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 宋小山回到医院略待了一会儿就回家去了。
临走时,他愁眉苦脸的望着宋宛窈:“姐,你别忘了帮我给妈打个电话, 说我两句好话。”
宋宛窈笑骂他:“你大手大脚花钱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有这一天?”
宋小山一听这话, 立时跳脚:“他们每个月只给我那么点生活费, 我偶尔还要去给人家打工, 一本专业书就要一两百刀, 刀刀都是我的血汗钱啊。我这半年都没怎么买衣服,上次那个IPAD2还是大哥送给我的呢。”
宋宛窈一见他身上的确穿着一件半旧的厚羽绒服,心里软了软:“好吧, 待会儿我给妈打个电话,你放心回家吧。你把你账号给我, 我给你打点钱。”
“不用, 不用。”一听打钱, 宋小山手直摇,“我自己打打工, 能应付过去的。我堂堂男子汉怎么能随便要钱呢。”
宋宛窈一笑,宋小山也跟着呵呵傻笑,拎起角落里的大背包,豪爽的朝他们挥挥手:“姐夫,姐, 我走啦。”
韩卫宇拿起车钥匙, 问他:“要不要我送你?”
“不要, ”宋小山说, “我自己去打的。”
宋小山走后, 房间里安静了很多。
宋宛窈靠在床上,手里玩着一个圣诞雪景球。
韩卫宇接过来翻来倒去玩了玩:“这是从哪儿来的?”
“小山送的, 说是回来的时候,在纽约机场买的。”
“这小子,挺有意思。”
宋宛窈说:“是啊。对了,今天怎么过来的这么早?”
“晚上有个应酬,”韩卫宇帮她正一正靠垫,“我怕你万一那个时候给我打电话,我听不见,就提前来跟你说一声。”
宋宛窈“哦”了一声,韩卫宇坐到她身边,说:“你们家教育孩子跟别人可真不一样。”
“我爸妈对我们基本上都是放养,不过对小山特别严格些,我妈说,男孩子就要摔摔打打,不然不成器。”
韩卫宇讶异:“这话可不像宋太说的,不过很是这个道理。”
“你又知道了,”宋宛窈笑他,“装的一幅很懂的样子。”
韩卫宇也不辩解,笑微微的捉紧了她的手。
宋宛窈说:“不过以后,要是我们有孩子...”
她脸色一黯,另一只手缓缓的摸着小腹。
现实打破憧憬总是一件残忍的事,韩卫宇低下头吻了吻她的手背。
雪景球里的白色雪花安详宁静的缓缓下落,隔着一圈玻璃,里面是单纯美好的小世界。韩卫宇忽然觉得宋小山的这份礼物买的极有心思。
从医院出来已是华灯初上,韩卫宇把车停在住院部的楼下,等着小原开另外的车来接他。
医院在郊外,小原打了两个电话,说是路上堵车太厉害,一时半会儿过不来。
韩卫宇倒不着急,站在树影下仰头看夜空。
常常有人形容夜空是深蓝色的天鹅绒,这样的比喻显得老派,现在城市的天空再也没有那样一种深远高贵,反而沾染上了乌烟瘴气的潦倒。
在他的记忆里,上一次见到天鹅绒般的夜空还是小时候跟着他妈妈去县城看他爸,那次大约是他爸很快要提财政厅的副厅长,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
他一手牵着爸爸,一手牵着妈妈,蹦蹦跳跳的走在县委大院的水泥路。每次抬头他都能看见夜空中的星星如宝石,一闪一闪温柔的俯视着他。
韩卫宇微微一叹,他不是喜欢怀旧的人,却不知为何今晚想起这么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转头看向住院部第五层的某个窗口,里面透出氤氲的淡黄色灯光,那灯光仿佛照进他心口,使他的胸腔隐隐作痛里还带了一丝安心。
小原姗姗来迟,在车上对韩卫宇说:“大哥,今天真是邪门了,二环上堵的那叫一个壮观,五六个警察在那儿疏导都没用。”
韩卫宇有点心不在焉,随意点了点头,附和了一声。
小原收了声,隔了一会儿,低声问:“大哥,大嫂的情况好点儿没有?”
韩卫宇低头不知在想什么,小原暗暗叹了口气,以为他不会回答,谁知,他突然说:“小原,你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大嫂的时候吗?”
“记得,”小原说,“怎么不记得,当时大嫂还是个小姑娘呢,说实话,这么多年我也再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小姑娘。”
韩卫宇抬起头:“呵,这么多年。”
他目光十分幽深,这是他今晚第二次回忆往事。
小原听见他语气里有说不出的沉郁,便劝道:“大哥,大嫂的病总是有药可医的,我听人说这种病也还要靠调理,慢慢来,总能好的。”
韩卫宇闭了闭眼,说:“是啊,我也知道,但我总是心疼她,手背上扎的全是针孔,瘦成那样还要每天喝两大碗中药。她可能有的时候身上的什么地方在痛,也从来不说,一见我必定是笑的。”
小原很少听韩卫宇一气说这么多话,不由一诧,继而动容。
都说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他不知道用在这里对不对,但想到却是这样一句话。
路上的交通状况改善了一些,长长的车流走走停停,但毕竟还是在往前。
小原在一个红灯前接了个电话,挂上之后对韩卫宇说:“老易那边又有麻烦了。”
韩卫宇脸上快速闪过一丝阴狠:“这个老东西!他以为我不动他,他就没有后顾之忧了,这么折腾简直是怕自己死的太慢。”
顿了顿,他又说:“上次敢动宛窈,又TMD开口咒宛窈,哼,我这次偏要让他不得好死!反正宛窈有事我陪着,我倒要看看,是他命硬还是我命硬!”
小原不敢接茬,他早知道韩卫宇是睚眦必报的人,这么久没理会老易不过是担心那句“不得好死”,如果一切安好,也许他能逃脱也未可知,谁想宋宛窈会生这么严重的病。
韩卫宇拿出手机,摁了几个号码,小原听他在电话里说:“嗯,跟好他身边的张桂兴,特别是他去夜总会的时候,一发现东西立刻放消息出去。”
老易这次完蛋了,小原心想,被他大哥盯上,一准逃不掉。
宋宛窈一觉睡的迷迷糊糊,身侧忽然一塌,被窝里挤进来一个大个子。
她一动,那人搂紧她:“别动,快睡。”
她嗅了嗅:“你喝了多少酒?”
他轻轻掐了一把她的脸:“你鼻子跟小狗似的,我打了那么多沐浴露都没遮住这点酒味。”
“少喝点酒。”她蹭了蹭他的睡衣,找了个好位置,又睡过去,“对身体不好。”
朦胧中,她听到他说:“老婆,我爱你。”
她想要说什么,无奈实在太困,转眼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宋宛窈一睁眼,韩卫宇单手支着头正定定的看着她。
“你怎么没去上班?”她打了个呵欠,有点不习惯一起床他居然还在身边。
韩卫宇说:“今天我陪你。”
“你最近不是忙收购,怎么还有时间?”宋宛窈一愣,突然想起,今天约好了医生做人工流产。
她勉强笑了笑:“你说的,那要陪就得陪一整天,哪里也不准去。”
韩卫宇说:“嗯,哪里都不去。”
早饭是丁小海和宋若窈一起送来的,医院也有早餐,品种很丰富。可宋若窈说是特地让家里保姆熬的紫米粥,流产伤身体的很,一定要提前补一补力气。
紫米粥熬的香浓可口,宋宛窈没什么胃口仍然吃了一碗,剩下的全进了韩卫宇的肚子里。吃完早饭,丁小海和韩卫宇跑到走廊上,不知道商量什么秘密的事情去了,偶尔听到他们高声骂一两句脏话。
宋若窈掩上房门:“整天算计来算计去,别理他们。”
宋若窈怀孕六七个月了,肚子初具规模,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她走到床边,摸了摸宋宛窈覆在额前的刘海:“小妹,这两天感觉怎么样?”
“还行,也没流鼻血了,就是胸口有时候有点疼。”
“胸口疼?”宋若窈急切的问,“那跟医生说了没有,医生怎么说?”
“我说了,医生说再障总是伴随炎症,需要观察两天。”
“唉,”宋若窈长长的叹了口气,“怎么这个病就找上你了呢?”
宋宛窈一笑,也没答话,伸手摸了摸宋若窈的肚子:“上次产检,情况怎么样?”
“挺好,各种指标都正常,宝宝发育的也很好。”
宋宛窈收回手,问:“姐,怀着宝宝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宋若窈脸色一变,又若无其事的笑笑:“等你以后怀孕就知道了,烦着呢,我现在脚肿的厉害,一摁一个坑,人有时候还上不来气,反正就是个浑身不舒服。”
宋宛窈淡淡的笑:“以后,嗳,以后。”
宋若窈严肃的看着她:“小妹,你别一副看穿世事的样子,看着就让人灰心,多想想我们,多想想韩卫宇,还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宋宛窈还是笑着:“晓得了晓得了。”
宋宛窈的身体状况做人工流产,医生说,有一定大出血的危险。大家都不敢跟她说,眼睁睁的看着她被推进手术室。
宋宛窈按照护士的要求,脱掉裤子。她躺在手术台上,屈起双腿,觉得下身凉凉的,真是又尴尬又羞涩又别扭,她终于体会到她姐说的,女人在男人下面是这个姿势,然后就得一直保持这个姿势为他生儿育女。
大概只要跟生儿育女有关的事,都要保持这个令人屈辱的姿势。
麻药顺着塑料管一滴一滴进入她的静脉,她眼前越来越模糊,最后彻底失去了清醒的意识。
韩卫宇站在手术室外,看着红灯亮起,心跳就有些紊乱。
他从没想过自己还有这么胆怯的一天,他的老婆,他的女人,在里面拿掉他的孩子,有可能出现大出血。
他见过满地鲜血,不管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他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但一想到他的女人要流很多的血,他就心中抽痛,难以抑制。
早知如此,他真的不该碰她,何苦为了一时的欢愉,要她受这样大的罪。
念头一旦成型,便扎根在心底,他攥紧了拳,脸色阴沉的可怕。
直到宋宛窈被推出手术室,医生说:“手术顺利,没有发生危险。”
他的心总算落回了原处。
宋宛窈醒过来的时候,小腹疼的厉害。
韩卫宇看她脸色惨白,冷汗布满额头,一时急得不得了:“哪里疼啊?到底是哪里疼啊?”
又转身要去找医生,宋宛窈拉住他:“没事,刚才医生说了,手术完宫缩会疼。”
“能不能吃点药止痛?”
“不要紧,”她说,“有的时候痛经厉害了也这样。”
他无能为力,也不能代替她疼痛,只好拿毛巾帮她擦汗。
宋宛窈忽然微弱的笑了笑:“欸,你记不记得,那个时候,你被人砍伤在医院里,我也这么帮你擦汗。”
他帮她把鬓边被汗黏住的发丝绕到耳后:“记得,当初你被我拘在医院里,非逼着你照顾我。”
“你也知道我不愿意啊。”
他半开玩笑:“我是用苦肉计,趁着受伤借机多搏点同情。”
过了半个多小时,宋宛窈的疼痛终于缓解了一些。
她喘了口气:“吁,刚才真是疼死我了。”
韩卫宇望着她,突然说:“老婆,对不起。”
她愕然:“什么?”
“刚才我在手术室外,心里很怕,”韩卫宇的声音低低的,“当时真不该碰你。”
这话说倒是符合韩卫宇一贯带点憨直的性子。
宋宛窈一愣,笑起来:“看你傻的,我愿意让你碰,这总行了吧。”
她一向矜持,不爱调笑,猛的说出这话让韩卫宇有点难以置信,呆呆的看着她。
宋宛窈伸手拍拍他的脸:“傻瓜。”
她顿了顿:“我爱你。”
经历了刚才的手术,她蓦然爆发出强烈的性别意识,她是一个女人,不出意外,每个女人总会是另外一个男人的女人。
而她的男人就是韩卫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