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多时辰后, 两人手牵着手笑着回来时,阿若正与于子硕在马车外面并肩而坐,闭着眼睛听着四周的动静。
马车缓缓而行, 比出宫前竟慢了许多。
“阿若, 你肯定想不到你的皇帝哥哥竟然也会卖花灯, 他一声吆喝, 把所有的花灯都吓得一抖, 当真是振聋发聩一语惊天,今天晚上,我们可是财源滚滚呢。”莫醉掏出锦囊, 摇了摇里面的银子铜板,笑道, “你听, 有好多钱呢。”
阿若笑了笑, 打着手势。
星目中笑意点点,夏池渊解释给她道:“阿若问你, 我们是去看花灯的,怎么会卖花灯。”
“我们原本只是走路,倒也没怎么赏灯。后来突然跑出来一个卖花灯的书生,说如果猜中了谜题就要将花灯摊子白送给我们。没想到阿渊竟然真的猜了出来,那书生大乐, 拼死拼活地要将摊子送给我们, 不要都不行, 我和阿渊只能接下了。”莫醉心情大好, 抿嘴笑道, “那可是一堆一堆的花灯,我们想着拿回家也没什么用, 还不如送给大家。但你这个皇帝哥哥可真是个小气鬼,非要人家拿钱买,还好我有耐心,竟然也陪着他把花灯给卖完了。”说完咧嘴一笑,对夏池渊眨了眨眼,“没想到收钱的感觉这么好,不如以后我们开个小铺子,你来吆喝,我来收钱,好不好?”
听到她提到“回家”,他的双眸一亮,却又旋即黯淡下来,但笑意未减:“好,我们开了铺子,你来收钱。”
触到他满是笑意的双眼,莫醉心中一暖,明知那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承诺,却愿意用自己的一生来相信。
阿若伸手碰了碰莫醉,又打了个手势。
“阿若问你,究竟是什么谜题,竟然让那个摊主将灯摊拱手相让。”夏池渊微微一笑,“这谜题虽说不简单,但倒也不算难。”
“一盏灯,无字无题。”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莫醉一脸崇拜地看着夏池渊,“没想到无题的谜语也有谜底。”
阿若细想片刻,微微一笑,抬手在空中写了个字。
“不错,谜底就是‘亮’字。阿若,你好聪明!”没想到阿若竟然也猜到了谜底,虽然用的时间比夏池渊的长了些,但也只是想了一想便猜对了谜底,她甚是惊讶,钦羡道,“阿若,你真的好厉害!所有花灯总是要点亮的,无字的花灯,那就是要点亮后照明。这个谜题与众不同,当真难猜,没想到你和你的皇帝哥哥一样聪明,只想一想就猜到了谜底。”
阿若谦虚一笑,摇了摇头手。
夏池渊微微一笑,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阿若。
听到里面欢声笑语不停,于子硕却愁眉紧锁,毫无开心神色。
马车驶入宫中时,已然三更。
刚下马车,便看到喜公公站在宫门口急得团团转。
“怎么了?”夏池渊皱眉问道,“大半夜的还不睡觉?”
“皇上,藏经阁,藏经阁走水啦!”郭喜面色如土,颤声道,“现在,现在都已经烧成灰啦。”
莫醉身子一震,双腿蓦地一软,夏池渊忙伸手扶过她,眸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悔恨。
“什么?!”于子硕神色大惊,问道,“说,怎么回事?”
郭喜一跺脚,急道:“唉,都是那个楚国的二皇子,非要放什么烟花,这一不留神,火花飞蹿到了藏经阁,藏经阁就……”
“喜公公,你先送阿若和莫儿回去。”夏池渊蓦地打断了他的话,吩咐了一声,转眼对莫醉柔声道,“你先回去,我忙完了再去找你。”
莫醉脑中一片空白,由着人把她扶了下去。
看着她虚浮的脚步,紧握了拳头,夏池渊长叹一声。
见他毫无立刻察看火情的意思,反而一直望着莫醉远去的背影,于子硕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心头一震,不可置信地问道:“皇上,难道你……”
“不错,藏经阁的走水,是经过朕同意的。”夏池渊点了点头,语气云淡风轻,“朕答应了云大人和盛姑娘,要做这场戏给莫儿看,好让她死了心。但是,御林军早有准备,已经将大部分经籍转到了其他地方,所以,你也不必担心。”
“盛姑娘,她,她不是失忆了?”于子硕身子一滞,一时惊喜一时无措,“难道,她,已经想起以前的事了?”
“她从来都未曾失忆。”夏池渊苦笑一声,道,“也只有你才会相信她的话。但她也只在今日清晨才向朕坦白了一切。本来,我是打算带莫儿去找她想知道的答案,但盛姑娘以性命要挟,逼迫我答应毁掉藏经阁。”
“所以,她一直都记得是我们害了她……”于子硕神色骤变,颤声道,“那,为什么她还……”
“当我知道你情寄于她时,一切都已经晚了。”夏池渊愧疚地道,“她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若一旦被罗将军知道她还记得过去的事情,朕也救她不得。这些年,除了云大人,她在宫中也只和你一人谈得来,虽然刻意,但也是无奈之举。朕不说,你也应该明白,她在面对你时,心中的痛苦不比你少。”
于子硕仰天不语,过了许久,还是不敢相信原来这些年中,她的一颦一笑里都藏着对自己的无比仇恨。
慎刑司的刑庭中,莫醉坐立不安,直到天色泛白,才见到西玫回来。
“怎么样?”她慌忙迎了过去,忐忑问道,“藏经阁怎么样了?”
“大人不必担心,皇上过去的时候,火早就被扑灭了,”以为她担心皇上的安危,西玫忙安抚她道,“只可惜了那藏经阁,好端端地一幢小楼,被烧成灰了。听阿虎说,里面的经籍差不多都被烧毁了。那个楚国的二皇子这次可惹了大麻烦……”
莫醉双腿一软,无力瘫坐在了地上,绝望而无助。她本已经两夜未眠,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这一病,似乎过了许久。
自从元宵夜后,阿若每天都会到慎刑司来看她。她不愿说话,阿若也只是陪她静静坐着,有时候也会打些手语,渐渐地,她倒是习惯了阿若甜美的笑容。
夏池渊也会每日去看她,见阿若也在,三人便每日同用晚膳,一家人一般亲密无间。
她已经寻了时机将金匙放回了药枕,命书也让阿虎将假的调换了回来,一切就如同一场梦一般,醒来时,一切如是空白。
“莫儿,你的脸色怎么一直都没好?”晚膳后,两人并肩在御花园散步,月光细细洒在她苍白的脸上,夏池渊心中懊恼不已,知道她是心病,皱眉道,“是不是药用的不对?不如还是让盛姑娘过来一趟吧。”
“不用。”她脚下一顿,慌忙摇头,急道,“其实我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就不用劳烦盛姑娘了。”
一切努力都白费了,她再也没有勇气见筱姐姐。
“好,好,不请盛姑娘。”见她神色激动,还咳了几声,夏池渊忙轻拍了她的背,“怎么样,胸口是不是很闷?”
莫醉干咳着,唇角却散开了笑意,断断续续地道:“我病了一个多月,你倒成了药门弟子了。”
夏池渊瞪了她一眼,道:“都咳成这样了,还嘴硬。”
“听说,大楚的大皇子和二皇子就要回去了,你这几日,应该会很忙吧,”两人在一块大石上坐下,莫醉道,“如果忙不过来,就不要每天过来了。”
“无妨。花朝这次过来,是想和亲的。这件事,朕一直都无法婉拒,他来了这些日子,如果没有遇到心上人,也可以安心回去了。”夏池渊微微笑道,“还好我没有妹妹或姐姐,不然,倒要让她们远嫁受苦了。”
“可是……”莫醉欲言又止,迟疑道,“我见阿若这几日似乎有心事,听她们说,那个大皇子好像对阿若……”
“阿若是个好孩子,我不会让她受任何委屈。”夏池渊面色不动,语气却决然,“我也听说花朝为人不错,但他身为大楚皇帝义子,难保没有对皇位存着异心。更何况,他与阿若并未见过,也从未亲自向我提及此事,这件事情,只不过是因为阿若是我大周唯一的郡主,所以无中生有罢了。”
“这个,倒也不一定。”想起元宵节那日的情形,莫醉笑了笑,道,“元宵节那天,我看到那个大皇子在南城楼下,好像是在看阿若呢。”
“哦?”夏池渊惊讶,眸中掠过一丝惊疑,却是一闪而逝,笑道,“这样说来,花朝还真的有可能对阿若动了真心?”
“阿若虽身残,却是个难得的好女孩儿,她也应该得到幸福。”想到她清澈的笑容,莫醉倚在他的肩上,诚然道,“如果花朝不是皇子该有多好,那样,她就不会牵涉到皇家争斗之中。”
“放心,阿若不会受到委屈的。”夏池渊微合双眼,道,“于家对我有恩,我决不允许她受到伤害。”
“可如果花朝真的要娶阿若怎么办?”莫醉忧心道,“大楚是我大周的盟国,得罪不得。”
“放心,他不会。”夏池渊道,“他虽只是大楚皇帝的义子,但也是皇室中人。阿若在我们眼中千般好万般好,但在外人眼中,她毕竟异于常人。大楚皇帝对花朝向来疼惜,除非他对阿若真的动心,否则不会因为要与我大周结盟就强迫他娶一个身残的女子。”
轻叹一声,两人沉默片刻,夏池渊拿出横笛,笛声悠扬而起,轻灵动听。
莫醉闭上双眼,身心俱轻,一时间,仿若忘记了所有的烦恼。
突然想起一事,她猛地站了起来,愣愣地看着他,蓦地脱口笑道:“原来是你!”
夏池渊一愣,以为她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一时无措。
“那天将我撞进湖里的船里坐着的人是你!”不待他问,她的双眼便蓦地一亮,苍白的脸上也有了红晕,“我太笨了,竟然从来没有想到这件事。于子硕在宫外的化名是亦硕,能直呼他名字的,自然只有你啦。原来,你就是在舟中吹笛的人,你早就将大氅送给了我。原来,我们早就该认识了。”
她一脸的惊喜,他却想了许久,才记起来她所说的那件事,放下心来,隐隐间却有些失落。
如果一切不是因他而起,那他们的久别重逢,远远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