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沿着脚下的石板路走穿来到了英灵殿前的人工湖,远处贯穿整个山顶学院的火光照亮了她的影子投在路上,周边的柳树挥舞的柳絮尽数被那高温点燃了。每一根垂柳都燃烧着迷离的火星,风一吹,空气中就飘舞着微红的光粒,仿佛置身于神话之中燃烧的战场。
又或者说在那只名为“康斯坦丁”的龙应约出场的时候,这里就已经是战场了,独属于那个首先奔赴战场的屠龙勇士的战场,空中爆乱的君焰,熊熊燃烧的树木,崩塌焚烧的古堡都是这场大戏的聚光灯。在高温与烈火中,他大声咏唱古奥的言灵,提起冰冷如初的金属刀剑,向那熔岩裹身的龙王发起猛攻。
零没有去看背后远处那激烈的战场,因为胜负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整个世界的剧本都把玩在那一个人的手中,也就是她准备要见的人。
在环绕着人工湖的石板路尽头,英灵殿前的宽敞台阶上,老板坐在那里手里把玩着一根点燃的柳条,火星在他纤白的手指之间飞舞腾跃,那双澄净的黄金瞳里带着平缓的温和笑意,似乎是很高兴见到这一切的发展。
“辛苦你了。”路鸣泽看向零的方向,眼中却没有零,只有远处跃过燃烧树林之上的,那互相撞击、交错,在古堡与古堡之间肆意挥洒着暴戾的两个影子。
“我不明白。”零开口说。
“你不需要明白。”路鸣泽摇头,“他需要一个人来为他树立正确的方向,在别有用心的引导下,他很容易被人蛊惑,有些时候,一个微不足道的念头,很有可能就会演变成无可救药的疾病,我们所做的就是在癌变发生之前为他打上一剂预防针,而作为护士的人选,除了林年以外,恐怕就是你了。”
“那陈雯雯呢?”
“很高兴你能提到这个名字。”路鸣泽笑了笑,但最后只是轻轻摇头,“她还没有资格站上这个舞台,她在这个游戏里有她应当承担的角色。”
他瑰丽的黄金瞳里映着那拔地而起的熔岩巨人,抽刀搅动着密闭的乌云,以月光为毒发出着无声的怒吼劈向怒龙。可近距离注视着她的零,却从那张脸上见到了别样的东西,那是只有足够了解他的人才能读出的情绪。
只是,就算是零也不太愿意承认她所看到的东西,如果她所见的是真的,那么即使四周飞舞着万千的火点,处于火场中的她也依旧会感到寒冷,从心中爬出彻骨的冷意。
“你是在害怕吗?”零问出了这个问题。
一个看似不可思议的问题,如果换作是酒德麻衣、薯片妞,或许她们两人的脑海中根本就不会生起这个荒谬的念头,只是想想就会觉得好笑。害怕吗?那个永远都是以幕后黑手出现的老板,会有害怕这种情绪。他甚至都不算作是一个“人”,在她们的眼里,他是暴力和权力的化身,是古城阿拜多斯的棺柩上刻纹的弯钩与连枷,是“皇权天授、正统合法”的传国玉玺,作为一种象征他是不可能有害怕的情绪出现。
可零依旧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因为她只相信自己所见到的一切。
“与其说是害怕,不如说是有一些担心吧。”老板轻轻笑了一下,“零,你知道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无论机关算尽也无法得到的准确答案是什么吗?”
“这个世界上还有你算不出来的答案么?”零问。
在她的眼里,老板永远都是那个拿着剧本的人,当其他所有人还在迷雾中摸索前行的时候,老板已经站在对岸思考着向什么地方投去石头引导着那些迷惘、茫然的人前行到他们该去的位置。权与力,这是这个世界永恒不变的主题,只要掌握了它们,本应该没有什么东西能忤逆,能跳脱掌握。
“当然是有的。”老板说,“无论是我,还是皇帝,对于我们来说,未来即将发生什么,都不是秘密。对于我们来说,判断一场游戏胜负的关键只在于那些棋子最后的‘选择’,而唯独‘选择’是我们彼此都无法干涉的条件,也是棋子们自己的唯一的‘生机’。”
“万丈水深须见底,止有人心难忖量。”他引用了那句古老不知出处的谚语。
“你害怕路明非选错了。”零说,“你无法把握全局,第一次将胜负的定数交到了别人的手上,你很讨厌这种感觉。”
不是提问,而是肯定句。零说话的字句很少,是因为她善于归纳总结,这势必让她在一定情况下言语像是刀子,一进一出就是一个血洞。
老板的脸上首次露出了无奈,“也就是说,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
“你担心路明非选错了。”零很听话地给了自家老板这个面子。
“嗯。”路鸣泽点了点头,然后是良久的无言。
他们望向那个从远处被‘君焰’的爆发轰掉脑袋的熔岩巨人,冲击波炸得那个人影以高抛的弧线飞到了这边来,高速砸在水面上,双脚单手贴着人工湖的水面向后滑行减速,同时双手一拍再画了一个半月的弧,一张烫金色流淌火焰和青铜的长弓被圆月开弓拉满,以火为弦,青铜为矢,瞄准了远处升起的太阳,速射九箭!
每一箭的射出,弓弦的震动都向着四面八方崩散一圈火光,那是以温度的概念为代价的后坐力,人工湖的水面在九次的蒸发后彻底干涸,鱼群灭绝殆尽,随后在填满整个湖床的火焰积蓄中,仿佛火山喷发将里面的人重新送回了战场!
“如果他选错了会怎么样?”零看着从头到尾都没有发现他和老板存在的路明非爆冲而去的背影询问道。
“无非是时钟的指针再向午夜拨动一格。”是一虚构钟面,由芝加哥大学的《原子科学家公报》杂志于1947年设立,标示出世界受核武威胁的程度:12时正象征核战爆发,杂志社因应世界局势将分针拨前或拨后,以此提醒各界正视问题。)
“可我还是不明白。”零说。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路鸣泽乐得向这个女孩解释一切,因为她在这整场游戏中付出最多,也最终会失去最多。
“既然你知道皇帝的谋算,为何还执着地放任路明非进入这场游戏。”零说,“选择错误固然可怕,但如若不选,就永远不会犯错。”
“放弃选择,则意味着远离纷争,是为不争。倘若不争,便为软弱,失去一切机会。”路鸣泽淡淡地说道,脸上映着无处不在的火光,“这于我的利益与立场不符,你要清楚一件事,这场游戏里每一个人,每一方都有着自己的诉求,无论大小,每个人都在为着自己的目标冲刺,区别不过快慢,我也不例外。”
“可这对于路明非来说不会太残酷了么?”
“残酷?或许吧,必要的残酷是为了远离更大的悲剧,若不想舍去一些东西,那就势必舍去一些东西。”路鸣泽说,“我唯一能做的,便是帮他选择什么留下,什么舍去。”
“这已经很残酷了。”零低声问,“为什么不交给他自己来选择?”
“他太软弱了。”
路鸣泽平静地说道,“就现在而言,他还是太过于软弱了。教习他这个缺点的,也正是林年那个孩子,而对方也势必早晚承受软弱的代价——他不选,自然会有人帮他选,而帮他的人可比我残酷太多。”他顿了一下,“在那个人的眼里,一切林年所珍惜的,都是可舍弃的,那是价值的冲突,也是理念的矛盾,必然会导致最终不可调和的战争爆发——那场战斗已经很近了,那个选择也终究会落到他的头上,无论是我,还是皇帝,都在为他最后的选择做引导,做铺垫,那最后的一个念头,将决定这个世界的结局。”
“听起来可真是悲哀。”零轻声说。
“有什么可悲哀的?我们可以引导他们的前进的路线,可以引导他们走到最终的位置,但选择权,决定权一直都在他们的手里。我们为他们穿上戏服,引导他们站上舞台,最终演出的是喜剧还是悲剧,都由他们自己决定。”路鸣泽看着远处升起的燃烧的龙骨十字说,“我们能做的,只有将一切虚妄和恶意的引导清扫而空,让这盘游戏公平而公正,最终胜负揭晓时,胜者得吃一切,败者甘愿退场!”
青铜与火之王·康斯坦丁的心脏被燃烧的七宗罪洞穿,路明非将他从天空扯了下来,七把刀剑洞穿龙躯,炼金领域不断毒杀着他的生机,在蒸发的眼泪之中,那声“哥哥”最终还是淹没在了熊熊的烈火之中,固化进了那美丽而壮观的龙骨十字之中。
“现在的他已经有走向战场的资格了。”零远眺着那干净利落的屠龙战场说,“林年那一次也未必能做到这么好。”
“想什么呢。”路鸣泽摇头,“这个镜花水月所在的枝丫是第‘0’维度级的世界,与我们的世界差了大概2到3个维度,我们纵横在的‘+3’维度级的‘青铜与火之王·康斯坦丁’可没那么容易对付。但能做到现在这个程度,也算是达到我的理想期望值了,刚才他用以还击的权能应该是‘射九日’吧?足以杀死‘大风’与‘九婴’的言灵。”
“能从青铜与火之王身上窃取到这份权柄,看起来‘镜瞳’的权能已经被他深度挖掘到底了,可能对于‘镜瞳’的掌握他已经超过你了哦?会感到有一点生气吗?”老板有意思地看向零。
“他的言灵是‘月蚀’而非‘镜瞳’。”零淡淡地说。
“的确在被加料之后,那份言灵已经脱离‘镜瞳’的基准线了,但不能否认它的内核依旧是‘血源刻印·镜瞳’。”老板说,“这可能是最适合他的权能,曾经我一度担心他是否能掌握这份力量,但现在看起来担心是多余的,比起压迫,有些时候,放纵可能也是更好达成目的的手段。”
“但还不够。”他说,并从地上站了起来,“接下来的镜花水月的剧本里就给他多加一些料吧,适当地调整一下dbE的强度和突发状况,让他多储备一些和怪物厮杀的作战经验。梦中多吃苦,现实少流血,我想他能理解我的一片苦心的。”
零默默地看着路鸣泽自从地上站起身,走向英灵殿的大门,在踏上最上层的台面时,那个西装革履的魔鬼停住了脚步回头。
“还有。”他回头看了零一眼,露出了一个狡黠的微笑,“如果有时间的话,在这个世界多陪陪他吧,和他说说话,开导他一下,反正是一场梦,不如就让这场梦在结束之间更加美丽一些。毕竟,倘若真的走上那条路,他是会很孤独的。而且你也通过‘镜瞳’窥伺到了路明非所见的那条‘+4’旁支交错世界线上的结局了吧?既然不反感那个世界你的‘选择’,那不如提前适...呃。”
老板刹住了自己的话,挠了挠头看着转身离去的零,苦笑着叹了口气,背身独自走进了英灵殿的黑暗中。
在远处燃烧的古堡方向,屠龙战役结束的欢呼和雷鸣喝彩声如燃料般吹动着那些着火的树木摇晃,在“噼啪”声中折断摔落进干涸的人工湖内化作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