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擎云跳下马背,把缰绳交给跟在后头的小厮沙鸥。他刚打算要回自己院子,就被父亲身边的路总管,叫到了湖边的霞熏阁。
“到底层亲自守着,方圆三丈之内不准有人。”镇国公面容肃穆,正色对路总管说道。
后者颈脖一凉,直观上有种不好的感觉。
难道这父子俩要过招,是怕被人知道,特意把随扈都调开?
随着父亲踏上楼板,罗擎云的心开始忐忑不安起来,神情恹恹地跟在他身后。
到达最高一层时,镇国公也不用顾忌儿子的面子了。一把抓过罗擎云的衣领,伸脚就是朝他腿上招呼。当儿子的虽早有心理防备,但还是不能躲闪开来,生生地受了父亲这几腿
。
“臭小子,还长能耐了?!把你姐姐都搬出来了!”也顾不得对方受不受得住,罗燧抡起拳头,就朝儿子胸腹一顿老拳伺候。
罗擎云听到此言,眸子里一亮,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扬起头问道:“姐姐都说些什么了?”
他这态度当场就激起了老将军的怒火,他停了动作,朝阁楼里四下里搜寻了一番,终于在个角落里,让他找到了一支皮鞭,转过身来劈头盖脸就朝儿子抽去。
后者本能地拿胳膊护住了脸面,也不出声求饶,闷声闷气问道:“姐姐她答应了吗?”
声音里抑制不住的兴奋,让罗燧听着刺耳,有如火上浇油,让他的怒气更炽了。
“你特意跑到人家府上。找那位姑娘的长辈学画,又大张锣鼓进宫献画,图的不就是这个吗?还长能耐了,连老爹就敢蒙,揍不死你这忤逆子……”罗燧恨铁不成钢地,又狠狠抽了儿子几鞭子。
罗擎云放下手臂,也不再躲藏了,直直地定立当场,任由父亲的鞭子招呼在他身上。
这反常举动,让罗燧反而住了手。有些不解地望着儿子。
见他不抽了,罗擎云不失时机地解释道:“我没跟姐姐说过,只送了一幅画进去。上回跟曹家订亲时,儿子倒是写信求助过。可惜姐姐她并没有应允!”
老将军一怔,脸上有些挂不住。
跟曹家的订亲……
他沉吟半晌。眸光中的阴霾,久久消散不了。
这小子是在提醒他,一切都是他的错吗?若不是跟曹家订亲。云儿也不会自请去边关,更不会失踪两年。茗儿现在觉得愧疚了,始作俑者的他,那就更应该让步了?!
罗燧此时心里矛盾之极。知道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越到后头他越被动。现在茗儿已经倒戈了。若是谢家到时也支持云儿娶钟家的姑娘,他就更没立场反对了。
原想乘着这把老骨头还健在,好好把关罗家未来的宗妇人选,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他才放心离去
。若是哪天他不在了,这混小子没了顾忌,指不定会做出什么过激行为。逼得曹家兄妹狗急跳墙,祸及宗庙,那可就糟糕了。
他知道,儿子心里一直藏着对他继母的恨意!
当初妻子去世一年。他就被迫把曹氏娶进了门来。云儿等他祖母孝期一过,就跑到南边去了。以后每年清明,他必会大张旗鼓回苏州祭祖。还不是故意给他继母看的。
想到这里,罗燧悔不当初。当年发妻病倒后。不该跟曹氏兄妹多做纠缠的。让这小子无意中撞见了,幸亏他还算听话,没有告诉宓娘,只告诉了他舅舅。不然,宓娘……
望着父亲,罗擎云心里也在打鼓,正在犹豫着,要不要把太子殿下的撮合,也一咕噜地说出来。
随即他转念又是一想,隐隐觉得还是不妥,就忍了下来。
许是打累了,镇国公歇在椅子上。罗擎云立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顾不得身上的伤痛,拿眼睛偷偷瞅着父亲的表情。
罗燧突然想起,三弟之前跟他说过,失踪的事云儿在太子那儿有过报备的。于是,他抬起眼眸,沉声问道:“听你三叔说,在大殿下那儿,你曾解释过失踪的事?是怎么解释的,说来听听!”
听父亲愿意听他解释了,罗擎云喜不自禁,忙凑上前去,把当时的情况,一五一十的都说了。
当初返京路上,半道上接到薛斌转交的任务。他心里一半是诧异,一半是遗憾,隐隐还有一丝期盼。后来在船上,他故意几次拿汪峭旭去试探。就是想知道,对方都及笄了,为何还呆在江南,也没作妇人打扮,更没有住到京里备嫁。
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变故?!
岂知,那只小狐狸当时竟然避而不答,还误导他有婚约在身,让自己信以为真。为了她的闺誉着想,他索性提议认了兄妹。没想到当时的无意之举,如今却派上了用场,成了洗清失踪嫌疑最好的证明。
“从江南一回京后,我就告诉太子殿下,跟钟姑娘结成兄妹的事了
!”罗擎云老实地回答道。
这句话来得突然,把罗燧骇得合不拢嘴巴。过了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确认道:“你是说,回京之前,并不知晓她也退了亲?”
罗擎云一脸委屈:“儿子本来就不知,连曹家退亲,都是在祠堂罚跪时,三叔告诉我,才知道的。”
得到这一消息,老将军心里像吃了颗定心丸:幸亏这傻小子误打误撞,沈曹二人以后,就是再想拿他失踪的事做文章,怕是都不可能了。
若是这样,娶那女子也不是不可以,端要看她为人如何?对杨氏生的两个弟妹,她又是怎样对待的。
能把继母逼进庵堂,又岂是个简单角色?!
恐怕传闻也不尽可信。要再看看,或许可以派个人去试她一试……
若说妙如最近的异状,让丫鬟莲蕊隐有感触,觉得她跟以往不一样了。接下来的事,让莲蕊更觉得有些不对劲。
多久没见郡主拿起针线了,这日,她竟破天荒地重新拾起女红。
“天气冷了,该给二伯母做件冬衣了。”命人打开了府里的库房,妙如亲自进去找了几匹御赐的料子。
“郡主,以往您和她的冬衣,不是都是找丁三奶奶的绣庄上做的吗?今年您更忙了,怎还会有空做冬衣的?”莲蕊跟在后头追问道。
妙如一怔,脸色微红,嗫嚅地解释道:“相熟的师傅不都在南边吗?咱们自己裁剪出样子,到明年就让京里绣庄的师傅照尺寸做了。”
钟谢氏听到,觉得有些不同寻常。
别人不清楚,她是了解这侄女的。相比画画、弹琴、下厨,这几年妙如最不喜欢的,就是做女红了。当年她亲眼见过侄女绣嫁妆的,只是后来退亲的事一出,做了一半的嫁衣被扔下了,从此大家都不再提起此事。
自从云隐山下来后,再没见过对方拿过针线。
来到京里后,跟她住在一起,更是如此。有什么好的花样子,总是她画出来,再让几个婢女帮着绣,很少亲自动手的
。
如今重新拿起针线,让她不得不心生疑窦:难道是这丫头,有了中意的对象不成?!
会不会是许家公子?!
看她跟许太太和谢许氏走得较近,三人在一起,挺有亲人的感觉。
还是暗中观察一段时日,等事情有些端倪了再说,钟谢氏暗中想到。省得她像惊弓之鸟,一打探又缩回去了。
还没等她研究出子丑寅卯,接下来的一些变故,让人有些措手不及。
那是冬月初五的早上,太医院的人来报,荣福大长公主已病入膏肓,生命垂危,就是这两三日的事了。长宁宫的女官特意把妙如,从撷玉书院请进太后娘娘的寝殿。
原来,这位一生跌宕起伏的皇家帝姬,终于走到了生命尽头。因是太后的长辈,按照礼节,长宁宫该要派位亲信之人前去探望的。
“怎么说,她也是圣祖爷最宠爱的御妹。你皇兄又是他祖父最看重的孙子,如今他也在外面的行宫里养病。妙丫头,你就代表哀家和陛下,勉为其难去走一趟吧!有些事也该了结啦!”太后娘娘早过了六旬,对生老病死的事,特别容易伤怀,特意叮嘱义女道。
妙如有些纳闷,为何要派她去?有两家间的恩怨在,她不是最该避忌的人吗?到了掇芳园,双方一照面,岂不是会更加尴尬?
正在疑惑中,太后又开口了:“自驸马过世后,大长公主这些年也不容易!临终她有什么请求,你尽管带回来告诉哀家。皇帝到温泉行宫疗养去了,能办的都让翌儿酌情给办了吧!”
妙如点了点头,正待行礼离去,一抬头见到太后,一副欲语还休的表情,好似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她忙上前宽慰道:“母后请放心!若是长公主有遗言交待,兰蕙知道分寸的,尽量让她老人家走得安详。”
太后点了点头,朝她微微一笑,拍了拍对方的手背,语气中隐隐带着愧疚:“真是贴心的孩子!俗语说,人之将亡,其言也善。长公主不会让你为难的,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