,调度员说:“刚才,你们许科长来电话了,说是先去其他地方,晚到一会儿,让你先上井。”
上来井吃完饭,已是下午三点多钟。任卫东来到办公室,对掘进管理制度进行补充和完善,已经完成了技术管理部分。
昨天下午,给韩现明和付立勇分别进行了汇报,他俩对任卫东的态度和完成质量表示满意,特别是付立勇道:“卫东。不错啊。以前没干过掘进,能达到现在这种程度,很不错。好好干,有前途。”
任卫东不免谦虚道:“谢谢科长鼓励。是您指导和教育得好。我做的还差得很远,会继续努力的。”
到了下班时间,韩现明在门口对任卫东道:“卫东。别忙了。走吧。喝耿晓辉的喜酒去。”
任卫东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道:“韩工。还有一点,这个制度就弄完了。您先去吧,我随后就到。”
韩现明走向前来,皮笑肉不笑地道:“干革命工作,不在一朝一夕。弄管理制度,也不差乎这点时间。大家都去了,去晚就不好了。”
任卫东只得起身,笑道:“听人劝吃饱饭,走,一块去。”
几个人来到酒店,身穿西服、系红领带的新郎耿晓辉,和身着红色礼服的美丽俊俏新娘子正站在门口,笑嘻嘻地迎接嘉宾。
客人们走到既定的喜桌前坐好。不一会儿,任卫东看到头发湿漉漉的许俊生,被耿晓辉领着进入另一个房间。任卫东心道,不是许俊生中班盯岗嘛,怎么来这里喝酒呢?想到这里,不禁哑然失笑,人家是领导,你管哪门子闲事?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还是喝酒吧。
第二天,任卫东上早班,遇到了一起分配到矿上来的王金山。洗澡后,二人来到一个小饭店。
煤矿这个环境很有意思,惯用的沟通渠道逃脱不了两个字——喝酒。人往桌上一坐,酒瓶子口儿一开,二两小酒下肚,信息就从人们嘴里自动地流出来了。
比如,这个区长怎么提升的,那个科长如何进步的。这个,走的是上层路线,上面矿务局领导一个电话,人就提上去了。那个,走的是金钱路线,年啊节的,金钱开道,两次三次若干次,领导实在过意不去,人就上位了。
有的却是另辟捷径,比如张区长,这区长是怎么来的,那走的可是“夫人路线”。张区长的老婆长得貌美如花,分管他的副矿长垂涎已久。张区长识时务,矿务局来函需要人员外出学习,他消息灵通,主动报名参加,没过几天领导就钻他家去了。几个月以后,他从一个普通科员变成了一个工区的副区长,现在干上区长已经大半年了。
科长、区长的看上下属或者工人的老婆了,直接安排他连续去上夜班。不过几天,人家的媳妇就成他的了。对于一些人而言,就是想多挣钱,家里老老少少的,几口人需要吃饭,有什么办法呢?对这些事敢怒不敢言,端人碗,受人管。你不忍的话,除非是不想在这里混了,只能咬碎牙往肚子里咽。有的人觉得自己活得窝囊,酒后找人诉苦发泄;有的人却四处宣扬,以此来炫耀提高自己的地位,真是脸皮厚得不得了,导弹也打不透;有的人以此上位后,如法炮制,终于报了一箭之仇。
一开始,任卫东听到这些事情还很诧异,后来听得多了,也就不当回事。煤矿是一个小社会,这种乌七八糟事情多的去了,不足为怪。今天听到的不是那些污浊的信息,却是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另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