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张文秋看师徒俩喝酒,在一边倒着水,听丈夫长篇大论地讲起来,就道:“当家的,不要讲什么大道理,卫东职工大学毕业了,什么不懂啊。”
范修正喝一口酒,端着杯子,道:“听起来是大道理,实际上却是做人的原则,卫东以后身份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是普通工人,后来当了班长,却也只是被人管理,做人做事面不宽,不必要考虑太多。以后就是管理人员,当段长甚至矿长不是没有可能。所以,一定要有自己的原则,不管什么社会,都不能忘乎所以,狂妄自大,自大多一点就是臭不可闻。
咱们原来那个段长,过于膨胀,让工人给他带钱,看上那个工人的老婆了,给人家点甜头吃,让他上夜班,趁机钻人家里去,矿上不是没有提醒过,可他自认为有两下子,没当回事。上帝要想谁灭亡,就让其先疯狂。这不,正在张狂的时候,匿名信写到局纪委,指名道姓地告他。一开始矿务局不以为然,后来几天一封信,连续寄了七封。信中说,如果局里不管不问,就告到市里省里,再没人管就告到北京去,总会有人管的。后来派人调查,一查就实,矿上想保也没有保住。两个月前,去绿化队当了副队长,那人水平确实不低,搞生产有一套,可惜就是手脚不干净,还爱长头发,终究葬送了自己。
有些人所处位置,与自己品德才能不配。他就是品德问题,品德和才能之间,品德是第一位,其次是才能。一个人可以没有才能,但绝对不能没有品德,没有品德比没有才能更可怕。没有品德的人危害社会,没有才能的人最多就是对社会贡献小。不管是社会还是部门或其他单位,没有品德的领导人,在位时间久了,就会慢慢地把大家引入歧途,为了一些蝇头小利,陷入万丈深渊,这些人就会一步一步地蜕变成恶魔,绝不会立地成佛。”
任卫东边听边点头,心中也思考着。这几年,师傅当了区队领导,看待事物的角度,思考问题的境界,与以前大不相同了。真应了那句老俗语,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不能用原来视角看待现在的范修正了。
刚要说话,赞同师傅的观点,没想到师娘发话了:“呀!看不出,现在当家的说话一套一套的,不过听起来还真有那么一点道理,有的话却也听不明白。”
看师娘不说话了,任卫东才道:“黎段长有些可惜了。不过,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他现在是个活教材,也是反面典型,应引起人们自警自省。”
感觉任卫东有些夸夸其谈,范修正忍不住浇了一盆凉水,道:“卫东,以后要换一种身份与工人兄弟打交道。不要以为职大毕业就了不起,其实,我觉得并没什么。有句话说是,大本二本不如本分。大本就是大学本科,二本就是专科毕业,本分就是不打诳语,不油腔滑调,沉着应对,步步为营,认认真真地做好自己。
你那个红色小本本,也就是那个毕业证,并不神秘。它只代表你上过什么学,并不代表你肚子里就有货。工作中,大家认可的不是什么学历,而是能力。工人才不管你这啊那的,只要你能让他们多出煤多进尺,多开工资,他们就说你好。
领导也是,肯定不认可你的拿个小本本,认可的是你能不能为这个单位带来效益。再就是,进入工区实习,要与主管技术员搞好关系,一定要勤快。叫干嘛就干嘛,累点苦点都不是什么,你是采煤工出身,什么苦活累活能超过采煤?
好好表现表现,让人家觉得孺子可教,也愿意教。否则,人家会对你敬而远之,甚至把你晾在一边,当腊肉挂墙上。要与区长书记搞好关系。他们想帮你提升,即使尽力也不一定能够做到,因为职位就那些,狼多肉少,想的人太多了,竞争激烈。如果说你不行,这个意见肯定百分之百地被领导采纳。所以,一定要夹起尾巴做人。
实习生就是个小丫鬟,既要耐得住苦,又要经受得起委屈,才有可能蜕变成为名望贵族小姐。千万不能本是寒门出身,却耍小姐脾气,否则就会沦落为丫鬟的贱命。”
张文秋看丈夫啰里啰唆一大通,怕任卫东不耐烦,给他加了一些水,转移话题道:“卫东,今年虚岁二十三,周岁二十二了吧,有对象了吗?”
任卫东知道,职大里女孩少,遇见好女孩更难,却遇见了一个好女人,但这是不能示人的,也是自己永远的秘密,不能把它告诉任何人,当然也包括师娘张文秋在内。不过,自己确实没有遇见合适的人,也没有谈过恋爱,这是事实。
在师娘面前,肯定要实话实说,就道:“没有。”
“那我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居委会在这方面还是有些优势的。”张秋文道。
任卫东道:“那就麻烦师娘了。”
“跟我还客气,作为师娘,操心什么的,应该!”张秋文哈哈笑道。
范修正自豪道:“儿子大了,上幼儿园大班,只要按点接送就行,矿上居委会觉得她性格开朗,办事麻利,就让去那里工作。这个事啊,我看交给你嫂子准行。”
说着话,喝着酒,三杯白酒下肚,张文秋提醒道:“行了,就喝这些吧。干你们这行的,不能喝得酩酊大醉,万一有急事,那就麻烦了。”
师徒两个真是好同志,说不喝就不喝。喝着茶,说着话,不觉晚上十点多。
任卫东知道,以范修正性格明天肯定要下井,不能呆得太晚,告辞出来,回招待所休息。
培训的第五天下午,下课铃一响,任卫东收拾好就提包和大伙一起离开教室,一出门看到了张瑞灵,只见向任卫东摆手,任卫东走了过去,她说我托人介绍了一个姑娘,人家同意见见面,和她订好了,晚上七点半在我家见面。我家就在矿南北路以东,东西大街以南第五排楼,中间单元四楼东户。到时候不要去晚了,给人家留个好印象。
任卫东连声道谢:“谢谢张姐,让您费心了。”
张瑞灵回道:“成了,别忘了请我吃大鲤鱼就行。”
任卫东笑道:“那是自然。”
回到单身职工宿舍,吃罢晚饭,任卫东一看手表接近七点,上身换一件白色运动T恤,下身一件蓝色裤子,来到附近一家小卖铺,买了一斤绿茶分两包盛好,两盒红大吉香烟,一个五六斤重的西瓜,听人说她家有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就买了二斤小白兔块糖。提着三包礼品,向张瑞灵家走去。
这楼房和师傅家是一张设计图纸,都是两居室,距师傅家不远。远远地看到张瑞灵站在楼下,就快步走上去。
看任卫东走来,张瑞灵笑盈盈地走来,笑道:“还真准时,还有几分钟。你看你,来就来呗,还买什么东西。上楼吧,人家已经到了。”
接过任卫东手里东西,张瑞灵在前面上楼,来到自家门口打开门,把任卫东让进去。
任卫东看到,一个明显化过妆,嘴唇微红,眉目娇好,身材苗条,身着红色裙装的女孩坐在客厅沙发里,正和一个小女孩看着时下电视里盛行的美国动画片《猫和老鼠》。
见任卫东进门,唇红女微微起身,又当即坐下,算是打招呼。
张瑞灵介绍道:“这是今年刚毕业的大学生,任卫东。”
唇红女微微点头。
张瑞灵又介绍道:“这是技术科的小张,和我是本家。”
任卫东道:“您好,很高兴认识您。”
任卫东和唇红女隔着茶几各自就坐在沙发里。
任卫东把带来的糖块递到小女孩手里,小女孩接到手里并很有礼貌奶声奶气地道:“谢谢谢叔叔”。
任卫东又拿了几块糖,放在唇红女跟前茶几上,唇红女冲他微微一笑。
张瑞灵拿起烟盒递给任卫东,他双手婉拒,嘴里道:“谢谢张姐,我不抽烟。”
张瑞灵拿起暖瓶,向茶壶里冲了一些水,倒掉,再从茶盒里捏出一小把茶叶,放进茶壶里。
接过暖瓶,向茶壶里冲水。任卫东拿着暖瓶塞放到茶壶上,一瞬间,察觉不对,立即放回暖瓶上。
拿起茶壶盖,盖上茶壶。任卫东又用暖瓶水,把三个茶碗冲洗一下。稍微一停,起身倒三杯茶,第一杯端到张瑞灵跟前,第二杯端给唇红女,最后一杯放到自己身边。
张瑞灵道:“这就算是认识了,有什么话说说,别不好意思。”
喝了两杯水,张瑞灵对女儿道:“睿睿,和妈去厨房洗西瓜,它切给叔叔阿姨吃。”
张瑞灵刚离开,任卫东给唇红女杯里加了一些茶水。
唇红女道:“什么大学毕业的?”
任卫东道:“矿务局职工大学。”
“学的什么专业?”
“矿建工程。”
“是要下井吧。”
“是的。”
“家里什么情况?”
“家里一个老奶奶,爸爸在局机厂上班,妈妈去世了,一个妹妹今年高考,现在还不知道结果如何。”
“你爸爸做什么?”
“在局机厂。一个普通工人。”
“哦。”
张瑞灵和女儿端着西瓜出来,一人让给他们一块。他们说着话,有一搭无一搭地聊着不咸不淡的话题。
说一会儿话,任卫东起身告辞。
过了两天,一个课间休息时间,张瑞灵告诉任卫东,那个事情不要急,有合适的女孩,姐姐还会介绍给你。
任卫东感觉,那个女孩不愿意和自己处朋友,实际上自己也对她没有什么感觉,特别是那描着口红夸张的嘴,让人骤然想起爱吃死婴的那个怪物。
不知不觉,两周时间过去,入职培训也结束了。
最后一天上午,进行培训结业考试。说是考试,实际上就是开卷答题。
考试后,副校长来到教室,做总结讲话,要求下午三点到劳资科报道。
下午两点半不到,任卫东来到劳资科。一个不大的会议室里,劳资科长金蕴星开了一个短会,主要是讲实习安排,每人发一本实习计划书,内容包括实习目的、时间、具体指导技术人员等内容,还较详细地安排了实习单位及实习进度。
一年后,综合评定,根据实习情况和工作需要,确定每个人具体工作。
金蕴星要求,道:“有句老话,就是打铁还须自身硬。记住,矿上不比大学。不管到哪个区队,都要服从安排,不能意气用事。否则,最后吃亏的只能是自己。”
最后领取实习调令,任卫东被安排到掘进二区实习。
区队办公楼坐落在矿办公楼西南方,自南向北排列着五座二层楼房,前面三座是采掘区队办公楼,后面两座是辅助区队,每层有两个区队办公。
掘进二区办公室在南面第二座楼,采煤二区,采煤四区,掘进四区都在这座楼上。采煤二区在楼下东侧,掘进四区在西侧,采煤四区在楼上西侧,掘进二区办公室在东侧。
掘进二区有四间办公室和一间会议室。靠楼梯的是会议室兼学习室,这里是工人们开班前会的地方,也是工区开碰头会的地方。依次向东,分别是值班室、书记室、区长室,最东边也就是楼头,是间大办公室,当作技术室。区长和材料员在一起办公,书记和文书在书记室,技术负责人和核算员在技术室。
工资科副科长苟教旺领着任卫东等人,来到区队办公楼掘进二区值班室。一位浓眉大眼、脸方耳阔的汉子正在接电话,他大声地说着什么,看到苟教旺等人,连忙几句话说完,放下电话迎上去,道:“苟科长亲自来了,赶快坐下。”又道:“你看,值班事多,刚才接了个井下汇报电话,慢待了。闷茶喝吧?”
“柳区长,忙着呢?不闷了,还要去其他单位。介绍一下,这位是任卫东同志,今年刚从矿务局职工大学毕业。根据矿安排,现在开始到你们区实习。请转告赵区长,好好培养!任卫东,这是掘进二区值班,柳区长柳现岭。”苟教旺指着任卫东和柳现岭分别介绍。
“你好,欢迎。”柳现岭伸出右手递向任卫东。
任卫东也伸出右手,两手握在一起:“你好,柳区长。”
柳现岭握着任卫东的手,笑道:“任卫东,好熟悉的名字。你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英雄吧。”
任卫东自是不敢托大,谦虚地道:“岂敢让您这样称呼,都是老黄历了。”
“真谦虚!这是任卫东的调令,按照计划他在你们掘进二区实习半年。”苟教旺说着把任卫东调令递给柳现岭。
“没问题。这几年来的学生,我们都教出来了!赵区长一上井,我就给他汇报。”柳现岭把调令夹到值班记录本里。
“那就这样了。我把林平生送到采煤四区,然后再送其他学生。卫东,今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好好干。”苟教旺说完站起身,带着他人去了楼西头。
“好,好,好。苟科长,再见。今天值班就不虚让了,改天请你喝酒。”柳现岭笑着说道。
任卫东对苟教旺说了声:“慢走,苟科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