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见这里面全是女人,把手里的东西往小玫手上一放就连红红地道:“林婶子,我先往外面去等你。”林妈妈应了又给小厮手里塞了块银子:“拿着去外面茶馆坐坐,想要什么吃的就买,我还有好一会儿呢。”
陈母见小厮走了,忙道:“这有什么,他这样年纪比我儿子还小,和小玫又是熟人,还这样害羞。”小玫已从屋里搬出凳子请林妈妈坐下,又接过桃儿泡好的茶给林妈妈倒上才笑着道:“这也不是害羞,只是规矩所在。”
规矩?陈母也晓得这样人家所行的和自己家的不一样,笑一笑也没说话就对小玫道:“小玫你先陪林嫂子坐着,我去厨房做饭,桃儿,拿钱去熟切店里切只肘子回来。要遇见卖鲜鱼的担子,就买条鲜鱼回来。林嫂子,我做的醋鱼羹是最拿手的。以前家旁边有条河,我大儿子捞了鱼就让我做醋鱼羹。”
桃儿已经跺脚了:“娘,您快些拿钱给我,就在这唠唠叨叨的,这醋鱼羹可要留给小弟一些,他可爱吃这个了。”陈母狠狠剜女儿一眼:“那有客人还在就说这个的?买两条,给你们吃个够。”桃儿发出喜悦的笑声,樱子已经过来:“二姐,你也带我一起去。”陈母摸摸樱子的头:“都这么大人了,就只晓得疯玩,去吧去吧。”
说着陈母就进了厨房,林妈妈瞧着小玫面上的笑容,嗯了一声:“难怪你不愿意在里面待着,这一家子团圆着,总是比在里面好。”小玫的面微微一红才道:“老爷太太的恩德,姑娘待我的好我一直记着的,可是……”林妈妈拍一下她的手:“别可是了,我也晓得,主人待下人再好,毕竟不一样,况且当年……”
说到当年,林妈妈和小玫都沉默了,当年雨梅那双合不上的眼又在小玫眼里浮现,林妈妈长叹一声:“雨梅的事,太太这些年都不肯提,可是太太心里一直不好受。雨梅从买回来,那时才七岁,瘦瘦小小的就服侍太太,太太没有孩子,虽嘴里从不说,心里一直是把雨梅当女儿看待的。吃的穿的用的,雨梅哪样也不差。”
小玫静静地听着林妈妈诉说,可是待雨梅再好又怎样?林妈妈见小玫不接话才道:“太太当年也是没法子,罗姨娘实在是太跋扈了。”所以为了这家里的安宁,就可以随意把人推出去?当然,做下人的本没有自由身,主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唯独能决定的,只有自己的这条命了。
当年雨梅来和小玫道别时候,面上带着凄凉的笑容说出的,太太待我好,她的话我只有听,可跟了罗大爷也是我不愿的,小玫,我没有什么可以自己做主的,只有这条命是能自己做主的。小玫胸口一下堵的厉害,轻轻用手拍下胸口才对林妈妈道:“雨梅姐姐也没了这么些年了,那些事也是旧事了,林婶子也不用再挂在心上。”
林妈妈抬起袖子擦一下眼才对小玫笑一笑:“这些话放在我心里也许多年了,一直不能说出来。今儿见了你倒想起了,当初雨梅和你说了些什么?”小玫微微点一下头才道:“当初雨梅姐姐说,太太待她好,她不能背了太太,可是嫁罗大爷更是不甘心,唯一能偿的,也只有这条命了。”
这话让林妈妈眼里的泪又重新流下来,用帕子捂住眼,声音低低地传出来:“这孩子,傻孩子,再怎么要紧,也没有命要紧。”小玫伸手搭上林妈妈的肩:“可有些时候,活着不如死去。”林妈妈如被雷击一样把帕子从眼前移开,瞧着小玫过了会儿才道:“说的是,各有各的命,当年,”林妈妈顿了顿没再继续说下去,只道:“太太这些年也看顾雨梅家里,她弟弟去年结亲的时候太太还专门让人送去二十两银子的贺仪,又助了她祖母一口棺材。纵是雨梅活着,也只有如此了。”
只有这样方太太才能心安,不然午夜梦回,也是睡不着的,毕竟那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小玫轻声道:“太太素来都是宽厚的,只是因为太宽厚了,难免有些被人钻了空子。”林妈妈拍一下掌:“就是这话,若不是太太宽厚,又念着罗姨娘总是虎哥儿的亲娘,也不会对罗姨娘处处忍让,到后来害了雨梅一条命。也就这事之后,太太才变了。”
小玫应是,林妈妈说了这话才敲下自己太阳:“瞧我,尽说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做什么?今儿来,是姑娘吩咐我来的,现在姑娘管着家,里外都赞,太太每天什么事都不管,日子且乐呢。姑娘说你出来也一个月了,又趁过年,让我来瞧瞧你过的好不好,再给你送些过年的东西。”
方才那些东西小玫接过后就放在一张空椅子上,只觉得那包袱虽不大,掂在手里却不轻,此时听到林妈妈这么说,笑着道:“姑娘前面十来年过的不好,婚姻之事又多有挫折,现在嫁了大爷,夫妻和睦也算上天补偿。”
林妈妈停下正在解包袱的手:“说的是,大爷平日不言不语的,现在娶了姑娘,待姑娘那个好,别说丫鬟们,就算我也没见过。万家那边,由他们后悔去。”说着林妈妈已把包袱解开,里面是两匹料子和一个匣子。
桃儿手里已经拎了鱼和肘子进来,樱子跟在后面拿着串糖葫芦吃的满嘴都是糖,桃儿对林妈妈打声招呼,又让樱子把手里的一个纸包递上去:“林妈妈,这是外面卖的新出炉的饼,还热乎着呢,您先吃个垫垫。”林妈妈笑眯眯接过来:“哎,小玫,你们还真是姐妹,桃儿这妥帖仔细处,和你真是一模一样。朱家那小子可真有福气。”
桃儿被夸的脸一红:“林婶子说笑了,我差姐姐差的远呢。”说着桃儿既拉着樱子进厨房:“我去洗鱼,你帮娘瞧着火。”樱子望着饼有些想吃,可也晓得这是给客人的,只悄悄咽了口水就往厨房去。
林妈妈把饼放下这才把那匣子打开:“这是一支珠钗,姑娘曾戴过的,说给你日后也好嫁人戴。这下面是三十两银子,姑娘说……”林妈妈凑到小玫耳边:“姑娘说女儿家总要有些银子傍身,虽说陈家这边是自己家人,可也这么些年了,这才又让我拿银子过来。”
小玫望着阳光下那些银子发出的亮光,想起当日邱玉兰把她要过去的时候说的那些话,当时的邱玉兰是谁都不信,或者说不敢信吧?这几年,两人之间也算相依为命,想到此小玫喉咙有些哽咽:“姑娘待我的好我明白的。林妈妈回去还请和姑娘说我一切都好,家人待我也好。”
林妈妈望着端盆出来杀鱼的桃儿,桃儿抬头对小玫露出一个笑容,接着就低头杀起鱼来,还有厨房里不时传出的笑声,点头道:“你也别怨姑娘这样说,姑娘的遭遇你是晓得的,那些哪是家人,恨不得把姑娘活吃了的心都有。前几日邱家的还大模大样想来寻大爷认亲戚,太太连门都不许他们进。邱家现在的日子过的更败落,那些店铺田地已变卖的差不多了,我甚至听说,”
林妈妈声音压低一些:“姑娘在邱家排行十八,下面一直排到二十四,前几日邱家来寻大爷时候,太太让人去打听了,说邱大爷竟把邱二十一姑娘卖给别人做妾,还往外放风声说邱二十一姑娘是暴卒。”小玫惊讶地捂住嘴,林妈妈点头叹气:“太太就是打听到了这个,才托人去邱家说,休要再踏上门一步,不然到时就打断腿,到时公堂之上瞧是方家的银子多势力大,还是邱家的银子多势力大?”
现在是太平年景,又不是什么灾荒年月,就算是穷人家除非真是没法子,谁会卖儿卖女?小玫过了好半天才把捂住嘴的手放下,轻叹道:“就算不是同母,好歹也是同父,唤他一声兄长,就这么狠心?”林妈妈也沉默了,过了会儿才道:“若是实在没法子也就罢了,可那纯是为了自己吃喝玩乐,什么兄长,恨不得把人嚼吃了来供养还嫌不够。”
说完林妈妈就笑了:“哎,瞧我,说这些事做什么,白白地坏了心情。今儿姑娘让我来,一来是为了瞧瞧你,二来呢,姑娘陪嫁里面有间铺子那家不要租了,姑娘想着租给别人也只是收些租金,倒不如拿回来自己做。只是姑娘这边也没有什么合适的人,这才叫我来问问你,愿不愿意回去帮着姑娘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