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钟澄长叹了一口气,说道:“是为父疏忽了!明天起,辰时正点就到这里来,爹爹先教你识字描红。眼看快到年底了,回本家祭祖的族人越来越多,你就好好留在槐香院里写写字!不要出去到处乱跑了,人多嘴杂,省得惹出事端来。”
妙如应诺,退了出去。
刚回到屋里,秦妈妈就来向妙如禀告:“老爷派人送了一些不呛人的好炭过来,说是供姑娘写字时取暖!”
妙如有些意外,更多的却是惊喜!虽然她已经知道了,这事的前因后果,但对父亲的转变还是蛮激赏的。能意识到对女儿之前的忽略和不足,做出积极补救的姿态,也不完全是个不磊落的人嘛!妙如第一次对这个便宜老爹,有了些许正面的印象。这种久违的稀缺的关怀和爱护,让她陡然生出一丝温暖的感觉!
想到此处,妙如长长吁了一口气。
自己终于要开始启蒙了,真是一个好消息!
等识字过了明路,以后她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借书了,日子也不会像现在那么难捱了。还能通过书本,了解到这个世界上独有历史、文化和制度了。妙如的心突然飞扬了起来,像从睁眼瞎,进化成能看见的正常人,真是值得庆幸高兴的事。从明天开始,慢慢就要开始不同了!
心情一好就特别容易入眠,这晚妙如一夜甜梦!
?第二天一大早,妙如被收拾整齐,吃过朝食,就往前院的书房里报到去了。
软笔书法这玩意儿,妙如前世没怎么练过。虽然不是第一次接触,跟第一次摸笔的人比起来,一样的力不从心,算不得是有基础的。而最要命的是,前世硬笔书法带来的写字习惯,总也纠正不过来。
光是握毛笔的手势,就被钟澄纠正了好多遍。回来后,为了强迫自己改掉握笔习惯,妙如一直握着支废笔练姿势。连吃饭拿着筷子的时候,都恨不得也用上中空悬腕的姿势了。为了培养感觉,她没少下苦功夫。没办法呀,这是起步阶段的基本功,她可不想开始就被人看低了。
如此一来,光纠正握笔姿势,就练了一个多月。其间,还跟磨墨较上了劲儿。为了磨出色彩焕发的好墨,为自己字迹的流畅起个好头,她可是费了不少功夫。到后来,只要在书房里,她就不可避免地,成了钟澄的专司磨墨小童。被抢了饭碗的丫鬟墨香,快闲出毛病来了。经过半个月锻炼,她磨墨的水平,较于握笔的姿势,还先行出了师。
日子不知不觉来到了大年除夕,槐香院的众人穿戴一新,前往钟家祠堂祭祖。
钟家祭祖的规矩,是分东西两院,男女分开祭拜。男丁进东院祠堂正厅里,面对先祖的牌位祭拜。女眷被安排在西院,朝东边祠堂的方向,朝空中遥拜。
从思恩堂西边的院门进去,妙如就看到,堂后西院里站着一群陌生族人,都是族中各房的女眷,挤满了整个庭院。
杨氏带着女儿们走了进来,向几个年长的叔婆、堂婶们问安后,就径直向长房女眷那堆,靠了过去。?一路上目不斜视,让几个凑上来,有意跟她打招呼的妯娌们落了空。这边杨氏已跟长房相熟的三奶奶寒暄起来;那边被落了面子的几个,脸上的表情讪讪的,对着杨氏方向斜了斜眼角,互相打着眼色。
祭祀完毕,男女族人就分别从东西两个门里,依次走了出来。刚从思恩堂的西院出来,就有仆妇前来告之杨氏,钟澄被族中长辈们叫去说话了。杨氏只好先带着女儿们,领着仆妇们往槐香院,先行返回。
“首辅之女有什么了不起!还不是得回咱们这乡下地方呆着。”
五房一家子还没走到忠信堂前面那个甬道口,从拐弯的小道边一丛树林后面,传来几个女眷的聊天声。
好像说的是自己!
杨氏停下脚步,朝身后打了一个手势,让跟在后面的人停了下来。自己扶着崔妈妈,两人蹑手蹑脚地靠近发声的地方……
“可不是,刚回到钟家,就跑到当家那里要回祖产,连个谢字都没有,不知礼数。也不想想那些年来,是谁帮他们操心操肺地打理的!过河拆桥,忘恩负义的一家子。”一个青年的妇人的声音,接着外边有个老妇在劝慰她。
“不说这个。从长房当差的王妈妈那里听说,那房回来才一个月,就向大太太告状说,库房连二家的克扣了她那房的银霜炭。也不想想他们是几时才进的家门!准备都来不及了。害得后来分到各房的用例,都不够分了,紧巴巴凑和着过,凭白惹出许多事端来。咱们二房的四嫂,因领的份量不够,被孙姨娘闹了一场,让四爷知道了,训斥指责她善妒,亏待了他的宠妾。气得四嫂病了好几天!”接话的是个年轻媳妇。
?“真当自己是诰命夫人了!不过是区区六品小官罢了,还是个填房,将来就是有命封诰,还得排在元配后头。”另一个女声不咸不淡地丢出了个重型炸弹。
“什么?她是填房?怎么可能!杨阁老权倾朝野,怎么可能把嫡出女儿,嫁给毫无根基的九叔当填房?”众人一窒,七嘴八舌的,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讶。
“说来你们也不信,我家男人在家庙摆放牌位时,见过九叔元配的灵位,好像是姓林。”爆料的人解释道。
“那为何祖宅的老人们,都不知道咱们有过那样一位妯娌?难道当初不是从祖宅里迎娶进来的吗?”有人提出疑问。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五房的声老爷当年获罪被贬,离世后他的遗孀陈家嫂子,带着澄哥儿就没有回祖宅居住。住在外面的五房,后来跟祖宅的本家也少了来往,澄哥儿娶亲时,也就没回祖宅来庙见,祠堂里也没记名。此次五房嫂子回乡安葬,澄哥儿把那位侄媳的牌位,也迎进了祖庙。听说五房最大的那个女孩儿,就是那位林氏所出,年后要专门开祠堂记名入族谱的。”先前提到祖产时,在旁边劝的那个声音,耐心解释道。
“轰!”
杨氏只觉得脑袋里的一根弦断了,一时间怒火难捺,也不理后面跟着的众人,丢下崔妈妈,一个人急冲冲地飞奔回槐香院。吩咐守在屋子里的丫鬟:“守住门口,不见任何人!老爷回了后,让他直接到这里来。”说完就回房,扑倒在了床上。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说什么恩人的女儿!?什么堪当良配!爹爹,你当真精明一世,胡涂一时,被这个伪君子骗婚了!
我说婆母对妙姐儿,为何百般维护?!每次提起她父母,一脸的不自在。要她称呼自己为太太时,那对母子也无动于衷。原是这么一回事!妙姐儿是否记在她名下当嫡女,他们真的是不在乎!原来他们从来没打算过,要让妙姐儿认她为嗣母。
他们竟然敢,竟然敢欺到相府的头上!
杨氏冤屈难伸,不禁把头埋进素面缎被里,嘤嘤地哭了起来。
“怎么把孩子们丢在后面,自己先跑回来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头顶传来了钟澄清冽的声音。
杨氏猛地抬起头来,脸上挂满了泪痕。怒视着对方,眼中的愤怒快燃了起来:“好个钟澄,你这个伪君子!竟然骗婚,枉我爹有恩于你们母子,你就此样报答我们父女的!你忘恩负义……”激动和哽咽让杨氏接不下去了。
“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你听我说!”钟澄一听就明白,是东窗事发了!事件终是包不住了,自己还在琢磨,怎么破开这个困局,她自己倒先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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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时手足无措,想去安抚,又不知从何劝起?只得来回踱步。正下定决心,坐到床榻边上准备解释时,就被杨氏一把推下床榻,跌到了地上。
“音娘,你听我说,并不是我有意要想瞒着你的,是岳父大人……”
“住嘴!想我杨雅音当年一个妙龄少女,嫁谁不成,非要爹爹那样屈尊,把女儿硬塞进你们钟家?!还要低声下气,主动要求你们瞒着他女儿?我堂堂一个首辅千金,就那么嫁不出去?!”杨氏打断丈夫的解释。
“岳父大人也是怕你不肯接受这门亲事,劝说我跟娘要先瞒着你。待升了五品,朝廷可封诰命时,再告诉你!?那时我们也应该有了孩子,有了感情,免得成亲前你就闹腾起来,白白错失了一段良缘。”
“好个良缘!嫡子嫡女还没生出来,小妾就怀上了,你们母子对得住我吗?”
“音娘,说此话,你亏不亏心?!那何氏不是你从娘家带来的贴身丫鬟吗?又不是我求的,是她乘着我醉得不醒人事,主动爬上床的!”
“她去爬床是我没管好,但我怀的还不知是男是女,为什么不给她喂避子汤?如果她生的是儿子,是不是还要我以后的亲子,喊那贱妇的儿子作兄长?!”
“钟家没有喝避子汤的规矩,更没有打胎的先例。咱们五房自祖父以来,三代单传,母亲自生下我后,身体就一直不好,盼着早点抱孙子,那不是人之常情嘛!”提起自己的母亲,钟澄的怒火蹭地也升起来了,“而你当媳妇的,又是如何做的?害妙儿落水,气病婆婆,对怀孕的姨娘下毒手,这就是你们相府的家教?!”
“我们杨家的家教不好,那当初你为啥上赶着来娶我!”杨氏也被逼急了,开始口不择言。
钟澄无奈地拍拍身上的尘土,站起身来,对杨氏摇了摇头说:“事已至此,我们都有妤儿了,你还闹什么?你想闹出什么来?这些年来,我们母子对你哪点还不够好?让你受过什么委屈?你自己好好想一想!”说着,走出屋子,拂袖而去。到外面张罗过年事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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